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做官容易做事难

凤初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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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话说贾环打发走了淳王派来的人,料想扫了淳王的面子,只怕他不肯善罢甘休,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去找徐文璧请教。

    徐文璧借了贾府角落的一处院子正在读书备考。

    上回贾环借荣国公托梦的说法向贾母提出建议,要赶紧趁着富贵时准备后路,贾母当了半辈子家,人是很精明的,并不全信,想着也许是贾环以荣公托梦为幌子,那也不可能是他这样的孩子能想出的主意,八成是他的师父徐文璧指使,看来这个徐公子是个有才干的人,日后高中,前途不可限量,应该好生笼格。便吩咐下人不可怠慢徐先生,还时不时送食物过去,又命人打扫了一处偏僻的安静院落供他备考。

    所以徐文璧现在所居的环境相当幽雅清静。

    听得贾环说了烦恼,徐文璧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说说看,你发奋读书,为的是什么。”

    如果一般人肯定说读书为了考试做官,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封侯拜相什么的。

    可是贾环并不这么想,贾府烂到了根子里,他没能力也没心思去捞,光宗耀祖就谈不上了,至于象某伟人那样豪气万丈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也太高远宏大了些,他这小人物就免了吧。

    听先生这么问,他静静地思索一会儿,也不想掩饰自己,答道:“为了做官。”

    徐文璧又问:“做官又是为了什么?”

    贾环沉默了,做官为了什么?赵真先生的劝学诗已经给出了答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可是,做官真的为了得到美女金钱么?就象现代人追求的那样,财富和爱情是人生的目标,是成功的标志?

    可是,人生的意义只在于金钱和美女么?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财富和爱情。

    他身处这样的富贵之家,就算不读书也可以得到金钱美女,可以捐个前程,也可以把铺子做大做个太平富翁,那他这么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点他,在书中寻找想要的答案。

    天色渐黑了下来,窗外树影婆娑,师生俩的面容在对方眼里都模糊不清了,徐文璧也不催他,只是默默等着。

    贾环终于开了口:“是为了做事。”

    这个话一出口,贾环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是许久以来,在他内心盘旋不去的疑惑,对读书明理,对人生意义,对自我价值,对理想和未来的困惑,现在,忽然开始渐渐明朗。

    尽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有意义、有价值,这辈子也不算白过了。然而,挣钱,泡美女,并不是他甘愿付出一生心力的追求。

    发挥自己的力量,施展才干,做一番对自己对他人对国家对人民都有益的事业,而不是在追逐金钱和美女中度过一生,这才是他追求的人生价值。

    徐文璧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道:“你想要做什么事,想必你已经心里有数了,但是怎样去做,怎样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还不知道。”

    贾环默默听老师教他这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徐文璧缓缓的说:“现在的世道,是做官容易做事难,你想做些实事总有人擎肘使绊子,比如在东南,浙江巡抚汪有道上任以来,鼓励农桑,驱除海盗,还江浙一带太平,实在是一代能臣。可是,有言官弹劾他贪污军饷,贿赂朝中大员,成天花天酒地。你知道为什么?”

    “是羡慕嫉妒恨?”

    这种自己不做事还见不得别人做事的人很多,因为不做事,所以不犯错,因为不犯错,所以显得道德完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批评做事的人,这是中国的固疾,从古代到现代,都没有治好。

    “只是一部分原因,其实并不冤枉他,他的确做了让清流不能容忍的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为了做事。”贾环轻轻答道,他忽然明白了。

    “没错,他是为了做事,想施展平生所学,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可是要做事,就得有权利,想要权利,就不得不妥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朝里的官们做事的能耐没有,挑刺的本事一流,不把他们巴结好了,他能坐上这个位子吗?还有朝中派出的监军,钦差,哪个不需要应酬。不贪污不挪用,哪来的钱打点上下,不打点通了,他的位子坐得住吗?

    你知不知道上一任的巡抚张弼是怎么死的,那可是皇上简派的重臣,也是很能干很清正的,就这么在大业未成之际含冤而死。”

    徐文璧越说越愤慨,又说:“想做事,就要同流合污,否则世俗不容,视你为异类,成为孤臣,你又如何做你想做的事?”

