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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嵋众徒愕然相向。如班良工等原先识得九幽雪,一见都不敢相认。孤萍黄幽几人更皱起眉头,寻思峨嵋派名宿怎地这幅打扮?那和尚站起身,笑容可掬的:“方才远远的望见战气冲天,天山昆仑两仙圣仓皇败北。我心里正疑惑:那路神兵有此能耐,不想竟是本派九阳高手到了,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快请进斋里奉茶。”众人听他口称“本派”,心中疑念稍释。和尚抬头道:“连璧,你也来了么,我们师徒有年头没见了啊!”
唐连璧默然不语,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尚手抚门框,蓦地落下泪来,长叹道:“你含冤负屈受尽磨难,作师父的何尝不晓?但为师有为师的苦衷……唉,不提也罢,咱们师徒阔别多年,今rì大可把盏言欢,一笑泯旧怨。”着仰起脸,目含企盼,仿佛失责的父亲盼着与长大的孩儿重修旧好。
唐连璧道:“恩怨何必再论,我倒是很在意你的‘苦衷’,你不愿提到的那些勾当。”略一停顿,念道:“两只yīn阳眼,一片杀人心,昆仑仙宗治好你的毛病没有?”前几句讲出,证实了九幽雪的身份,但末后数言含义古怪,众人疑虑又生。九幽雪却象没听见,一低头间表情大异,眼里露出既yīn毒又痛苦的光芒。桃夭夭暗惊“这是什么眼神?”但异相转瞬即逝,众人都未觉察,连桃夭夭也当是看花了眼。九幽雪和颜悦sè的道:“玄门新锐崛起,大慰老怀,敢问此番远来是那位带队?”
班良工指着桃夭夭道:“是这位新任峨嵋师尊……”桃夭夭接过话头道:“去年乱尘大师传位入圣,峨嵋九阳现由敝人掌管。”九幽雪上下打量道:“风采神异非常,成就了无忧法体,桃师尊真堪当……”霍地一变脸,惊问:“入圣?乱尘大师,竟已入圣仙游去了!”众人刚头,九幽雪“扑通”伏地大哭:“可恼可恨哪!上天弄人何其乖张,老朽痼疾甫现转机,大师就辞世了,恨不能再闻清风,以除朽躯腐秽……”遗憾之情发乎肺腑,不象故作姿态。哭了几声九幽雪抬起头,双腿仍跪在地上,一口气道:“老朽怎敢欺瞒本派师尊!实因修炼不慎,患上了……yīn邪入体的怪病,羞惭难见同道,方才来到这世外仙宗,求昆仑法圣医治。连璧所言‘苦衷’就指此事了,本待身子稍好回峨嵋山告罪,未料乱尘大师他,他竟已不在此世。”
魔芋大夫凑近悄声道:“此人气正神清,看不出入邪的症状。”桃夭夭了头,暗忖“法圣极擅遮掩邪气之法,长生天势力侵蚀昆仑仙境,那里却是气象清洁,掩邪自是惯熟的。九幽雪急着遮掩入邪迹象,找他求法亦属常情,只是他因何会误入邪途?”自从百灵招鬼一事后,他对入邪颇觉情有可原,耳闻九幽雪直言坦白,态度诚恳,寻思“瞒过师门固然有错,但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声:“请起。”九幽雪再三叩首告罪,方才爬起来揩泪道:“万望师尊及众同门降趾入斋,老朽略备酒菜相待。席间还要请列位赐一个除邪的良方。”
桃夭夭道:“正当如此,我也有事要问。”随九幽雪跨过木门,众徒跟着鱼贯而入。只李凤歧犹记当年峨嵋山惨变,皆因九幽雪杀绝花爷爷全家而起,心里感伤,落在了队伍末尾。那玉银童倒是一马当先,抢在前头东张西望:“我九幽雪是正派名师嘛,堂堂炎雷大天藏,平生专杀妖孽邪物,岂能自甘堕落转投邪道?必是有不得已而行之的原故啦。”
