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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爷子给儿子的回信并不太长,只写着,县试在即,朱慕贤当一心应考。考中之后,这说亲的底气自然再添三分。这些不过是套话,朱老爷子也知道这些打动不了大儿子,关键还在后头。信尾轻描淡写的添了句,韩主事混迹官场二十来年,不过由八品升到了从六品,现在的差事还是个暂署的。他两个儿子到现在还都没混上品级。
人们常把官和吏混在一起说,但是官和吏是完全不同的。韩家那两个孙子就只不过是小吏,根本算不上是官。
瞧,人家就算能提拔,肯定先提拔自家人吧?自家儿子孙子还憋着呢,能提拔孙女婿和亲家公吗?只要有机会,人家为什么不把自己儿孙提携起来?可见能力十分有限,别是画个大饼给你,等女儿一嫁出去,人家应承的事情就不兑现了——以韩家子孙的现状来看,这兑付能力值得怀疑。
朱老爷子相信大儿子会做出明智的判断。
知道对方不过是给一个空头许诺,他绝不会拿儿子去做赔本买卖。
至于大儿媳妇那边,则是朱老太太出马,给她的信也不长。朱老太太压根儿一句废话没有,她只问,于佩姿能有多少嫁妆。
以于家现在的状况,别人不知道,朱老太太是心中有数的,相信大儿媳妇也是心知肚明。于家已经连外面的光鲜都快维持不住了,就算有钱,她父亲和她继母,能给她出多少嫁妆?能凑出八抬吗?现在朱家大房二房三房争产,大房理当会分得多,二房三房分得少。而朱慕贤也有兄长,将来他和他兄长分家,他能分多少?倘若媳妇再没钱,两口子一起捱穷么?
若是换一个人看这信,肯定会想,我儿子自己有本事,干嘛需要靠媳妇的嫁妆?
但是朱老太太了解自己的儿媳妇,她绝不会想着这个,而会想着,平白能得媳妇的嫁妆钱,那为什么不去得呢?长子承继家业,小儿子分家是一定会吃亏的。那就一定得给他寻个嫁妆丰厚的媳妇,要不然儿子下半辈子怎么办?
于佩姿当然是她的外甥女儿,嫁进来了当然和她一条心。但是于佩姿能有多少嫁妆?八抬?十二抬?能不能折出五百两银子来?
朱老太太相信大儿媳妇心里能算得过来这笔账。
她要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外甥女儿,想让她将来有个依靠能过得好,那当然不会在意她嫁妆的多少。
是或不是,这信送回去京城去,就能看得出来了。
朱慕贤丝毫不知道父母和祖父母因为他的婚事在费心劳神。他今天接着了杨重光的来信,信上倒是说在安州一切都好,姨母待他很是热心周到,姨丈还给他寻了一位先生,现下也正在备考。姨丈已经给他办妥了落籍的事,他不必再回原籍,可以直接在安州应试。
朱慕贤松了口气,只要落了籍,其他的事就都好说了。
山间风大,吹得窗扇咯吱咯吱作响。松涛阵阵,铜铃铁马叮当作响。风把桌上的信纸吹落在地,他俯下身去捡起,灯忽闪了两下,被风吹熄了。
屋里顿时一团昏黑。
朱慕贤摸到砚台,拿过来压住了信纸,然后起身去关窗子。
他在窗边站住了。
外面的天空并非是漆黑的,而是一种极深的蓝,满满的撒着星星。天河横跨过天幕,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他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时候,让人分外感觉着天地广阔无垠,而自身渺小如芥子。
朱慕贤没急着关窗子,站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隔着墙,隐约听见墙那边有人说笑。女子的声音柔和清脆,在这样静的夜里,听起来似真似幻,很不真实。
朱慕贤一下子想起在野谈话本里看过的狐精鬼怪的故事,然后才恍悟,哪有什么鬼怪,墙那边的院子里住的正是李家一家人。
因为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朱慕贤对李家姐弟已经十分熟悉了。又林,玉林,德林,连最小的还不会走路的那个老幺也时常能见着。
他聚精会神地倾听。墙的那一边,玉林正对又林求恳:“姐姐,说个故事吧。”
又林摇了摇头:“不早啦,你们该睡了,快回屋去。”
德林也不甘心去睡:“姐姐,讲吧,就请一个。”
两个小的一边一个拉扯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撒娇摇晃。又林被晃得实在无法坚定立场,只能举手讨饶:“好好好,只讲一个。讲完你们可得去睡觉。”
两个小的欢呼一声,玉林说:“姐姐,讲鱼姑娘。”
德林反驳:“不要听,要听虎大王。”
又林笑吟吟的看两小争执起来,小英端来了洗好的葡萄,又林洗过手,把葡萄皮剥开,左边喂一口,右边喂一颗,再往自己嘴里填一颗。
德林毕竟比玉林小,男孩子又天生没有姑娘家口齿伶俐,争不过她,一急,冲口说:“你要听那些不正经的怪话,我就告诉祖母去!”
