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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世芳喜极而泣,冲上去抱住龙百灵道:“你真的还活着,这可想死我了!”兰世海老成持重,也禁不住眼眶微湿,叹道:“辛苦总算没白费。”众人围上各叙别情。韩梅闻得声响,忙从远处跑过来,怀里的唐多多叫得惊天动地:“龙师姐,龙师姐,你千万不要嫁人哪,花心萝卜师尊好想你呀!”
龙百灵轻轻推开世芳,贝齿轻咬下唇,两颗珍珠般的泪珠闪动滚漾,终是消没在眼底了,忽笑道:“这般千里迢迢的赶来,一定累了吧,先到我家里坐会儿。”引众人走出半里地。绕过茂盛桑林,一间草屋现出,几只鸡鸭摇摇摆摆的走动。龙百灵开门搬出几条木板凳,摆在院里给众人坐。韩梅好奇道:“这就是你的‘家’?”探头进门一瞧,屋中四壁素然,只有一桌,一床,一炉,一个掉漆的木柜。家什虽是简陋,却打整的一尘不染。龙百灵道:“屋里窄坐不下,慢待大家了。”拿过装热水的草窠,给每人倒了一碗茶――连茶壶茶杯都没有,浑浊茶汤里飘起两三片茉莉花瓣,还遗留着主人早先的闺秀之风。
唐多多早就口渴了,咕嘟喝下半碗,伸脖子叫喊:“哥啊,快来喝水啦!”环顾四周,不见唐连璧的身影。那人素来行踪无定,众人也不在意,但那孩不住尖叫,吓得院里鸡鸭到处乱扑腾。韩梅道:“别叫唤!再叫打你屁股!”唐多多这才不敢再闹。百灵忙把鸡鸭赶进笼子,一边走向屋后,嘴里一边吆喝着“哦嗤,哦嗤。”李凤歧碰了碰兰世海的胳膊,低笑道:“好家伙,富家姐变村姑,这比白灵芝变猪为人还稀奇。”
忙完回转屋前,众人放下茶碗,细看龙百灵身上,蓝布裙子靛青袄,头上包一条白帕。乡下没有花缎彩绫,衣物用草汁浸染,除了蓝sè便是白sè。但就这朴素之极的装束,反而令她愈发清纯可亲。韩梅道:“龙师妹,这么久没见,你变得更美了啊!”满脸羡慕之sè。百灵淡淡一笑,道:“你们变化却不大。”兰世海道:“我们来此你早有所料吧,刚走的那农人给我们讲了,龙师妹当真神机妙算。”百灵摇头道:“不是料到的,是救我的那个人告诉我的――你们到昆仑仙境取白灵芝去了,定然耗时甚多。他估计几年内峨嵋弟子才会寻至此地,所以让我先安心住下。”
李凤歧道:“救你的那个人?那是谁?”百灵道:“我不知他的姓名,只知他原属蓬莱仙宗,现下为东瀛御天龙效力。”兰世海忆起梦中场景,讶然道:“那个东瀛秘忍!”百灵头,略一思索,悟出兰世海这话的来由:“你们找着我的‘尸体’了?那秘忍跟我讲过,他用法术制造了一具假尸,故意让峨嵋派找到复活。我曾亲目睹他那变形术的神效,无论把什么东西变做我的样子,一定连纤细微末都极相似,以至兰师兄能够借假尸重现我的经历。”兰世海道:“龙师妹所料不差。”心下暗道“她虽聪明绝,也只猜个大概,看来变猪为人的细节并不知晓。”
杨川道:“东瀛秘忍邪恶残忍,正是我峨嵋派的死敌,他们这么做必然包藏极大yīn谋。”
兰世海道:“yīn谋么,梦境中早已暴露了,那秘忍自承是调虎离山之计,让我们忙着救龙师妹,无暇东顾,东瀛秘忍就可趁机侵占中原。”韩梅道:“哎呀,那我们岂不是中计了?西征昆仑浪费好多时rì。”兰世海道:“昆仑子虚天师炼剑入魔,即将屠戮人世,想来征伐他是势在必行的……甚至我觉得,子虚天师的危害比东瀛秘忍更大些。”韩梅道:“照这样,那个秘忍造假尸引我们西去,还是出于救世的好意了?他是好人么?”
