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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这才拿出自己的办法:“你觉得活不下去,是为了名声不好。不如这样,我命人去义庄运一具无名女尸,换上你的衣裳,扔井里,到时候人家都以为你死了。从此以后你改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岂不是好?或是过了几年,别人都忘了你,你再回家恢复原来身份也随你。”
“开始新生活?”金钏愣住了,心向往之,可是一想自己一个女孩没有谋生技能,靠什么活着。
贾环知道她的顾虑,谁也不愿做奴才,可是主子要把奴才赶出去时,她们又死活不愿出去,因为外面的生活未必比府里的日子好过。没有经济基础,什么独立,什么自由都是沙上城堡,空中楼阁,给她自由也不敢要。
所以,贾环对她说:“我有一个同窗,姓陆,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他去从军了,把母亲托给我照顾,我去跟她说,就说你是从外地来投亲的,我再托人在陆家落下你的户籍,你就跟着她过吧,也做个伴。他家有几亩地,你的针线活又好,再有我帮着不愁过不了日子,当然,外面的日子肯定不如在府里过得舒服,吃穿上不会特别好,你若是过不了苦日子非要寻死,我也没法了。”
“谁会因为吃穿不好去寻死,当我是什么人了。”金钏见他安排的妥当,心里也有了求生的念头,毕竟人都是舍不得死的,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动力,哪里舍得死。
这里安排妥当,钱槐,徐义两个花了点银子,从义庄领了具无主女尸,半夜无人时扔后街井里头。等第二天被发现时,已经泡得头大身子粗,谁还认得那是什么,只从衣裳配饰上看是金钏。
消息传到府里,王夫人在房内坐着垂泪,见宝钗过来,说:“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居然投井死了。”
详细情况,宝钗猜出一两分,也不是很清楚,只得说:“这也奇了。”
王夫人有苦难言,宝玉是个有痴病的,喜欢和丫头调笑,金钏该远着些,可是她不但和宝玉调笑,还挑唆着宝玉去拿贾环,说什么“我告诉你个巧方,你往东小院里头拿环哥儿和彩云去。”
少爷和丫头相好不是什么光彩事,就算要压制贾环,也绝不能由宝玉出手,如果让人知道是她这个嫡母身边的丫环挑着兄弟相争,她这主母形象算是不保了,只凭这个,金钏也留不得了,哪怕她只是开个玩笑。
这其中复杂关节,王夫人也说不了口,只能把人赶出去了事,同时震吓其它人,谁想到金钏气性大竟跳了井,搞得她逼了死人似的。只得说:“因为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两下撵出去,没想到他气性这么大,居然投井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看王夫人有心里负担,宝钗只得按她的说辞往下推理:“姨妈不必伤心,谁会因为这点小事投井,依我看,她不是赌气投井,多半她在井边玩,失脚掉下去的。”
可能她也觉得这说法太多牵强,又说:“若真有这么大火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不为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虽说如此,到底我心里不安。”
宝钗笑道:“姨娘十分过不去,不如多赏她几两银子,好生发送,也算尽了主仆之情了。”
见王夫人为装裹的衣裳发愁,宝钗立即表示自己正好有新制的衣裳,可以拿来给她。年轻姑娘拿自己的新衣裳给死人装裹是很忌讳的,但是宝钗不忌,不露声色地解决困难,还圆了此事,保了王夫人和宝玉的名声,令王夫人十分感动。
为了表示嫡母对所有儿子一视同仁的管教和关怀,王夫人常把贾环叫到他上房看书写字,贾环从窗户看到宝钗过来,悄悄站在里间外面听到宝钗劝王夫人的话,心里不以为然,心想这么个年轻女子,怎么如此冷心冷情。
宝钗去家里拿了自己两套好的新衣裳,亲自送了过来。
贾环去园子里逛,在离门口不远的沁芳亭迎上她,笑说:“姐姐真是好口才,一个丫头身份再贱,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居然让姐姐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成不小心掉下去的,金钏和姐姐平日里也很要好,现在她去了,姐姐难道就没有几分悲伤?”
宝钗收了以往温和可亲形象,严肃地说:“环兄弟这是怪我太冷酷,没有陪太太一起哭吗?”
“我……”贾环语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孝之始也,如今她娘还在,正需要人奉养,她就如此轻生,这是大不孝,实在糊涂之极。我说她可能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已经够维护她了。”
宝钗义正辞严的说,“人已经死了,流再多眼泪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悲伤也于是无补,这时候与其哭死人,不如先顾着活人,再把善后的事做好。太太正伤心,我做晚辈的难道不该宽解,反而陪着哭或是责怪太太不对,往她伤口撒盐吗?难道这就是晚辈应尽的孝道?”