方灵宝笑道:“你自己是正道吗?怎地没看出来。”玉银童兴致正高,不理讥嘲,只顾指评议:“瞧瞧,景物清明,仙风凌然,确是我玄门中人的居所。”
只见院中栽种几十株红梅,枝丫交纵向天,宛如少女翘起的纤指。那花瓣艳而不俗,又象涂染鲜亮的指甲。一条青石路蜿蜒其内,缕缕香风吹拂,不见半尘埃飘起。众人都想“好个洁净所在,以前玄真界禁绝妖邪玷污,也整治成这般光景。”
院落后方是三间庵堂,四边挂满匾额,当中那块铭刻“天地万法,独崇人道”――“崇人斋”的名号显是由此而来,两边又有“人为贵”“人道为尊”“万灵毓人”等文字。玄门建立的目的,正是要维护人道,克灭魔道,题字俨然合乎宗派主旨。桃夭夭心下登宽,暗想“他如此推崇人道,归正的志向很坚定。”众人也都首肯,只有唐连璧侧目以视,微微冷笑不止。
让进堂中坐定,几名木头僮仆端上茶来。九幽雪道:“因拙病之故,只得用此木质蠢物伺候,各位莫嫌怠慢。哦,良工你看出来了么,这是你师兄司徒宇通制造的木头人,当年我游方四海,临走时他特意送我的。唉,宇通乃奇巧门英杰,可惜东海一战不幸……”
唐连璧忽道:“用木人做仆从,你的病忌讳活人么?”九幽雪脸sè一变,泪光又现眶中。桃夭夭摆手道:“此事以后再谈,放着九阳重兴,三易解通,什么邪气化不去?我到这斋中另想问几桩事由。”九幽雪道:“桃师尊请讲。”
桃夭夭简略讲明此行的前因后果,遂问道:“先看昆仑鬼子母遁入门内,现下藏在何处?铸颅峰该怎么去,是诸犍宫主把守路径么?”
九幽雪大惊失sè,离座跪倒在前道:“法圣倒行逆施若斯,弟子竟未察知,反向他寻求治病之法,勾连交通多年。弟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桃夭夭连几声“不知者不罪。”众人也气sè宽和,九幽雪方才站起身,脸上犹带惶恐,汗水都下来了,答道:“此处‘诣天院’为鸿钧道祖升天圣境,在世的最后一座道场,再往上就要算天山仙宗的境域了。鬼子母是道祖贴身仆妇,服侍主公辞世后,留下部分魂体守院。左边香房内供着她的塑像,只作残魂寄所,并不能讲人言通人情。那诸犍宫主也无人类xìng行,头部化成浮屠神山,最高的盖骨即是铸颅峰了。他若被是外人打败,必然隐入连山天幕。”一指屋道:“连山天幕是神木宫主所设屏障,后边即是浮屠山和铸颅峰,但除非用苍龙印开启,那些山峰都是无路可进的。”
桃夭夭道:“苍龙印?东瀛秘忍的宝物?”
九幽雪道:“是了,前身为蓬莱仙宗之宝,由神木宫主亲手打造。昔年蓬莱斗法输给天山,神木宫主便将苍龙印送给蓬莱仙客,声言即将返归天山仙境,倘rì后仙友还想切磋,可凭此印打开上天之路。”兰世海头道:“上天的两样依凭,其一留在昆仑,其二送与蓬莱,想是有促和他们两派的意思。”
九幽雪道:“正是如此。仙宗三派法理各异,昔rì经常斗法诤比,神木宫主本意确想调解昆仑蓬莱,令他们携手合作,到此入天路口时体悟三道归一的至理。但蓬莱仙宗急yù求胜,洗刷多次失败的耻辱,就给苍龙印添加了新的法效――神印祭出后灵通三界,可调动所有蓬莱仙客的法力,毕其力于一役,以便将来压过天山仙宗。”
桃夭夭闻言暗思“难怪那狂阿弥亮出苍龙圣印,红拂女立即就俯首听命。嗯,神木宫主修成天人合一的境界,她的法障极是难破,再者强行冲破对天山仙宗不恭,看来要进铸颅峰救人,还得先去东海把苍龙印抢到手。”有感于九幽雪出言坦诚,应答如流,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道:“正邪决战现已展开,前辈与我们并肩灭魔如何?”