龙百灵道:“他不算好人,但也不是坏人。”李凤歧道:“这怎么讲?”百灵道:“替东瀛御天龙卖命,能是好人么?不过,这山村却多亏他救护,才得以避开外界的侵扰。”伸手四面一指,续道:“早在东瀛海盗劫掠沿海州县时,他就以蓬莱‘雾隐术’遮蔽了此地。山谷的地理得天独厚,别的地方是没有的,非常利于‘雾隐术’生效,施法后连他的秘忍同伴都绝难识破。还神主御天龙马上要侵入中国,百姓死伤必多,能救一村算一村,也可为双方将来和解留些余地。”正着,泥炉上水开了,百灵给众人换过滚茶,接着道:“这里的村民们都知好歹,从不南下兵荒马乱之境。北上有条路通淮北,那边局势还算太平。大家偶尔去交换些物品,绝口不提此间情况,因此外人轻易进不到村里来。”
讲到此处,百灵望着屋,道:“我感觉那个秘忍心有苦衷,本意为善,却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效忠秘忍神主。这人法力极高,又富智谋,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了。他利用我的‘死’骗峨嵋派西行,既帮东瀛势力撤除阻碍,轻松达成入侵计划;又使西边魔道得以平定,化解了人世的大威胁。亦正亦邪两面俱到,谋略真可谓jīng妙绝伦。”众人低头喝茶,思绪飘远,想象那神秘人还有多少奇谋异行。
过了一会儿,李凤歧道:“秘忍捉摸不透,龙师妹的生死可算查清了,这就跟咱们回去见师尊罢。”百灵摇头道:“你们走吧,我不回去,多谢大家关心了。”口气坚决,众人登时一窒,只听她幽幽的道:“我在这过得很好,还要回哪里去呢?”李凤歧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是怪桃师尊没亲自来接你……”话音未落,菜花儿和几个童呼喊跑来,要龙姐姐解答书文疑难,忽看院中坐满陌生人,讪讪的不敢走近。百灵迎上热情接待,温言相慰笑容可掬,解疑的间隙做游戏逗他们玩。没多久孩儿放开了,嘻嘻哈哈同她玩成一处,亲热好似幼弟妹围拥着自家长姊。
红rì偏西,送走了这群孩童。百灵接续前言:“我谁都不怪。在斗箕村教教诗文,种菊采桑,rì子过得多舒畅,我还去别处作甚?况且乡亲待我胜似骨肉,我怎舍得离开他们?先前我那秘忍救了我,便是指住到这村子里,忘掉苦恼忧愁,过去的恩仇统统淡了。唉,好象死掉重新又活过来一样。”众人无言以应。隔了片刻,兰世芳忍不住道:“桃师尊就要成亲啦!你都不想回去看看他?”龙百灵道:“成亲么,很好啊,那你们代我恭喜他吧。”眼光一斜,从雪脸上扫过。
直至这时候,百灵才把目光转向她。此前似冷不冷,似热不热,态度无甚特别。雪曾设想两人见面的各种情景,或彼此厌嫌,或假意言欢,甚而真诚和解,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始终平淡相待,其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一直安静的坐着。此刻被她这么一瞟,不清是什么意思,只觉尴尬极了,心里暗暗后悔来这一趟。李凤歧笑道:“你别瞪雪师妹啊,桃师尊要娶的可不是她。”
百灵一怔,道:“哦,不是?又找了一个?又是那个仙派的女徒?”李凤歧道:“呵呵,讲到出身么,这位新娘子身属长嘴大耳派,平生最擅拱土打滚之技。”百灵秀眉微皱,道:“李师兄想开玩笑,现在我可没心情。”兰世海正sè道:“倒不全是玩笑话,师尊的确……他的确郑重申明,召请天下道派集会,要当众娶一头猪猡为妻。”韩梅道:“一头活生生的猪啊!龙师妹你若不回去,峨嵋弟子就要拜猪作师娘了!”
