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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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翩翩飞,飞到天涯化成灰

    记得小时侯,每次雨后,总会看见许多美丽的蝴蝶,紧紧地贴在墙上,翅膀极致地张开,呈现出最完美的飞翔的姿势。这是迄今为止,我看过的最美的死亡方式。那时的我,又是惊奇又是恐惧。蝴蝶死时,为何要张开翅膀,它们不累吗?记得姥姥死的时候,大人们把她的睁着的美丽的大眼睛轻轻地合上,可蝴蝶为什么不把翅膀合上呢?那时,我小小的心房膨胀了无限的好奇,却又不敢近距离地靠近蝴蝶,就像不敢靠近将走的姥姥一样。大人们说,蝴蝶身上的粉是有毒的。

    蝴蝶和姥姥和那段遥远而又随时随地在我脑里浮现的那段岁月啊,就像一首经典而忧伤的老歌,温婉的旋律又一次从心底深处,缓缓生起。姥姥似乎不喜欢蝴蝶。蝴蝶是向阳的,而姥姥喜欢静静地呆在她那间阴暗的木屋里。那间木屋像历史的隧道一样深邃。而我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总在隧道口探头,试图从姥姥身上去搜寻家族曾经的传奇和那段有关风花雪月之类的日子。

    姥姥是姥爷的妾。姥爷是当地的名医,解放前是地主。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土桥镇一带的土地,曾经都被姥爷买下。斗地主时,姥爷把一坛坛白花花的银元埋在地下,而后,那金光闪闪的东西,和中国辉煌的历史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成为后人的一种追忆和缅怀而已。不久,姥爷也去了极乐世界。但姥姥总担心,姥爷会受苦,毕竟姥爷是地主,尽管姥爷为人淳厚,与人为善,并能悬壶救世,布施贫民。姥爷死后,姥姥每天都要焚香祷告,虔诚地跪拜和敲木鱼。即使是在文革时期,老人也偷偷地做着祈祷。姥爷的善心,拯救了后人。我们家在划成分的时候,被划为了富农。而实际上,从那以后,我们家成了地地道道的贫农。从此,姥姥的小脚,脱下了朱红刺绣绸鞋,穿上了粗黑的麻布小鞋。记得几年前,看到相关文字,说中国古代的三大性畸形现象:一是娼妓,二是太监,三是女子缠足。其中,娼妓和太监在国外也有,而女子缠足则是中国古代所特有的现象。其中,中国最后一个太监竟然成了红人,被杂志大篇幅地报道,并被国家照顾保护起来。如果是这样,姥姥的脚,也可成为我们家族炫耀的资本。至少说可以成为新闻的头条。可姥姥的小脚却一度成为耻辱的象征。更何况那时,批斗的阴影,让每个家族的人都夹着尾巴做人,让每一个家族的人都为生活所累,哪里还有卖弄的心事,更何况超前的意识呢?事实上,那段批斗的岁月,早已化为了历史的尘埃。但家人仍然小心谨慎、忠厚老实地做人处世。

    姥姥的小脚,并非小到“三寸”准确的来说,大概有五六寸左右。走路时,也并非金莲般摇曳生姿。姥姥走路很稳,也教快,直到逝世,她的脚步才慢了下来。姥姥的身材和她的小脚一样,这让我一直不解,高大英俊的姥爷,怎么会百般恩宠相面平平,身材矮小,脚又很大的姥姥。我真希望,能像香港电影中的那些得道道士一样,能够穿越时空,穿越阴阳,却追寻那段浪漫的传奇。可是,我只是一个充满空白想象的人,三十年后站在历史的河畔,抚摩着那些沧桑的沙粒。

    对姥姥小脚有记忆的时候,我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那时,就像怕蝴蝶一样,我很怕姥姥。怕她那双浑浊却不失美丽的大眼睛,怕她那骨瘦如柴、青筋暴出的手,怕她那一身青黑色长袍和包裹在同样的青黑色的像小船一样的鞋子里的小脚。那时,在小孩子心里,姥姥像是鬼故事里的幽灵一样,很多小孩看见姥姥,都会跑得远远的。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经过姥姥住的地方,(姥姥跟着三爷爷住。三爷爷是姥姥的幺儿子。像所有老百姓爱幺儿一样,姥姥偏执的爱着三爷爷。三爷爷几乎继承了姥爷所有的遗产——名贵的中药材),姥姥温柔地抓住我的手,我吓得忙抽开了手,战战兢兢地喊了声“姥姥”就一溜烟跑了。从此也跑出了老人的世界。不久,姥姥就去世了。写到这里,心里隐隐作痛。幼稚的我,竟然残忍地伤害了一个慈爱又孤独可怜的老人。

    姥姥死了,死不瞑目。姥姥的死不瞑目和蝴蝶的死一样成为了我心中的迷。大人们说,是因为三爷爷不孝,老人家死不瞑目。而我到更相信,姥姥想一直看着家人好好生活,所以一直睁着眼睛。可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阴暗的。姥姥住的那间阴暗的小屋,已经说明了一切。想起那间小屋,我只想痛苦一场,让泪水冲洗掉一切的阴暗和丑陋。

    也许,姥姥是蝴蝶变的。所以她死后,都要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据说,姥爷最喜欢的就是姥姥的大眼睛。姥姥的大眼睛始终是一湖的平静,温柔得让人想跳进那汪水潭里。就是这双眼睛,在姥爷接受了一次又一次批斗后,默默地去抚慰那颗受伤的心;正是这双眼睛,鼓励了家族的人,坦然地接受了命运的捉弄和折磨;也正是这双眼睛,见证了家族的兴衰和喜怒哀乐。现在终于明白,老人的眼为何那么浑浊。那是沧桑的历史后积而成,是无数爱的溪流汇集而成。就像母亲河黄河一样,澎湃的波涛是爱的表达,而浑厚的黄色,正是无数炎黄子孙对母亲回报的爱。

    蝴蝶恋花美,花开花谢,花又回。姥姥化成了蝴蝶,和姥爷一起在新时代的花圃里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