九幽雪喜道:“弟子求之不得!灭魔乃本派千年大任,这些年弟子僻居天外,养病同时也未敢怠忘。经多次试较摸索,破解魔首的圆真心术是指rì可待了。”桃夭夭动容道:“破解圆真心术?如何破法?”
正讲到此节,木仆搬来几张方桌拼起。九幽雪笑道:“备下几样腐菜,我们边吃边谈如何?荒境里物品粗劣,但也不乏新趣野味,还请桃师尊着意品尝一番。”着满面红光,显得十分兴奋期待。众人相视莞尔,思量九幽雪声名早著,自是炼成了少阳法体,没想到却还这般贪嘴好吃。当下依序坐到桌边,又见三张桌子zhōng yāng都挖出圆洞,放火锅太,搁酒杯太大,不知干什么用。木仆奉茶毕,摆好碗筷,虾,蟹,蚌等八种河海生鲜先上,都是才去肠肚犹带活气,滚水一烫满盘子乱蹦乱跳。木仆吆喝菜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九幽雪笑道:“些许鲜,打整的还算干净,淋水前都灌了酒的,因此又叫‘醉八仙’。”
玉银童叹道:“老师侄啊,搞了半天你患的是馋嘴病啊,躲在这世外桃源研究美食。”夹起一只醉虾放进嘴里猛嚼,连连称赞:“鲜美,鲜美,似这等生吃,才叫原汁原味。”桃夭夭正待索问圆真心术的破法,忽看李凤歧站在门口,向着自己连使眼sè。
同来众人里只唐连璧,李凤歧没入席。前者倔傲自任,谁都没有招呼他。后者心绪沉闷,悄悄出门透气,此刻却带着发现奇物的惊奇神sè。桃夭夭情知有异,道:“我去香房看鬼子母的塑像。”九幽雪急yù起身相陪,被玉银童一把拉住道:“师侄啊,相别多年,你可知本师叔改邪归正的经历?”他是练清微的师弟,九幽雪是练清微亲传门徒,相比大着一辈,言谈倚老卖老。但“改邪为正”正中九幽雪心事,忙道:“师叔请讲!”坐下跟玉银童叙起旧来。
桃夭夭走出房门道:“怎样?”李凤歧道:“炎雷大天藏果然大有名堂,你跟我来看。”拉着桃夭夭的手绕到右边,一间桐油刷亮的大屋前。油气浓郁冲鼻,桃夭夭辨出内中隐显凶氛。门外两名木童早知他们是贵客,迎上前行礼。李凤歧道:“带我们去灶房。”木童前引,两人跨过门槛,只见屋子里遍布零碎骨骸,禽类兽类成堆,死状惨不忍睹。李凤歧道:“两边都是厨灶洗剥房,鸿钧寺上院给他弄成了整治畜类的场所。”桃夭夭想起寺外草丛里兽骨交杂,暗道“这个九幽雪,好象真的?喜欢吃野味。”走进里间一看,登时目瞪口呆。
房间内白汽缭绕,除了砖灶,蒸笼并无家什摆设。那笼外开着三个窟窿,前面的较大,伸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后边较,竟是两只大雁的蹼足。灶膛里火焰熊熊,女人被蒸的脸皮肿胀,不时呻吟:“热,渴,渴……”充当厨师的木仆手持瓷碗,用调羹把碗里的汁水喂给女人吃。李凤歧道:“喂的是酱油盐醋。”桃夭夭只觉无明火直往上冲,叫道:“可恶!”一闪念间觉出蒸笼里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初chéng rén形的雁妖,不禁又疑惑:“这妖jīng做下何等罪孽,要受这样的酷刑?”