玉林顿时愣了,又林也愣了,手里的一颗葡萄捏滑了,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你说什么?”又林回过神来,沉声问他:“你再说一次?”
德林瞪着眼,他是不服气的,但是眼前长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纵然还不太懂事,也知道那话不能乱说。
又林放缓了声音:“刚才那话,你听谁说过?”
“没……没有听谁……”
“那你怎么说玉林要听怪话呢?什么是怪话,你明白吗?”
德林讷讷地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那姐姐还要给你们讲呢,姐姐讲的也是怪话吗?”
德林忙说:“那怎么会。”
德林一个小孩子,整天还不出门,能从哪儿听到这些话?
李老太太是不会说的——纵然她心里百般硌应玉林生母的出身,她也不会说这种话。
德林身边儿伺候的人,有四奶奶的人,也有李老太太的人,谁知道是哪一个说这种话?
既然在德林身边说了,谁知道玉林身边有没有人这样说?
“这样的话不好,以后不能再说了。若是有人和你这样说,你也该喝斥反驳回去才对。”又林耐心地劝说:“你是男子汉,我们姐妹现在靠着父母,将来要靠你护着我们,替我们撑腰说话。要有别人欺负我们,谁能替我们出头?还不是得靠你和小弟?别人说坏话,你怎么能轻信?你怎么能和旁人一起欺负姐妹呢?”
德林大感惭愧。他现在读的书无不是在讲孝悌友爱忠义节烈的,被姐姐这样说,他顿时想起,自己做的可和圣贤书上讲的不一样。
又林摸摸弟弟的头。
小孩子象白纸一样,别人往上面涂什么颜色,他们很容易被改变。
“那,我们来讲故事吧。你们瞧,天河的这一边,有织女星。那一边是牵牛星,隔河相望。每年七月初七,传说牛郎和织女可以相见一次……”
朱慕贤静静的站在墙边,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柔和清脆,将一段传说娓娓道来。牛郎织女的传说朱慕贤自然是熟知的,只是现在他听得极认真,象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一样。
玉林和德林其实已经困了,又林的故事讲到一半,德林已经撑不住睡着了。玉林也迷迷糊糊的,倒是一直撑着听完。
又林让丫鬟帮忙把他们两个抱进屋去睡,安顿了他们,自己也折腾出一头汗来。院子里的小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半盘葡萄,又林坐了下来,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对小英说:“你也吃。”
小英应了一声,在拉过一边的小凳子坐了下来,也揪了一颗葡萄,但她不剥皮,整个儿都填嘴里了。
“甜吗?”
“甜。”
葡萄熟得恰到好处,薄薄的皮,汁水甜得让人都有点儿受不了。
小英望着头顶的星辰,想起刚才又林讲的那故事,遥想着牛郎织女一年只能见一回,忍不住说:“这一家人真是可怜。”
“是啊。”
一般人只说这对夫妻可怜,倒是没听人提起这两个孩子。他们的存在感实在很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时他们是幸福的道具,一家人分离之后他们又成了苦情的点缀。人们总说牛郎织女不易,却很少提起两个孩子怎样。
小英揪着葡萄吃得欢,有些含糊地问:“织女不是天上的仙女么?牛郎不过是个放牛娃,想来又没读过书认过字,又没有钱没有房……织女怎么看上了他呢?”
“那照你说,织女一定得看上个家财万贯,满腹经纶,生得又特别俊俏英伟的男人?”
小英噎了一下:“那……那织女也太势利太俗气了吧。”
“是啊,仙女看的东西,和我们俗人不一样。俗人讲究门当户对,看家里有没有田有没有地……不过织女也没看走眼,后来牛郎就算面对王母,也毫不退缩,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不顾情义的人。”
小英重重点头:“对对,就是这个理儿。少爷念的书里有句话,我听过,还记着呢。说是什么富贵不屈,贫贱不什么的同,此乃大丈夫。牛郎果然是个好相公好丈夫啊,书上说的原没错。”
呃,此丈夫非彼丈夫啊。
“姑娘,我说得对吧?”
又林忍着笑说:“很对。”
“只要人好,旁的倒都可以那高门大户有钱的人家,动不动就是三四个小老婆,越有钱越没良心……”
是啊,远的不说,就说七婶和七叔吧。两口子就算没成仇人,怕也早就同床异梦了。
其实人们也不是不向往牛郎织女的。尤其是姑娘们,七夕就是乞巧节,她们在这一天祈愿,盼着能象织女那样心灵手巧,能觅着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并没有谁去追究计较织女和牛郎无媒无聘,更没谁指责他们私奔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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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故障,重做系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