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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德林如此,连玉林也悄悄的和又林说过,朱大哥肯定比陆表哥有出息,他可比陆表哥和姐姐更般配。
“小丫头,你懂什么。”
玉林很认真地说:“我懂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又林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是的,玉林不是小孩子了。越长大,她出落得越是出众。那张面庞仿如一日一日绽开的花朵,令人惊艳。
这样的玉林,将来会有个什么样的归宿呢?
又林要做的活计很多,嫁衣、盖头、鞋袜,手帕、枕巾,帐子,给婆家人的针线活计……严格来说这些全得新娘子亲手绣出来。就算不能,也得把其中比较重要的几样做了。
比如,送给婆家人的鞋袜、荷包这些东西,也是可以请人代绣的,给公婆做的鞋不能投机取巧,但给其他人的荷包等物是可以请人代绣的。当然,这个代绣也不能随便找人帮忙,要是那手工一看就是出自两个人的手,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那也太打脸了。手工精熟的绣娘绣出来的东西,当然和闺阁中的女孩儿绣的会然不一样,所以这些东西不能交给她们做。
又林几个相熟的姑娘自动给她揽了一部分去,玉林更是当仁不让。她和又林是姐妹,比起别人,她对又林更了解熟悉,花样子就从她们以前攒的样子里挑的,都是些大方清雅不落俗套的花样。玉林开始学做针线的时候总和又林一块儿做,两个人也都是跟着魏妈妈她们学的。这么一来,姐妹两个的针脚绣法差不多。而且玉林青出于蓝,女红做得比又林还强呢。由她代劳,又林非常放心,而且非常心安理得。
玉林把荷包香袋什么的活计又揽走不少,还说可以帮又林绣鞋面。
这媳妇给公婆做鞋,也只不过是一种规矩,以示恭敬,同时也是让人看看新娘子的女红技艺。象于镇的寻常人家,女人们常要纺绩织布,贴补家用。有那手巧的姑娘,还能挣下挺丰厚的一份儿嫁妆来。
又林呢,虽然生在这鱼丝丝绸之乡,心也挺灵慧,手也算巧。能写一手好字,也能画两笔画,可是女红上头,始终少了那么两分灵气,两分耐性。做的东西只能说是不算丢人,可也不算有多出挑。四奶奶一向觉得,自家姑娘又识字,又知礼,算账持家更是一把好手,这就挺够使了。女红和厨艺虽然也是必备技能,可是象他们这样的人家完全用不上,会了就行了,用不着弄到专精。
玉林反正没什么事做,整天陪着又林埋头做活,累了姐俩就一起歇着,喝着茶聊两句话。有人陪着,这做活儿也不显得那么沉闷无聊。窗前两个绣架对着摆开,一人坐在一边,夏日的阳光照进屋里来,照在她们身上,玉林有时做着做着活,会抬起头来歇一歇,如果正好又林也抬起头来,两人就会对视一笑。
又林忽然十分的不舍。
这一切如此宁谧美好,可是她却很快就要远离这个家,和父母、弟妹再也不能这样随意亲近的在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珍惜留恋现在的生活。人哪,总是这样,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倍感不舍。
与又林不同的是,离她不远的地方,在另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却有一个人,迫切的诅咒着现在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想逃离这一切。
这个是李心莲。
自从她的母亲去世,父亲逃得不见踪影,她和妹子就被族中一位守了望门寡的姑姑照看。
李心莲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吃的不好,睡的不惯,连门也不能出。这个姑姑为人孤僻,也没有人来拜访她。这个院子里除了她,就一个耳聋的老婆子,平时买菜做饭都是她。
饭菜总是寡淡无味,让人难以下咽。穿的都是连一点纹饰都没有的便宜的料子,住的屋子很窄也很暗,只有早上能照到太阳。这一切都令她和妹妹难以忍受。可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这位姑姑对她们严厉而苛刻的态度。
她不让她们脸上涂擦脂粉,不让她们头上戴花,不让她们出门,甚至不让她们笑。她总是用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口气,让她们贞静,替她们的母亲守孝。她也会提起五老爷,虽然次数很少,只有一两次,但那口气极为不屑和鄙恶,对这人败坏了李家一族声名的人,这位自认贞烈的姑姑当然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说李心莲长这么大憎恶过什么人,以前可能有别人,有一段日子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亲爹五老爷。可是现在,这位姑姑无疑是她最憎恶的人了。
