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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是个民丰物阜的地方,也是人文集萃之地,是天下公认的肥缺,只是贾环从三品侍郎任五品的同知,说不上是一种贬斥,还是一种政治策略。苏州知府不敢轻视这位前状元,亲自妥善安排下处,天知道哪天风向转了,这家伙又重新得宠了。
没过几天,知府调任,腾出正印官的位子给贾环。
贾环接印后入驻府衙,放出告示允许民众上告,可以不用诉状,一时间告状申冤的人不计其数,都想看看这位前状元的理政能力,一天之内接状高达数百。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案子,一是的确有冤情,大家相信这位有神探狄仁杰转世之称的前状元能还民公道。二是一些乡绅大户想看看这位新父母官的斤两,如果理政清楚,以后还存个敬畏之心,如果不中用,那就对不起,以后三年内他们根本不会把他放眼里。所以大户们故意找了些根本理不清的陈年旧案来看新官上任这三把火怎么烧。
接了无数诉状,还有好多是无头案,幕僚们叫起苦来,这些案子有许多都是多年前的陈案,如果理得清?
贾环指示:“如果证据确凿,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冤屈好人,也不许巴结权贵。”
幕僚说:“如果是证据清楚自然没问题,问题是好多案子证据不清,双方各执一词,于是这么拖下来,一拖就拖成了疑案,根本没法断。”
贾环自有办法,定下三大原则:“在证据不明,也不可能找到给力证据的情况下。
如果是争财产,则偏向处于弱势一方的贫困小民。
如果是争面子,则偏向那些爱面子的有地位威望的强势一方。
如果是什么也不争,比如那年我断的一桩撞人案,说不清那个扶人的有没有撞人,象这种说不清的案子,则偏向舆论,怎么判对社会影响好就怎么判,不必管证据。”
定下三大原则,处理那些没法说得清的疑案就好办了。很快,积累的旧案清理完毕,又有力打击了一些讼棍。许多以告状为业的刁民也老实了许多,整个苏州风气一变,大家都安生度日,那些准备看新知府笑话的人也服贴了。
皇帝接到御史的报告感叹:“果然是个能干的,你和景儿没有那扯不清的关系该多好,将来做一对明君贤相万古流芳,可惜……”
林彬前来视察,同一科的进士,他的官位反而跑到贾环上面了,也是难料的事,林彬摆出上司架势指责道:“有不少乡绅指责你断案不依律法,你有何说法?”
贾环无所谓道:“想让我依法断案也行,拿出证据来,那些证据不清的陈年旧案,怎么依法来断?”
“可是你偏向那些平民。”
“只有在争财产的案件中,我才偏向弱势的平民,他们本来就穷,再被夺了财产就没法活了。那些争面子的案子,我不是也偏向那些爱面子的乡绅了吗?”
“不得不说你这样断案有你的道理,放心,我会支持你。”林彬也不再说了,又说另一件事:“巴加里要回国,邀请朝廷官员随行出海,你去不去?如果你不去我就去,我的位置可能由你接任,咱们要提早交接哦。”
贾环很心动,他也想出海长长见识,可是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萧景对这事的反应很可能是坚决反对他去,或是闹着和他一起去,到头来又是一场风波。
贾环还是摇摇头:“算了吧,我答应要等他,就要说话算数。如果几年后他淡忘了我,我再出海不迟。”
正如林彬所料,朝廷很快下了命令,任命林彬为外交大臣出访不列颠佛朗机五国,他的江苏巡抚位子则由贾环接任。一个月内,贾环从三品侍郎降到五品知府,又恢复到三品。其间荣辱沉浮不足为外人道也,对风雨飘摇的贾家来说倒是个利好消息,那些躲避唯恐不及的亲戚们也敢来往了。
贾环与林彬交接完公务去码头接家眷,见宝钗把芝儿也带来了,有些意外,很快明白了萧景的苦心,萧景很想和芝儿培养感情,却还是忍痛把芝儿送到他身边,只是为了保他安全,万一皇帝起了杀心,有芝儿在手也会有所顾忌。这番苦心可能除了他再没人能体会得到了。
回到府衙,宝钗接手内宅家务,开始忙碌起来。第二天听得差役报告说有一美貌妇人抱着孩子来,说是和大人有旧。贾环赶紧说:“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美貌妇人。”
宝钗笑道:“你不用急着辨解,我不是那种掂酸吃醋的人。她要见你,你就见见好了。”
贾环觉得不见好象自己心虚,便去见那妇人,意外发现这妇人居然是香菱。看她荆钗布裙,抱着一个小孩子,看上去还算幸福。
“没想到居然是你?”贾环很惊讶。
“是啊。”香菱笑道,“我家祖籍就在姑苏,大人忘了么?我和母亲回乡后,母亲把我嫁了一个相识的人家,那家也是书香之家,相公也知道上进。瞧,这是去年生的闺女。”
说着,递上手里的孩子,一个粉妆玉琢的可爱宝宝露出无齿笑容,奇的是眉尖也有一颗胭脂记。
“真是小美女啊,长大肯定跟你一样。”贾环赞美着,叫宝钗找个金镯子什么的当见面礼。
宝钗也很欢喜,取了一块金锁,一对金镯做见面礼。见香菱穿着布衣想必家境一般,再添四匹绸缎。又嘘寒问暖几句。
香菱谢过,说:“本来听说大人外任,我就想来拜见的,可是大人家眷不在,我一个妇人家也不好上门。我能有今天,都是靠大人救了我,大恩大德一直铭记在心。”