    贾环站起来施一礼:“学生知道怎么做了,请师父歇息吧。”

    贾环回到自己屋里,照常吃饭读书睡觉,非常平静。

    第二天,淳王再派人找他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来人纳闷,暗自佩服主子果然好手段,一番威胁就让他乖乖就范了,也是,一个公侯家的庶子,凭什么跟尊贵无比的皇子摆架子呀。

    淳王看见他乖乖的来了,心里没有预料中的得意,而是很有挫败感,派人威胁说要他老子教训他他才来,感情他是受了胁迫才勉强来的。

    又见贾环一丝不苟行过国礼,完全没有以前那般随意大方,萧景又不自在起来。

    “免礼。”

    “谢殿下。”贾环起身,眼睛盯着地面,也不说话。按理,上位者不发言,位卑者是不能主动开口的,他这样也是合规矩,可是把萧景弄得极不自在,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沉默,若是为上次的事道歉那也太掉价了,若是主动放下架子去哄他也挺没面子的。

    不由得生起气来,心说: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知趣呢,见我叫你来了,自然是传达一个信息,就是还要和你好了,你应该主动认错请罪,给个台阶下嘛,这样咱们不就揭过这一页,继续好下去了,死小子。

    萧景在肚里暗骂,还得想法打破眼前的沉默,只好先开口:“上次叫你来,你为什么不来?”

    “请殿下恕罪,上回我身上不大好,怕把病气过给殿下,不敢来,这次殿下一叫,马上就来了。”贾环恭敬地答道。

    这话无懈可击,萧景又没了话说,只得说了一句:“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上回打重了?要不要叫太医?”

    贾环还是很恭敬地答:“谢殿下关怀,不妨事的。”

    然后又冷了场,萧景有些气恼,看见堂前的牡丹,忽然有了主意,道:“上回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是。”贾环接着讲起故事来。

    先前和萧景玩的时候,作诗词行酒令他不善长,经常被罚酒,后来就以讲故事代替,前世他是喜欢写文的,上百万字不在话下,现在讲起故事来,怎么设萌点,怎么在开头设置矛盾冲突,主角如何出场,如何塑造鲜明人物,如何设置情节高潮,那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注水拖文的毛病改不了,每次讲一些,这么长时间,男主才开始收小弟,后宫更是没影。这要讲完还不知什么时候呢,得考虑赶紧完结,索性烂尾。

    现在贾环讲起故事来,不象以往那样声情并茂了,干巴巴讲着,萧景也没仔细听,心里盘算着主意,还真让他想出个主意来。

    等讲完一段,萧景命人上茶,说:“我和李祭酒商量了,打算招你进宫做我的侍读。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他看他的反应。

    贾环微微皱眉,端起茶碗趁喝茶之机掩饰了不安,说:“如此大事,小人不敢作主,殿下想怎么着,直接给家父下谕,他不敢不从。”

    萧景一口气憋在胸口生疼,还想着他或惊喜或推拒或反对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应对,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着不咸不淡的把这事推到老爹贾政身上,意思是你下了命令,我那个爹哪敢不从,肯定巴巴的把我送过去,我哪有选择的份儿。

    萧景憋着气无从发作,转念又一想,等他做了皇子伴读,可以经常见面,到时候自然能哄转过来,相处久了猫狗都能有感情,何况人乎?想这么甩了我,门儿都没有。

    萧景有了主意,也不再生气了,命人拿了一盒珍珠赏他。

    那珍珠个个圆润明净,是少见的宝贝。贾环心里冷笑,忽然想起唐事,那明皇先和梅妃相好,后来变了心去宠杨贵妃,想起梅妃来,送了一斛珍珠给她,梅妃感慨往事,写下诗句:“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往日前般恩爱,化为一斛珍珠。纵使珍珠价昂,就能抵得负心薄幸吗?

    贾环心道:上回你翻脸如翻书,现在又拿珠子甜和我么?当我是什么人了?

    板着脸说:“殿下厚赐,小的惶恐之至,只是无功不受禄,小人不敢受。”

    萧景又不高兴,心说我赏了宝玉一件狐裘你不是挺不自在的吗,我也赏你一件也没见你说什么就受了,这会子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分明是想撇清我们的关系。可是给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说:“你给我讲了那么长的故事,这个给你做润喉。”

    贾环差点被这个歪词逗笑,赶紧收了笑意,又板起脸说:“只听说过润笔,哪里听说润喉。”

    萧景见他笑了,心里一喜,又见他恢复严肃状,嬉嬉一笑说:“人家把写文稿得来的收益叫润笔,你给我讲故事,没有用笔,用的是嘴,当然不能给你润笔只能给你润喉。这是你讲故事应得的,没有什么功不功的。”

    贾环被他一番绞缠,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收下再说。

    这里贾环告辞回家,李琰得知萧景已经说了要贾环做侍读的事,不禁埋怨他说:“这事我正在想法子,还没弄准,您怎么先说了呢。”

    “这又有什么?”

    “皇子的伴读都在世家公子里挑那聪明乖巧,身份贵重的人,环儿人虽好,可是身份低微,就算殿下要示恩贾家,有宝玉在,也轮不到他。”

    萧景这才意识到这事麻烦,想了想说:“那就把他兄弟俩都叫进来做侍读好了。”

    李琰觉得好笑:“哪有兄弟两个都做侍读的道理,宝玉还罢了,环儿却麻烦,不如等他有了功名再说。”

    “那都到什么猴年马月了。”萧景等不及,直接命长史去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