是的,五老爷很不是东西,自己不学好,弄得家破人亡,他害死了老婆,抛弃了儿女,自己带着金银细软跑了。有时候李心莲甚至会想,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被放债的要拉去卖掉,脸都丢尽了。要不是他,娘也不会死,自己更不用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可能说了一门好婆家,要出嫁了。
可是李心莲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听着别人贬低咒骂五老爷,那是另一回事。五老爷总是她的爹,她是他闺女。别人骂他,又何尝不是骂她?别人鄙薄他,她这个做闺女也一样抬不起头来。
李心莲和妹妹在背地里咒骂姑姑,说她象个老妖婆,自己守了望门寡,八不得别人也都和她一样过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她们偷偷的骂她,还要怕她听到,真恨不得她明天就死了,她们才能逃脱苦海。
就这几天,又林定亲的事儿已经传开了,李家上下都为这门亲事觉得与有荣焉。李家祖上是出过进士的,可是后来就一直没再有过有出息的子弟了。富则富矣,可说起话来总是没有底气,矮人一头。这回李家的姑娘结了一门好亲事,朱家是读书人家,何等体面。朱家的哥儿还是府试的头名呢,说出去更是脸上增光。李心莲虽然被关在屋里不得出门,也已经听说了。因为买菜的婆子在屋里和那位姑姑说起来——这算得是一件大事了,也是喜事。按理,娘家的亲戚都是不送礼钱的,但是可以送添箱礼,给姑娘充实嫁妆。
因为那个婆子耳背,说话声音特别响,所以她说的,李心莲姐妹俩都听到了。
两姐妹脸上都是阴云密布。
她们过得艰难,听着旁人的好消息,只会更添忌恨不平。以前她们就很嫉妒又林,现在听说她嫁得这样好,而自家姐妹的终身却没有着落。亲爹亲娘都没了,整天关在这里,谁会关心她们的终身大事?就算说亲,没有嫁妆,亲爹又干了那样的事,她们也很难嫁到什么好人家去,更不能和又林的风光相提并论。
“她有什么好的,连针线都做不好……不就投了个好胎嘛,要是咱们家……”
李心莲心烦的说了句:“住嘴。”
她妹子看了一眼李心莲的脸色,没再接着说下去。
家对她们来说,也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家已经破落了,哥哥也不理会她们的死活,他自己且顾不上呢。还有那么一个爹,他干的事,是她们一生都洗不去的污点,会影响她们一辈子。
她们都恨这个姑姑,恨着李家族里的其他人。可是她们又没有旁的地方可去,只能继续生活在这个狭窄的院子里,听着别人风光得意。
李心莲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听着正屋那边的动静。那边只说了两句话就没了下文,那个婆子去烧火做饭去了,再也听不着什么。
李心莲把窗子一合,坐在那儿半天没说一句话。
吃饭的时候因为妹妹心不在焉,饭粒掉在了桌上,又招了一顿训斥,妹子半句不敢顶撞,委委屈屈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又塞进嘴里。
李心莲木然地看着,把饭里的饭粒扒完。
这样的情形差不多隔三差五都会发生,不独今天一天。李心莲觉得这位姑姑从骨子里也是憎厌她们的,不独因为她们家的事情,更是因为她们拥有青春和貌美,她们也不必守寡。
后来几日,又林恍惚听见家里人说起,好象有谁生了病,四奶奶打发人地过去看望,没几天,听说已经病的不好了,只能预备后事。
那位姑姑守了几十年的寡,在族里是很受敬重的。她父母早已经辞世,她也没有兄弟,后事只能是族里来张罗。
这倒也不难办,发送烧埋也统共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原来由她照看的李心莲姐妹俩,一时间又没了着落。
没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甚至有人隐约在背地里说,这俩丫头命硬,父母都给克了,这又妨了一个,谁再接手,只怕都得不了好结果,可是又不能扔着不管。
又林有很久都没见她们了,差一点想不起李心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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