贾环自觉说话了得,却不料宝钗更是了得,几句说得他无话可对,只好笑笑:“有人说:不要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说的就是这样了。”
宝钗接口说:“说的是,过去的事再不如意已经过去,与其悲伤难忍坏了身子误了正事,不如先放一边,把眼前和将来的事安顿好。我做晚辈的,断没有指责太太的道理。”
贾环听了愣住,只觉得要重新看待宝钗这个人。这个人太理智太冷静,从不感情用事,就算偶尔对宝玉真情流露,也是立即自觉的压制下去,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将来贾府出事时,宝玉这样的人只会哭拿不出应变之道,也只有宝钗这样的人能忍着悲伤面对现实,安慰公婆照顾丈夫,维持日渐破败的家。
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时,是悲伤哭泣指责他人,还是冷静面对妥当善后,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做事凭感情还是凭理智,不好说谁好谁坏。
宝钗这番作为对贾环的触动很大,才发现先前他以个人喜恶判断宝钗这样的人,实在有些片面了。
贾环正发呆沉思,只见宝钗已经拿着衣裳走远了。又见薇儿急匆匆地赶过来,说:“果然让爷说中了,忠顺王府来人了。过去吧。”
话说宝玉听得金钏投了井,只觉得五内摧伤,恨不得也跟了去,正背着手低着头感叹,一头撞在贾政身上。
贾政正嫌他刚才见贾雨村时不够慷慨洒脱,又见他愁眉苦脸,惶悚不安的样子,越发生气了。正要说话,门上有人来回:“忠顺亲王府有人来。”
贾政忙更衣,请到厅上坐,长史一开口直入正题,说忠顺王喜欢的一个戏子琪官不见了,打听了一圈,说是宝玉和他亲近,所以来贾府要人。
贾政听了又惊又气,急命人叫宝玉过来,劈头就痛骂一顿。宝玉失败口否认:“实在不知道琪官是谁。”说着便哭。
只见长府官冷笑:“若说不知道,那此人的红汗巾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宝玉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贾环急匆匆跑了过来,天气热,他一路从园子跑来累得一脑门汗,先见了礼,对长府官说:“大人只听人说那琪官和宝玉认识,就认定他藏在这里,这未免太武断了。我听宝哥哥说过,他们只是见过两面,因为合眼缘,所以才送了条汗巾子,以后再也没见过,大人只凭他两个以前见过面,就断定琪官藏这里,岂不是误了找人,若是王爷怪罪下来,大人也有不是。”
宝玉终于反应过来,急忙点头:“我和琪官以前见过两次,可是不知道他在哪儿。”
贾环也接口:“是啊,琪官认识的人多了,大人难道都认定他们诱拐琪官了吗?还是王爷对荣国府不满,借机发难?”
长府官下不来台,又怕无法交差,冷笑:“这个我不管,既然找不着人,公子又不肯说,下官只得请公子去府里一趟慢慢问了。”
宝玉吓得脸色发白,躲在贾环身后。
贾环说:“大人这样不妥了,谁不知忠顺王爷最喜玩弄年轻貌美的男孩子,现在叫我宝哥哥去王府,问不问出结果来且不说,对王爷的名声有大碍。人言可畏,到时候两家都丢了体面。大人若是坚决要带人,我就只好去请老太太的御赐龙头拐杖了。”
长府官张口结舌,料得说不过他,也不敢惹得贾母拼命,只好悻悻然告辞,临走扔下一句:“若是找不到,再来请教。”
贾政反应过来,又气又恨,骂贾环:“你是何等草莽,敢这样和大人说话,看你一头大汗的样子,乱跑什么,回来再找你算账。”
贾环说:“方才我在后头看见井里捞出个丫头,头涨得好大,身子好粗,听说是太太屋里的金钏,所以才吓得跑过来。”
贾政气得发晕,顾不上骂人,紧跑几步,去送客人。等送走长府官,又找了王夫人屋里的人问了,才知道是宝玉调戏丫头引起的,贾政向来把贾府颜面放在心里,气得把宝玉痛打了一顿。
贾环虽然不许外人欺负宝玉,但是不介意当老子的贾政把宝玉敲打一顿,平时他对宝玉只顾和丫头闹而不计后果的做法已经很看不惯,正好借金钏之事给他点教训。
老子打儿子在别人家是小事,但是宝玉挨打可不是件小事,姐姐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贾母也又哭又闹,闹着回老家去。
苦逼的贾政同学被贾母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连连叩头请罪,保证再不打他。心里头是万分苦涩,贾家的衰败已成趋势,东府贾敬修道,贾珍胡搞,这边兄长贾赦只知淫乐,唯一能担负振兴家族的宝玉却是不喜读书上进,只知在内宅玩闹,白糟蹋了好相貌好天资,居然还惹了得罪不起的政敌忠顺王府,这不是把全家推向绝路吗?
