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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于我而言,我不得不这样做。我要对你讲述我朋友的故事。事实上这称不上故事。因为我不太确切是否完全符合他的意愿,而且,那不过是我一相情愿的臆造。我把这些写下来,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同时作为我们仅有的青春的回忆与纪念。
而,在此之前,我接到了他的几个短信。他很少打电话给我。从我们刚认识到现在,我们通的电话很少。有时候连短信都不会联系。我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因为我没有职业。我常常想,如果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人牵着我的手,并且对我说,海,我们一起去流浪好不好。那是我童年时代的蓝色记忆。有关所有美好的意想。我想在那个少不更事的年代若是有人这样和我说话,我又会做些什么。太阳底下到处是泥土的气味。我背着我破旧不堪的背包,踏上无数单纯或者假装单纯少年所向往的流浪道路,从来不担心有一天会被饿死。
但是他告诉我说,其实这一切都是做作。都是虚无。他在某个肮脏且受费昂贵的网吧里这样对我说。他说实际上我们所向往的旅程,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强大而卑微的自尊心。我们都是过路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他是颜。我把他叫做颜。在我小学的五年级,我的语文老师有一张忧郁的脸。他教给我们写墨字。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个颜字。颜色的颜。曾经让我满怀愤恨的在一张又一张的宣纸上写满。于是我把他的名字叫做颜,用已纪念我过去了的悲惨记忆。他说生活是无限的。我喜欢悲剧。
就好象他告诉我的那样,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到了你所要找寻的地方,你会发现,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变的笨拙而杂乱。或许你再多站上一分钟,连吃饭都会呕吐。
我没有见过他,但是知道他在一座沿海的城市读大一。我们从他高一的时候在网上认识,之后一直在若有若无的联系中生活着。他说他信任我,毫无原因的,就把他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总是微笑着听他说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只是一名随机的听从。我不得不羞耻地承认,对于他,以及他告诉我的这些,我常常会怀疑它们的可信度。但是我没有对他说起。我为自己的可疑而心怀不定,时常想到要扇自己一个耳光。
一直到现在为止,我终于再一次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和背心弃义者。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我将对你讲述有关于颜的所有故事,却迟迟不愿意开始他的讲述。而我是一个名叫海的自由职业者,在这个故事里只能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认为。
他对我说起他的童年。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哥哥和姐姐。在家里母亲对他很宠爱。哥哥姐姐也是。他说那是一段多么让人难忘的时光啊。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在农村自由而广博的世界里,他的成绩一直是非常优异的。小学期间的所有奖状都贴不过墙壁。由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家庭并不富裕。他的哥哥和姐姐比他大十多岁,已不再上学。在他们为家里忙碌奔波的时候他也开始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努力。他对我抱怨说,他常常这样对自己说话,由此来原谅自己没有理由的错误。他说总是纵容自己把结局留给明天。他笑。虽然我无法看到,但是我可以想到,他的脸上或许挂着十分灿烂的微笑。
但是他告诉我说,回忆美好的事物只能更加深已有的悲痛。他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真的会哭泣。非常大声的哭泣。就在宿舍没有人的时候,他一个人趴在台灯下面,然后羞耻地哭。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讨饭学习却又总是希望让别人满意。于是到最后,在命运的分配之下他来到了这个地方。所以他对我提到,他想要退学。做一个和我一样的人。自由职业者。就是没有职业。他说他是自卑的。他的性格里有太多软弱的成分,总是没有勇气在很多人面前说话。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的经历与我如此的相似。我都不知道可以怎么安慰他。我只是对他说,没有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是我年少时候的关于幸福的猜想,总会固执的相信,只要每天早上对自己说同样的话,那么,一切,就真的会好起来的。
有一天他这么对我说,如果真的选择了逃离或者死亡,伤心的会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他说,你知道吗,有时候真的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会变的越来越糟糕。他开始害怕回家,因为他的自卑。他害怕有人嘲笑他,害怕失败,害怕无节制的羞耻会摧毁他的生命——他将这些告诉了我,但是他说,我只是这样说了,事实上我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讲述这些是错误的。我根本无法让他们,你们理解。他说他相信任何忧伤都是无法传阅的。也许说了,就会好起来。但是说了,就什么也不会留下了。他这么说,于是尝试着将这些说出来。就对我说到了这些。他的所有的悲伤快乐,所有的关于逃离的意象。但是他又说,如你所知,说了,亦是无用。别人始终无法真正了解你的悲伤。同时他说,还会干扰了别人的平静生活。
他说,我和你说这些话,最害怕的就是会干扰你自己的生活。另外一个无法告知进入的生活,因为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说我这样对你说你只能听过就算,你有你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圈子,也会有其他琐碎的一切。完全没有必要陷入他人的世界。
