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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9日,冬至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与阿坤相约去登富阳龙门山的杏梅尖顶。这样,一对临时的“天地”组合就形成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我只管天马行空,坤负责孺牛和顺,一路向西,前进!
早上阿坤竟然因过于兴奋,半夜激动醒来,临早复睡,电话唤去还在呼呼。好不容易才到7点出发。过杭州城的时候路上雾霾渐浓,灰蒙蒙地呼吸,感觉有细砂纸在摩挲咽喉。好在路途并不是很远,9时15分就已经顺利到达龙门山下。
远见高峰青霭缭绕,似半空激流澎湃。至入口处,周边是一片新开垦出来准备绿化的黄泥地,用于漂流的一大堆船叠码在一起锁了起来。一队驴友正在整理装备准备上山,冲锋衣,登山包,登山杖,地席,矿泉水等等好专业的样子,一个黄口小儿也如愚公移山里的孩子般“跳往助之”我和阿坤只带了登山杖和干粮、水,简单是最好的装备。阿坤原来也是老驴友,2005年前一个人爬过许多山,探过很多野径,后来由于经络问题放弃驴友生涯。当一下车看见别人的装备时,不免大发感慨,并在路旁的枯树枝里挑了一根称手的作了双拐。
开始登山,绕着溪流,经过一座老石桥,阿难化身石桥的故事油然浮在眼前。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会有多喜欢?可是一见钟情便倾心一世?可是不问回报而付出等待?阿难,某日等那女子从桥上经过,那也便只是经过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桥,注定只与风雨厮守。这一切你都明白,仍旧只为那场遇见而甘受造化之苦。阿难,你究竟有多喜欢那从桥上经过的女子,令你舍身弃道,甘受情劫之苦?”
这便是那个“石桥禅”楞严经里提到此事,佛的劝说是:“阿难,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饭,经千百劫,只名热沙。”好在佛的拈指一笑是能点透阿难的,那女子也终于受了佛的点化,静下心来,虔诚礼佛,尘埃沉淀下来之后,一朵洁白的莲花圣洁而放。女子成了一个虔诚的比丘尼。然而,这座石桥是哪一个顽愚所化的呢?
路旁树上,挂满了经幡,迷蒙地在雾霾里祈祷吗,想超度这冥顽不灵?溪涧里的水也来潺潺地帮忙洗濯,然而依稀默然,他在思考什么呢,或是早睡沉了头?
山路蜿蜒向上,龙门公社第三电站的老建筑霸在溪涧上,只是电站老木门朽败不堪,周遭杂草丛生,门上面水泥雨篷板上青苔覆盖,装点着老来俏。当年轰轰烈烈,战天斗地的热情在流水的岁月沉寂了,溪涧里的一块巨石耸立着,如有中流砥柱的姿态,可惜水流不大,这姿势大材小用,又似乎在调侃电站?
龙门古镇据传是孙权故里,辛稼轩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写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想想“风流人物”数来数去,今朝前朝,真如东坡居士赤壁赋里“横槊赋诗”的曹孟德与“小乔初嫁”的周公瑾“如今安在哉”?我今天已经很少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理想,在山野里跑跑,无非就是让一如尘埃的自己也可以有梦混迹于有千万年历史的“息壤”里求暖而已。
可能是东汉严子陵游龙门山时赞叹不已的“此处山清水秀,胜似吕梁龙门”的“龙”也可能是因为是与东吴大帝孙权的关系,古镇便以“龙”命名,小溪也就有了响亮的名号——龙潭。龙潭上原来一共有4座水电站,第四座在登山入口处,依次往上。经过第二座水电站的时候,看见有驴友自拍,青春勃发和老旧坍圮一对比,历史感立马凸显出来。走近看,水电站的名头略有不同,上书“龙门林场第二电站”想来当年在这山上也贡献了大量的木材啊。
继续往上走,山路开始露出其真面目来了,这回,登山杖和树枝拐杖开始真正的助人为乐了。然而,山路和溪流似乎并不合调,陡峭的路上冰泥发出喳喳声,前面相对轻声低语的溪水也开始焦躁地大声喧哗。虽然没有李白蜀道难里描写的“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那样的阵势,却隐约可以从树缝里望见远处断崖上攀附着一个大大的“人”字。这便是龙潭飞瀑了。
断壁落差约有百米,飞瀑直泻下来声音洪亮。郁达夫曾经游龙门山,作诗称赞这飞瀑道:“天外银河一道斜,四山飞瀑尽鸣蛙。明朝我欲扶桑去,可许砚边泛钓搓。”不过,我倒更感觉那飞瀑像一个穿白衣攀援的巨人,攀援是累人的活,求吃力,称赞的少,苦了又喜欢的,只有自己心里知道。那“人”字,侧斜着一脚蹬下,一脚欲跨上边上断崖突出的岩石,费劲的姿势就这么保持了千百年。可惜,这崖高溪深,不可凑迫,只可远远望见,等靠近一些的时候,高耸茂密的树木严严实实地阻挡了视线,叫人好不焦灼。这或许就是国人的含蓄吧“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抑或也想告诉行路者可以远观,但要玩就可以隐藏自己,以千万年的坚持来玩这事!