可是一管教他,就招来老妈老婆一顿哭闹,贾政无比灰心,若不是看贾环的表现以后还能指望着,他真的想剃了三千烦恼丝出家算了。
除了贾家闹一场,薛家也闹了一场,薛蟠被冤枉成他挑唆人把宝玉和琪官的事抖出来,气得舞着门栓要打人,宝钗受了他的气,哭得眼都肿了。
家里和亲戚家闹成什么样,宝玉不管,只看到姐妹为他轻怜痛惜之情,心中感动,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去了,只觉得万紫千红为我独开,此生相伴花间,夫复何求。
更有贾母疼惜,让他好好将养,什么学习应酬统统免了。宝玉本来就懒与士大夫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之事,得了这话,越发得意,伤好后,成天在园里玩耍,甘心为丫头做事。后来贾政外放出差,没了管束之人,更是每天任意纵性游荡,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是后话。
贾环依旧是按时读书,每旬去淳王那里一趟伴读两天。这个月上旬已经去过了,所以他没再去,结果萧景派人把他揪去去。
“这几天你怎么不来?”一见面,萧景第一句就是埋怨。
“不是说规定了每旬来两天吗?这个月上旬我已经来过两天了。”
萧景怨气更大:“难道指定日子之外你就不来吗?”
贾环笑道:“殿下想见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罢。我知道殿下惦记宝玉,可是他挨了打,十五那天来不了,北静王那边也去不了。为他挨打的事,家里闹了一场,连亲戚薛家也闹了一场。”
萧景忙问:“为什么挨打?我看他很好。”
一边伺候的首领太监给洪很见机地带着所有人下人退出花厅,远远地在外面守着。
“在殿下眼里他自然是一朵花了。”贾环微微冷笑,“是忠顺王府跑了一个戏子琪官,王府听说那戏子和宝玉要好,所以找上门了。家父听说他结交戏子,私赠信物,气得不行。还有一件事,就是他调戏太太屋里的丫环,太太生气把那丫环撵出去,可是那丫头糊涂,竟然想不开投了井,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气坏了老爷,就这样打起来。
殿下放心,老太太骂了老爷一顿,老爷说以后再也不打他了。”
萧景听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也说不上哪不自在,只觉得贾环最后一句,特别让他不舒服,勉强笑笑:“什么叫在我眼里他是一朵花,又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老子打儿子是你家私事,与我何干,怎么叫要我放心,什么意思?”
贾环冷笑:“我以为殿下会过去把我家老爷揍一顿给宝玉出气呢,既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那我也放心了。”
“你……”萧景被他噎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才说:“原来你一直为先前的事记恨。”
贾环又冷笑,心说:原来你现在才知道啊,你打了人连个道歉都没有就觉得我会自动忘了,难道我有健忘症。
这次忠顺王府向贾家找事让他心生惧怕,连送汗巾子这样隐秘的事都知道,也不知安排了多少密探,那些爬灰放债交通外官收容罪女之事人家还能不知道?只怕是在找机会给贾府致命一击呢。一想到这里,贾环只觉得刀子快架到脖子上,浑身冷嗖嗖的,偏偏贾府上下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想来想去,唯一能保护他也只有萧景,既然决定要与萧景再交往下去,那就得把话说开了,不许他再存轻视之心。
贾环收敛情绪又恭敬地说:“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是尊贵的皇子,我是什么?用殿下的话来说,是‘贱婢’所生的不上台面的东西,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敢记恨?”
“你……你……”萧景急得红头胀脑,“还说不是记恨,你对我冷淡了许多。”
贾环正色道:“那是因为殿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以前我不知天高地厚,把殿下当朋友,现在我明白了,上下尊卑,不可逾越,所以不敢再和殿下随便玩笑,并不是有心冷淡。”
“你……我……”萧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有种感觉,就是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紧,越发茫然不知所措。
贾环不等他说出什么来,又接着说:“殿下喜欢宝玉,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也是正理,换上我,心爱的人受了委屈,也要替他做主。宝玉有殿下这样的人把他放在心坎里,是他的福气,我也替他高兴。”
萧景勉强笑道:“怎么你这话象是拈酸吃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