木仆道:“不是受刑,是做菜。一边急火猛蒸,一边趁鲜活喂给调料,可保肚肠入味充分。”桃夭夭道:“只为把她作成菜来吃?恁地残忍!”木仆道:“人类是万物之灵,万物的主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桃夭夭道:“放屁!”一掌拍碎蒸笼,看那雁妖已然气绝了。木仆捧着碗发呆,桃夭夭按住肩膀道:“被杀死吃掉的妖类,是从哪里抓来的?”木仆仍呆呆的念叨:“人是万物之灵,万物主宰,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李凤歧道:“这两句必是此间口号,它们听多念熟了。”环顾四周道:“九幽雪生平专以除妖收妖为务,不知收了多少山jīng水怪,用来做菜自是不乏材料。”
桃夭夭记起镇妖塔中关押妖类无数,那狼jīng风慕云也是九幽雪关进去的,沉思半晌道:“其人xìng行当真难判,或是仇视妖类太深,处事极端才近于邪道。唉,杀畜的九幽雪入了邪,杀人的百里文虎反而一身正气,我这峨嵋师尊是看不明白了。”
随即走回正堂,离门尚有几尺远,早听见九幽雪在里面嚷:“人是万物之灵!享用万物天经地义,各位怎地这般愚钝!”往里一瞧,峨嵋众徒个个坐着发怔,眼睛盯着桌子。那桌上已摆好几道正菜,先是一条三尺金尾鲤鱼,肉烧熟了淋上葱姜椒汁,因下锅时头部拿湿布包住,这会儿还是活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喘气。另外一道菜是生煎鹅掌,取幼鹅数只拴在木架上,下面是烧红的铁板,脚掌烙在上边乱跳乱翻,吱吱作响。一个木仆持勺子往裂开的肉里淋五香酱汁。另一木仆窥个准,拿快刀切掉鹅腿,这一来既使味道浓郁,又能保证肉质活泛。只是幼禽被活生生烫烙肢解,又不得速死,惨状比那鲤鱼更加触目惊心。九幽雪笑道:“各位还不动筷更待何时?须知天生万物皆是供人取用,何必作此惺惺不忍之态。”
桃夭夭大步跨进屋来,应声道:“不错,天生万物供人取用,但不是供你滥杀滥用!玄门‘行仁道而崇自然’,入世驱邪,出世护养天和,似这等百般作践生灵,正是违背玄门宗旨的恶行!”九幽雪道:“你入玄门才几天啊,也配跟我谈论玄门宗旨。”这话他好象变了个人,腮帮子的肉不住抽搐,语气也变得不善,大笑道:“禽兽杀之何足惜!各位既爱辨理,再品题我这道拿手好菜如何。”一抖袖袍,劲风扫过桌面。
之前木仆已抬来三个木箱,放到桌子底下,箱挖空处突起毛茸茸的圆盖,恰好从桌上孔洞里鼓出。众徒认出是猿猴的头盖骨,刚才疑有何用处,忽然间劲风如刀,一并削开三颗猴头,其速之快连桃夭夭都不及阻挡。只听猴子惨叫撕心裂肺,众人神sè陡变,霍地跳起退开。
九幽雪拿起筷子道:“人xìng无非‘食sè’二字,sè易伤身,食则滋补jīng神。我成仙已逾百年,至今仍好烟火食,就是要保住人类的天xìng,维护人道不是玄门首要之务么!”口中话,双眼紧盯血红的猴脑,前番见“美食”而sè动,此刻全身都抖动不止,尤其右手悉悉索索,真应了“食指大动”的旧谚,喃喃道:“猴脑子嘛,趁热活吃最爽口……”