根据荷马史诗传唱的关于上帝惩罚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故事,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建城者和国王,人间最足智多谋又机巧的人。他因为向河神伊索普斯泄露了宙斯的秘密,后来又用计绑架了死神,打入冥界后,还欺骗冥后帕尔塞福涅,上帝用这被施了魔咒的石头惩罚西西弗斯,让他永远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事情。然而当这种无休止的重复累积成一种习惯的时候,这习惯便有了新意义——明明是徒劳,而在徒劳里埋葬了怯懦,又将茁壮成长的不屈镌刻在石崖上。海明威老人与海里桑提亚哥那句“人不可能被打败”的豪言壮语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形象佐证呢?
过了急湍的飞瀑,地势又渐渐平坦。自然的抑扬顿挫设置得巧妙而和谐。溯流而上,在溪流左右流转里,山色树色渐次丰富,杉树上的青苔奇怪地染着时髦的橙黄色。海拔已高,眼前的谷地里随意地散落着好几株茶树,这可以算高山云雾茶了。因为时间不对,冬天的老茶树是采不出什么好茶叶的,不过那山中的亲近、静谧感还是很诱人的。这不,前面不远处就是杏梅坞水库。两幢老房子斜撑成一个“7”字,是简谱的高音还是低音?我看还是低音吧,水库添了一个大大的低音点。也好,回旋一下,多一点回味。
在杏梅坞水库小憩,之前敢得较紧的驴友们也在此休整。大家有的拍照,有的赏景,有的闲聊。走近一间屋子一看,四五个女驴友在里面包饺子,原来这房子是驴舍啊。交谈中得知,他们一个团队18个人,这几个女的是管后勤的,当然是得解决中饭问题啦。驴舍内有老式的烧柴灶膛,屋内堆着许多枯树枝,一个简易的八仙桌,估计是之前人家留下来的,所以这准备还算周全。女驴友比较好客,盛邀待会儿一起吃饺子,我们想着赶路,就婉言谢绝了。
在小水库边小坐,看着这水库虽然不大,但水色墨绿。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水里过于清泠泠了,应该无鱼,至于人察不察的,匆匆过客,哪里知晓!这时,太阳刚好爬过山顶,阳光斜射下来,有点晃眼。转过一个方向,周边山影倒映在水里,轮廓线条清晰可辨,有“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诗意,若得隐居读书,不知道可否悟得朱老夫子的理学?还是恕我驽钝,上山去寻那能开窍的源头活水吧。
再往上走,路又开始增加坡度。溪流两边无端地多了许多竹子。王摩诘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比较应景,尽管竹林外头是冬日暖阳,但溪涧、幽篁一叠加,立马让你感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怎奈,我不是美颜佳人、兰心蕙质,学个屈原么,没那腔调,毕竟吴楚异俗。
山高处,气温毕竟要低许多。溪流里开始发现大量的冰凌、冰块。估计是前些时候,雨水不断,丰沛的降雨蓄藏在厚实的腐殖质里,从崖壁里渗将出来。一大片一大片的冰凌壁挂就亮闪闪地呈现在眼前,惊讶、壮观!这段路已经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了,从地图上看,山脚上到杏梅坞水库和杏梅坞水库到山顶是一样长的路。此时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多了,继续前行得考验体力了。我有点担心阿坤,问问说还好“原来痛的脚不痛了,不痛的脚酸麻。”看来这一路,有利于打通经络,那就继续吧。
告示牌上写着森林保护区,猛想起来时导航上说是龙门山森林公园,如今,在倡导绿色发展理念的时候还不保护这片难得的森林就会成为子孙的罪人。为了不做罪人,那么今天上山就做受罪人了。山路全是湿糟糟黏糊糊的泥路,尽管不很滑,但鞋子还是黏了很多烂泥,走走就得停下来用拐杖清理。高山草甸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
爬过一坡地,一间倒塌的房子,满目的沧桑感回荡其中。龙门客栈?“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我抬头看看日色辰光,根据清福格听雨丛谈打尖里的说法“今人行役于日中投店而饭,谓之打尖”那么,现在就应该是打尖儿了。可是,李汝珍镜花缘第六十三回明明写着:“即如路上每逢打尖住宿,那店小二闻是上等过客,必杀鸡宰鸭。”今儿个我们不是上等客,鸡鸭免谈,不用消受了,再说,龙门客栈,不论新版旧版,都是磨刀霍霍的主。看来,只能按李瑛红旗道班诗里的做法了“累了,来歇脚;饿了,来打尖。”这一阵子确实也是走累了,来,在貌似龙门客栈的场圃里上干粮。在风的苍凉低回里,我们不话桑麻,只话沧桑。历史总是喜欢兴旺一阵子,衰败一阵子,好让人慢慢地品味,就好像自然的四季,盛极必衰,衰极重生。阴阳流转,生生不息。
补过能量,后面一群年轻的后生扛旗上来了。扛旗的是俊俏的女生,高颜值。据她的队友讲,她还是国家三级运动员,跑步、爬山是她拿手的强项。那就看看吧,果然,一溜烟就上到齐风口。齐风口这里是登顶的汇流口,右手边,去后亩山,下到另一个登山口;左手边,则往顶峰杏梅尖。在齐风口远眺,驴友中的本地人告诉我,前面是去诸暨的方向。诸暨,是西施美人的故乡。只是,美人隔云端,无径可由达。群山在青霭里沉浮,哪里去寻芬芳路!