如他所知,我无法触及他的悲伤,只能偶然地感知,从他写下来的字里,还有我一时兴起的猜测。我一直不想把他的生活告诉你们,因为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无法真实的理解他。有时候我也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在此,我不得不对他说声抱歉。
他不愿意回忆他美好的过去,他常常会在qq上开心地对我打招呼,或者写写一些故做轻松的日记,但是总是会有一些句子不经意地流露出他固有的忧伤。他的忧伤有时是如此的泛滥,让我莫名的晕绚。我说过了,他与我是如此惊人的相似,有时候我会把他错误的当作我自己来看待,然后说一些自欺欺人的话。但是我会觉得烦恼,面对这样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他在遥远的沿海城市里生活着,本来与我无关。我不太喜欢他无休止的对我讲述他的悲伤与哭泣,因此无法理解他。他说,我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不要自责,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正在和我的情人闹分手,于是十分憎恨地对他说,这一切,我全部都知道,全部都知道。他沉默着,然后无声的笑了。我猜测是这样的,接着他说,如果可以,你就遗忘这一切吧。
我有些害怕被他看穿,即使他真的还是一个孩子,正在张开迷茫无知的眼睛寻求未来的光芒。但是我不是孩子了。虽然我一次次地编造谎言去让他相信我是一个成熟思考并且有所热爱的人。如你所知,他亦是知道的,我们是无法对等说话第微的,就想我选择自己的职业时的态度一样,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对他说,你应该做,而不应该怎么做。
他是颜。我是海。他对我说,海,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失落,还是幸福。我说颜,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未来的总是美好的,尽管他是那么悲伤的生活着,但也是有所热爱着的。他说,可是许多事情都会改变——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许多事情早已改变。
故事说到这里我已经开始沉默。我会想起自己的过去,也只剩下一个模糊苍白的影子。我以为他不可能了解我,就如我无法了解他一样。我也看过他写的一些东西,都是简单的故事,有着淡然的风格,是我喜欢的。他有时让我作出一些评论,但是我总是说不上来。他说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靠写字来生活,但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不得不使他改变了看法。他在绝望的时候就会想到去流浪,甚至失业当一个灵魂写作者。他拼命地写东西,方便赚钱,于是编造各种故事来骗人,也欺骗了自己。
我就被他的一些文章感动过。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过去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所以只能编一些故事,虽然它们欺骗了我。但是没有关系。我是如此的卑微无能。
我了解写文章的人的痛苦,每一次编造故事就会撕裂自己。生活无法预知,因为编造别人的命运充满了莫名痛苦的快感。但是过后,物质世界也会把你撕得粉碎。
他在大一上学期快放假的时候对我说,海,其实我不想回家。我无法得知个中原因,但是我想他一定会在某个无聊的晚上失声痛哭。在那条走了19年的马路上走着走着,会突然蹲下来抱紧双臂,然后小声的哭泣。像个孩子一样。这个冬天非常的冷,他可能不太习惯。他害怕见到以前的朋友却又渴望见到,内心矛盾。他会常常想到逃离或者死忘。但是他爱着他的父母,他不可以让他们伤心,于是他一定要坚持。就像他的父母一样,生活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奈和悲痛,依然背负着痛苦而面带微笑地活下去,向往着遥远的幸福。他看到他们会哭,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他想到他一定要挣很多钱,让他们过上传说中幸福美好的生活。
事实上他没有告诉我上面的话,又或者他在某个时候说过而被我恍惚想起。也可能是我自己想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因为我的想法而放声哭泣。没有人可以帮助他。
我们这样说话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用真实而深刻的心情去理解帮助他。而,我其实是一个无业游民,或者根本帮不了他。于是我只能安慰他说,不要担心。我写层叠反复的句子,用相同的意境,但是说不出其他任何有用的话。我在遭遇一些事情时候开始变的焦躁和刻薄,而很难恢复原本的宽容和善良。因此我向他抱歉。
于我,我想,或许我们没有真正相信过对方。我比他早几年见到了社会的世故和无情,而那些关于过去的感情纠葛也无法切实地告诉我关于生命的东西。我早已放弃了很多,为了生活。他说他在与我通电话之后就失望了。因为我对他说话的语气完全是对陌生人的样子。客套的问话。然后终于无话可说。我并不想这样。他说他知道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但希望却开始一点一点破灭。他说他自己根本就是一个白痴。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回家,就很少上网了。我们很少联系,但是我亦是记得他的。他说他也一样。不过他也担心在这以后,他的意思是,大二,大三,或者出了社会以后,我们开始变的老了,那么,这份属于年少的情谊还能否延续。他说他想到这里会担心,因为他已经有些依赖我了。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家里麻烦一大堆,有时候闭起眼睛想一想,发现自己的心理状况其实一直都很差。
我也不知道。对于未来我也无法预测。或许结婚,然后生活下去。平淡,到死去。
他没有听到我说的这些话。他只是对我说他要说的话。而我知道,回到家里这一段日子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他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解决,没有人可以安慰。他说他常常一个人哭,在心里哭,放肆的哭,但是千万不要让别人听到。就像这个寒假他回家一样,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从这里,回到遥远的北方。他在文章里对我提到这点,于是我想到自己。一年又一年,从这个城市,再到另外一个城市,又是为了什么。
我把他的故事写到这里。一下子我突然觉得再也无话可说。我和他看似亲近实际却十分遥远,对于生活的经历却是如此的相似。我知道自己无法说好这个故事,就像我从来害怕说自己的故事一样。
所有的故事都只能有一个结局,而过程反复无比,只是我们从来不忍心去说。
2005.02.23.2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