忽地一道火浪滚卷过去,将菜食连桌子瞬间烧成飞灰,其jīng准恰如先前的劲风,显然功法出自同一原理。九幽雪道:“连璧,来师父家有饭不吃,岂不是上门怪人?”话语不yīn不阳,喜怒不见于颜sè。唐连璧道:“你之所以做和尚,是想压住心里杀人的念头吧。”
九幽雪“啊”的一声惊叫,就如野兽掉进陷阱一般,瞪着唐连璧低吼:“你,你……你怎知道?”唐连璧冷笑道:“禽兽杀多了想杀人,你的心病早被法圣看透,传遍昆仑派祖庭。我灭昆仑十老时从他们口中得知,而今看来是不差了。哼,满嘴荤腥还做和尚,你想骗过谁?只能骗你自己。”
听到此处,桃夭夭心下敞亮,终于明白了“两只yīn阳眼,一片杀人心”的含义。
原来九幽雪早年志气最坚,入门之初发誓秉持正道,除尽一切妖怪邪灵。修成神功后果真行走千山万水,收妖灭妖决不手软,直令四海jīng灵无不闻风丧魂。他一生谨记“人为万物至尊”的原则,倘若畜类修道以求人身,那便犯了淆乱尊卑的僭越大罪,轻者打入囚牢,重者合族杀绝。但是异类杀多得了,竟然悄然滋生出杀人的yù念,这与维护人道的信念完全背离,他既诧异又害怕,认为妖气猖獗,以至自己受感染也想害人。于是加大屠戮力度,到后来不管修道没修道,凡是畜类随手即杀。又寻思加强天xìng里的其他**,或可压住自身的杀人恶yù,而人xìng以“食sè”为本,两法单取其一,就在口腹之yù上做起文章,结合“灭妖即是护人,万物为人取用”等等道理,各种虐杀畜类烹制菜肴的手法就产生了……几经劳思,数年周折,非但没能消除恶念,反而那双正气凛然的眸子里竟逐渐透出yīn戾邪气来!随便见个人就想痛下杀手,yù念直若虫钻骨髓般难止。九幽雪想尽法子掩饰,甚而削发披缁作起和尚,那把杀人者必被人杀的经文念得烂熟,虽未能根除顽疾,外人看着倒也慈眉善目。今被唐连璧一语揭破,另兼气血狂躁之极,怎不激得凶xìng大发。
此时他脸皮紫胀,眼光却异常yīn冷,狞笑道:“畜生,敢揭你师父的短,翅膀硬了不是?听你在羽山牢里炼成绝高功法,老子今rì就要考校你一回!”唐连璧瞧着他,目光既鄙夷又怜悯,道:“我答应过别人,长生天的邪魔都要除掉。过往的恩怨早已两清,今天只能算你运气不好。”向前踏上半步。桃夭夭道:“且慢!现今峨嵋派九阳齐整,三易通解,还怕化不掉你身上的邪气?再者,我观你入邪虽深竟未现魔相,当是还没真正作恶杀人,只要决心改错,重归宗门并不为难。话尽于此,全凭你自己裁度了。”
玉银童在边上帮腔:“是啊,这位桃师尊身承天命,jīng通三易玄理,我的气xìng还指望他调正呢,老师侄你又何苦执拗。”
九幽雪牙齿咬得“咯咯”响,忽地挥拳猛捶自家胸膛,好象要捶出哽塞在心里的赘物,但伸长脖子也没吐出什么,喘息道:“要我改错?是我错了,还是玄门维护的人道错了。”
兰世海大声道:“当然是你错了,人道以仁慈为本,善待众生,怎似你……”
九幽雪怒喝:“虚伪!!你脚底皮靴是杀死牲畜剥皮制成,你身穿的绸衣是把蚕虫生生煮死,剥茧抽丝作成。每个人生下来吃,穿,用,那样不是建立在众生尸骸上,哪里谈得上善待!仁慈只在人与人之间可行,我收养丧家孤儿唐连璧,那才能叫做人道。所谓‘商汤网开一面,恩泽禽鸟’,纯粹是伪善之举。还有‘君子远庖厨’一,呵呵,君子不忍心看杀牛杀羊,远远躲开厨房,等到羊肉牛肉端上桌再回来大嚼大咽,这就叫‘仁慈’了?这叫伪君子的虚假做派!”