循着红旗的方向,继续登高,这是一段登顶的预演,有年轻的力量,梦想的回味也是醇香的。半路上,有一颗胸径十几厘米的松树横倒在小径上,旗手招摇了一番,这也算“病树前头万木春”么。病树啊,你自己扎根不深,风吹草动的便倒下了,又能怨谁?然而,你瞧,临近顶点的高度,地皮浅薄而肥润,为什么不学黄山松,千峰争列,崖险而贫瘠时,黄山松将内心的酸苦化作向岩石求生存的毅力,再倒伏枯死,也必是自然的常态表述和毅力的经典注脚。红旗手说,现在上来的一队是她们私募基金的一个团队,登山拉练,锻炼个人毅力和团队协作精神。她自己干上的是文书的活,我相信,这会是研墨松的品质。
登上预演顶黄梅尖时,恰好有一架飞机掠过。一抬头,发现上有一座20多米高的小铁塔,旁有警示牌:雷击多发处,小心躲避!好在天晴霾深“霾在望远处,身在青霭间。信然茫四顾,倏忽开一颜。”
抬眼望着对面的峰顶,几个上下的影子似是早一批驴友。看来得赶紧了,从黄梅尖下一个马鞍部蓄势而上就是杏梅尖,一鼓作气势如虎,一根拐杖助登峰。杏梅尖有木牌作碑,海拔1068米“高山之巅人为峰,无限风光在险峰”其实,在山顶,真正成为峰的不是偶尔上来的过客,而是其原住民——松树。遗憾的是,在峰顶,我们看见了许多的松树都在吊药瓶,常年的生态失衡使得坚持了百余年的松树成了枯枝。想想,你坚强的生命经久不衰,如今为何就斗不过几只小毛虫呢?环境的均衡,品类、种群数量的均衡,哪一样不是关键的因素?包容,以山之名,让求生者生之,乐居者居之。百乐其乐,乐乐相生。生生不息,天地永和。站在突兀的顶峰环顾四周,万山无不下伏,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羞赧地藏好了大半个身子,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观感吗?其实不是,高低大小的差别并非本质,高有更高处,你的立足有没有与山同位一体?同则与山同思,异则终为过客。思深见远,过匆缘浅,山历千万年不言,唯与君求之?
下山的路上,我们开始了匆匆的历程,水就下而急,人向下思平。孔子说水之九德,然而,水之终极之德为润物而已。其实,山上,我们并没有找到源头,只找到腐殖质下烂泥的湿润。细思起来,我们的思绪、思想何尝不是在前人的腐殖质下慢慢渗透出来的呢?
爬过了整座山,没有人家,没有店铺,最特别的是,也没有庙宇!这是块佛家的禁地还是禁止勘探地?我以为,只要是能让灵魂得以栖息、安宁之处,则万物皆为神明,善莫大焉!
再过石桥的时候,我想,阿难么,你属意的那个女子,佳人,美人,是点眉心红痣的舞女,还是荡桂棹兰桨的采菱美娥呢?若得美人心,白首不分离。其实,阿难,你的美人,在吴国,保护得住思念的就是投缘,抵抗得住敌手的全凭机缘,能均衡各方势力的即为善缘。上善若水,水盈而下之,阿难,醒醒,饭熟了!
稼轩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在多极争雄的时代,感情与"公平的旁观者"之间的内在斗争,亚当斯密国富论里说,每个人“只想得到自己的利益”但是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去实现一种他根本无意要实现的目的”“他们促进社会的利益,其效果往往比他们真正想要实现的还要好。”阿难,你想“由自我改善的欲望所驱使”还是“由理智所指导”呢?石桥,也是渡桥,财富渡来渡去,富人富己;欲望善来善往,自济济人。石桥,犹如助人登山的拐杖,在帮助别人登山的同时,也让自己登上了峰顶。阿难,为一人化桥,还是帮众生渡河,渡有形无形的河,仲谋想与你共飨一场呢!
与龙门作别,我向着雾霾深处穿越,以极微小的颗粒在pm2。5里寻自己的空隙。“红尘呀滚滚,痴痴呀今生”收音机里传来一首老歌的曲调,它正打开尘封的记忆,回眸弥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