听她说起当年救她的事,贾环不大好意思,当时救她确是存着利用的心思,实在不敢以恩人自居。
“其实……嗯……当年的事不提也罢,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香菱也明白他是利用自己,可是她并不介意。又对宝钗说:“这辈子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宝姑娘给我的,如果不是你带我住进大观园,我哪能这么快乐地在园里学诗还入诗社呢,现在想起来真怀念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宝钗笑道:“还提学诗,你学诗学的都魔怔了,连觉也不睡。我们女子还是要以针工纺绩为要,那些移性情的东西要不得。”
香菱笑了:“宝姑娘还是这么口是心非,你嘴上如此说,可是并没有阻止我学诗,还给我指点和鼓励呢。”
宝钗低头含笑,她怜惜香菱身世可怜,所以想法满足她的要求,带她进园来住,助她学诗,不忍心泼她冷水,并不是赞成学诗是女子该做的事。
两个女人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说。孩子由仆人带下去玩,贾芝看见一个比自己要小的宝宝,看上去很可爱的样子,去外面抓了条毛毛虫逗她玩耍。
香菱用过晚饭离去。宝钗卸了钗环准备歇下,对贾环说:“看香菱穿着布衣,估计日子不是很好过,她在薛家素来锦衣玉食,哪里能过这种苦日子。爷想法帮她男人找个好差使吧。”
贾环答应了:“我会帮她的。不过你说她过的是苦日子,这个我不能赞同,日子是好是坏,不能看吃穿好不好,她现在有个疼她的丈夫,有个可爱的宝宝,就算穿不上绸缎衣服,也是很幸福的。”
贾芝在一旁插嘴说:“可是宝宝好可怜,是个残疾。”
“天哪!”宝钗和贾环都惊呼一声,没想到这么可爱的宝宝是个残疾,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香菱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能过个舒心日子,却生下残疾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好苦命的香菱。”晴雯忍不住抹起眼睛,说:“爷不是认识太医院的名医,不如请个高手来看,说不定能治好。”
贾芝又说:“宝宝木有鸡鸡,太医能给接上吗?”
晴雯脸黑了下来,眉毛竖起,拎着贾芝往外走,骂道:“臭小子,你存心捣蛋是不是,睡觉去。”
贾芝挣扎:“我没有捣蛋,宝宝没有鸡鸡,好可怜,连尿尿都困难,叫太医给接一个嘛。”
“宝宝是妹妹,当然没有了,这不是残疾。,。”
“为什么妹妹会没有鸡鸡?如果我有两个的话,我会给她一个哦……”
“赶快上床睡觉,再罗嗦打你屁股。”晴雯气得哇哇叫。
留在屋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笑。提起孩子,宝钗触动心弦,有些难过,道:“你说得对,有个爱她的丈夫,有个可爱的宝宝,对于女子来说,这样的生活才叫幸福。相比之下,我虽然锦衣玉食,也有诰命夫人的头衔,最重要的东西却一样没有,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贾环沉默了。
宝钗大着胆子拉住他的手,柔情万分地说:“爷是最负责任的人,既然娶了妻,就会尽到自己的义务,绝不会让妻子不幸福,对不对?
我要的不多,只想要个孩子,我不敢奢求你的心,也不敢干涉你的自由,只求你施舍给我一点温情,让我在以后的漫漫人生有个寄托,有个能让我活下去的希望。”
贾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她楚楚可怜,又见她白天里十分的羡慕香菱的可爱宝宝,不由得心里升起一股歉疚感,觉得宝钗也很可怜,有才干有志向,偏偏身为女子,婚姻不能自主,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要为整个家族牺牲。婚后受到丈夫不冷不热的对待,她毫无怨言,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个称职的贤妻良母,她有权利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
想到自己的责任,再想到与萧景渺茫的未来,贾环愈发动摇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贾环尽到丈夫的责任,宝钗也努力做个贤妻良母,两人看上去很是和谐。没多久,宝钗身上有了喜讯,接着收到京城的家书说贾母病重,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我都和贾家没关系了,见我做什么?”贾环有些为难,想和贾家断绝关系,可是在重视孝道的社会,拒绝一个八十老人的临终请求肯定被人骂死,良心上也过不去。
宝钗念着贾母的好处,劝道;“老太太怕是不行了,见你可能有话要说,就算她不是你祖母,只是路边一个不认识的老人,这么大把年纪了,想见你一面,你好意思说不?”
