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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环城路以南那片苹果园
若干年以后，环城路以南那块土地
已成为一片名叫金河源的工业开发区。
幸好那片苹果园犹在，但它是否就是
我曾在其中等待一个名叫helen的女人的那片苹果园？
我再次像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一样钻进去。
我看到我挖掘构筑的爱情之巢还在
只是已严重颓败。——在这里
我曾焦急地等待一个名叫helen的女人
我们在那爱情之巢里交谈、嬉戏、做ài
但她始终没来，始终没来。——
在若干年前那个夕阳如血的下午
我曾把一叠诗稿留在一棵苹果树的枝桠里
我期望她，或别的什么人，读到它们。
现在，我在土里捡到一小片纸屑
那正是那叠诗稿的一部分——但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若干年之后我和那个名叫helen的女人之间的感情。
在这些年里，曾有过无数次
我和那个名叫helen的女人在大街上相逢
我们面对面，但好像谁也不认识谁
就像两个陌生人——她到死也不知道
环城路以南那片苹果园犹在
似乎在等待着我们中的某一个，从这世上离开。
2、在你的坟冢四周
在村南，在麦地，在你的坟冢四周
没有房屋，只有一棵树
没有房屋，只有无边寂静中的一棵柳树。
在村南，在麦地，在你的坟冢四周
没有建筑，只有一只鸟巢
没有建筑，只有无边寂静中那棵柳树上的一只鸟巢。
在村南，在麦地，在你的坟冢四周
没有活物，只有一只夜鸟
没有活物，只有一只幽灵似的夜鸟
在叫
在悲伤地叫。
3、一条蚯蚓
一条八厘米长的褐红色蚯蚓
在我家的卫生间里，洗脸盆底下
似乎已经呆了好多天了。
当我移动洗脸盆发现它的时候
它打开和蜷缩身子的动作十分迟缓
仿佛已接近死亡的边缘。
我用自来水冲它
它就像一块绳子头随波逐流；
我用手指捏起它
它就像一截小肠在指间滑动。
是呵，卫生间里缺吃少喝
它的生存遇到了困难；
是呵，卫生间里没有同伴
它的心（如果它有的话）很孤单。
仅仅是因为潮湿
它才选择了这块空间。
为了挽救它一条小命
我把它放进下水道里
以为它从那里顺势而下
可以找到属于它的生存乐园。
但当我看不见它的小小身影
我开始心惊胆战——
下水道下面那无底的黑暗
将成为它此生的终点。
本指望挽救它一条小命
实际上断送了它的前程。
4、他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他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他感觉到大地像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
浮游在时间的水面上
而此时此刻，大地的床榻被时间冻结。
他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他感觉到夜像一条起伏跌宕的黑色长河
流淌在梦魇的河床里
而此时此刻，流淌的夜被梦攥住。
5、手稿的命运
他们，我的孩子们
我们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美好岁月
我对他们倾注了全部的父爱
他们带给我许多的慰藉和快乐
我珍爱他们，就像天下的父亲珍爱他们的孩子。
但我不得不亲自把他们烧成灰烬
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默然无声地死去
就像太阳升起后星星消逝
这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作为他们的父亲，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生下他们，就是为了亲手把他们送入坟墓？
6、读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
那个姓李的傻逼就是我的v先生。
而坎川镇就是我的贝克萨区。
平安东大街就是我的道拉多雷斯大街。
教育局大楼就是我的纺织品公司。
人事股就是我的财务科。
h先生就是我的m先生。
那些文件材料就是我的帐本。
而我就是索阿雷斯
就是费尔南多•佩索阿——
就是那个白天伏案工作
夜晚伫立窗前
等待星星绽放
做着长旅梦游
无欲无念
毫无野心
渴望住在山顶一间孤零零的石灰刷白的屋里
认为诗是一种让人独自呆着的方式的
政府公务员
业余写作者。
（说明：惶然录，[葡萄牙] 费尔南多•佩索阿著，韩少功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4月出版。）
7、1989年3月26日
这个日子不同于别的日子
一个叫海子的年轻诗人在这一天卧轨自杀
一个叫王华的农村青年在这一天被枪决
两个人毫不相干
但两个人的死却发生在同一天。
海子为什么自杀我不清楚
但王华为什么被枪决我却一清二楚——
因为不满村支书的专横跋扈
因为不满村支书的欺男霸女
因为不满村支书的土匪行经
因为不满村支书
在一个暴雨之夜
王华用斧头砍死了那个混蛋
还把他的尸体烧了个稀烂
三个月后王华被枪决。
那一天恰好是1989年3月26日
正是我们的诗人海子卧轨自杀的日子。
从那时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了
海子没有被遗忘
他从一个诗人已经成为了一个明星
多少人记得他
多少人提起他
多少人怀念他
多少人模仿他。
而山东省陵县刘豆菜村的青年农民王华
一个善良、正直的小伙子
一个死时才二十二岁的小伙子
却早已被人们忘记——
除了他的父亲、母亲
除了他的双目失明的奶奶
除了他已经长大的美丽的小妹
除了邻村曾暗恋过他的一个姑娘
除了他村里365口村民
还有正在写这诗的我。
（说明：又快到3月26日了，写此诗以纪念海子和我的老乡王华。）
（2005年1月至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