众人哑然,人道之辩千古争论,深析玄理或可剖明,但仓促间谁能解释清楚?一时都愣在原地。九幽雪嘿嘿笑两声,又:“可是,我坚守人道一辈子,到头来居然一心想杀人,这是怎么回事?……是错了,我今天算是看透了,是人道本身错了,坚持某个道理,结果恰好相反,这自相矛盾的怪事只能明道理本身是错的!”他满眼狂喜之sè,好象解开多年的疑团,大笑道:“好,杀人就杀人,正好拿你们试个新鲜!”倏地跳入半空,一霎霜雾弥漫。
峨嵋众徒暗中早已戒备,一见雾起立时要施法应战。桃夭夭猛然大喊:“不动!站在原位不许用法术!”天王盾悄然传开,给每个人附上。唐连璧挥手挡开,放风水两剑罩住周围。只见高空金蛇乱窜,云气乱滚,随即霹雳一个紧似一个,汇成千万巨力向下击落。鸿钧寺诣天院登时粉碎,断木残砖带同畜类飘起,转瞬无影无踪了。黄幽道:“什么玩意儿,这般惊天动地……”班良工道:“炎雷大天藏的雷阵,名不虚传……”话音都被炸雷盖过,但觉腹内真气渐随雷霆激荡,隐然有破裂内丹的趋势,暗惊天王盾恐怕难以久抗,不使法术岂不束手待毙?耳中传来桃夭夭的话音:“不要走动,留神看上面动静。”他以宇宙锋剑光传语,雷声中勉强听得清。
众人闻言仰头,只见鬼子母的残魂腾空飘升。料是她受震而动,施放神通抗御雷电,哪知飞起十几丈倏地没影了,象被某种隐藏的机关摄走,连那扭转时空的法术都使不出来。桃夭夭道:“上有虚空结效应,除宇宙锋和两神剑可免,其余法器法术一旦使出,立即就会被卷入异世,尸魂无存。”
虚空结是稳定虚空的神迹,向由神木宫主布设,桃夭夭以前在噬魂大洋遇到过一个,深知其神力强大莫可抵抗,道:“封闭上天之路的关口,便是这个虚空结了。九幽雪久在此间揣摩,或许还得到法圣指,知晓虚空结的出入结在那,先遁入其中据守,就可居于不败之境向我们进攻。”话时雷声渐,但势道渐趋集中,天王盾部微声不绝,好象快要崩裂,唐连璧的剑圈也向内收缩,颇有力短难支之状。黄幽惶急大叫:“你们两个不受限制,怎么不使法术往上反攻?”
桃夭夭道:“不受限制的是两种神器。虚空结追踪内丹动向,内丹一动就算施法,马上丧生于异世。没看到唐连璧不敢运气么?借神剑剑光聊作拖延而已。我虽没有内丹,也不能太过用力,贴着地面才能放天王盾遮挡。禁法的效能,原是伴随虚空结效应而起。祖师爷会使这法术,想必都是从神木宫主那里学会的。”众人急道:“如何是好,总不成站着给雷电劈死!”桃夭夭道:“我运灵念感测四方,两个时辰即可找出结所在,走过去止住虚空结效力……”没等讲完,方灵宝道:“两个时辰,我们半个时辰都撑不过,这法子了等于没啊!”桃夭夭眉头紧皱,情知此言非虚,可除此外又能有什么良策。
正当危机时分,忽然有个身影走进圈子里,沉声道:“峨嵋派的人,我带你们走出虚空结。”
众人转过头瞠目以视,看讲话之人白须稀零,琵琶骨给铁链锁了,满头满身的伤痕,头上犄角只剩半只,俨然是个饱受折磨的妖类。李凤歧的脸刷的白了,颤声道:“花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