贾环听了劝,带着宝钗和贾芝赶回京城,禄儿随行保护。
昔日见证贾氏荣光的宁荣街如今车马冷清,石牌坊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变得无比暗淡。大观园已经关锁交还内务府,荣府只留了贾母的几进院子供全家过活。
贾环进西角门直入贾母上房,只见贾母鬓发全白,脸色灰败,全无往日富态精明,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旁的贾政王夫人和邢夫人各个神情凄惶,象看救星一样看着他。
到这份上,贾环对贾家有再大不满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顾不上休息,关切地问了老人的身体和家里的日子。
贾母见他回来,心里一高兴,居然能坐起来吃了半碗粥,精神也好了许多。
贾政说自贾府被抄之后,有许多人落井下石,揭发了更多的不法之事,亲戚们也生怕沾了晦气,也不再来往,也亏了薛蝌还帮着打听消息。贾家所有爵位被削,有贾母这个一品夫人在,仍然还能暂时住在荣国府里,等贾母不在,他们这些人就没资格再住国公府,就要搬出去了。
淳王对老太太很照顾,定时派太医来请平安脉,还送了许多人参灵药及家常日用。探春随夫去浙江上任,迎春还不时回家来安慰父母,眼下就这么过日子。
“也多亏几年前整顿家务,多置了一些祭田,如今守着祖田度日,只要俭省些,也能过得去。”贾政又感慨又后悔,觉得自己整个一支没用的废柴,如果当年他能留心家务,也不至于这样。
贾环表示怀疑,贾家上下安富尊荣惯了,只知享受不知营生,天知道贾母不在会弄成什么样子。
贾母自知时日无多,想抓紧时间办了后事,叫来一家大小,对贾环说:“如今宁府完了,这贾家还得靠你维持。”
贾环有些不自在,道:“我现在已经和贾家没有关系了,之所以来此,也只是为了看望老太太。”
贾母老泪纵横,道:“当初将你除宗,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换上你,想必你也会以大局为重的。你何必还要怀恨呢。”
“我不是怀恨。”贾环赶紧摇手,“就算我和贾家有关系,也轮不到我维持。珍大哥琏二哥虽然被流放,不是还有宝玉嘛,论理,他应该撑起这个家来。”
贾母带着恳求的口气,道:“宝玉身体弱,恐怕不行,这个家还得靠你。”
贾环笑道:“老太太这个算盘打的不好。从小到大,宝玉是您心尖上的,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可曾对我正眼瞧过。权利和义务应该对等,他享受了多少,就应该付出多少。你们让他受尽宠爱,却不让他尽点责任,这可不好。”
贾母如今也后悔对宝玉宠爱过度,没有把他培养成能撑家立业的男人,可是现在把复兴家业的重担压到他肩上,准把他柔嫩的身躯压垮了。放眼整个家族,能撑起这个家的只有这个庶子,偏偏他对以前不受宠的事还心有芥蒂。这如何是好?真是悔不当初。
贾母为了整个家族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老脸一豁,道:“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贾环吓得赶紧跪倒,苦笑道:“《礼记》有云:年八十者,天子不召。就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受您的礼,老太太这样岂不是折我的寿嘛。”
“你答应了?”
“家里这个样子,你想让我怎么维持?”贾环还是不大乐意,养老太太那是应该的,其它人凭什么也要他管?
宝钗在旁劝道:“爷读过苏秦的故事,说他是真正男子汉,当初他游说失败,回家时万分落魄,父母不与言,妻不下纫,嫂不为炊,他在家饱受冷眼和屈辱。后来说君成功身佩六国相印回家,父母郊迎二十里,妻不敢平视,嫂匍匐蛇行。苏秦也没有跟家人计较当年自己受慢待之事。爷赞他是山海器量,丈夫胸怀。
如今,自己遇上同样的事,怎么不以他为法,反而计较多年前冷遇,毕竟家里人也没有不跟你说话不给你饭吃啊。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古今圣贤,多不会计较这个。
如今家里遭难,爷展现海量宽宏,援之以手,世人谁不说你宰相肚量,恢宏大器?”
宝钗这一番说古道今,让贾环无话可说。不由得暗自佩服,不愧是与林黛玉齐名的才女,说服力一流,先是说服他饶过薛蟠,后又说服他要孩子,现在又说服他接掌贾家,真是不服不行,如果她是男的,辅佐君王也是个宰相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