龙百灵眨动双眸,惊得半晌没吭声,但究竟思路敏捷,蓦地悟道:“那秘忍变的是猪尸,他……他把猪复活,当成了我!”
与此同时,桃夭夭正在鸿钧寺里潜思默想。外边各派物议,众徒困惑焦急,琰瑶环的悲恸雪的无奈,种种情状他并非是麻木无知。但对百灵的挚爱终是占了上风,补全她旧愿的想法更无比坚定。那天亲眼看到她的异变,聚灵念感察深彻,的的确确是化作了真实的畜类。原有魂魄竟永远消失了!即便猪身再修chéng rén身,哪里还是过去的那个百灵?念及于此,桃夭夭迷惘失望之极,一颗心象变成了铅块,直坠入莫名漆黑的深渊。这种状态下若不做出一些疯狂之举,如何排解心中悲怒,如何避免心境再度魔化。他凭直觉作出了成亲的决定,狂绪稍得松释,至于后事怎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红袖走过身旁,手里拿着食盆,嘴里哼唱着曲。桃夭夭抬头望着她,自语道:“其实人类不如畜类,无忧无虑活得自在。”红袖道:“你少拿话损人啊,什么畜啊畜的,你怎知我没忧虑,没烦恼?哎,听你这没头没脑的傻话,别是当人当腻了想当畜生吧,把自个儿变成公猪去配那……哈哈。”桃夭夭觉出此言隐含幽怨之意,诧异道:“你有何烦恼?”
红袖道:“我……嗨,不啦,反正灵儿马上要跟你在一起了,到时你准会高兴的发疯。”桃夭夭道:“高兴?你…...因为我高兴就烦恼?”红袖冲口而出:“我为你的灵儿烦恼呢!”撒手把食盆扔地上,怨道:“你那‘灵儿’xìng子又凶又倔,是不是有野猪的血统啊!我给它洗澡,喂食,它不但不听话,还老发脾气乱咬人家,你瞧!”伸出手来满是血痕,推桃夭夭后背,连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伺候这位姐了!”
夜晚降临,桃夭夭手拿食盆走进圈舍。那头猪仔竖起鬃毛龇牙刨地,一副发怒的凶相。猪类总爱在泥地里打滚,这些rì子却每天给洗八回澡,圈里整洁不,还用檀香熏过,早把它折腾得焦躁难耐,见人就要攻击。桃夭夭将食盆放下向前推,耳闻“呼噜呼噜”咆哮,看着那充满敌意的眼珠,轻声道:“灵儿,没想到我们会这样重逢……”拿起一块红薯递过去,“灵儿”毫不领情,冲上来照腕子便是一口,直咬的骨头“咯咯”作响。
没用天王盾化伤,抑住神木战甲的防效,桃夭夭承受这疼痛,倒觉心里的苦闷减轻了些,道:“你做的对,我是该受罚,受天底下最重最痛的惩罚才对,哈……”几声惨笑,猪仔吓了一跳,松开长嘴退后几步,瞪着对方呼呼打响鼻。桃夭夭道:“拥有不懂珍惜,深爱着却偏要错过,我大概是普天之下最自以为是的浑蛋。为什么当时‘不要拦她’,为什么过后没去找你?心结千千万万个,等解开认清本心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还算不晚,老天开眼,到底让你回到了我身边。”痛切与欣悦交织,这番倾诉仿佛能穿透肺腑,直击内心最深处。连那猪仔似也被感动,愣愣的望着面前的少年。桃夭夭轻抚它的肥头大耳,口中言语更深切了:“在梦里我见到你漂泊吃苦,客栈写的那首词‘相思千萦万系’,我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从此变成没知觉的石头木头。刻骨铭心这滋味真不好受啊。是了,刻骨铭心的情苦,尼姑一句话就揭破,我怎地这时候才明白?才明白,原来你在我心里没人能替代,没人能替代,没人能替代……”一连了几十声“没人能替代”,声声如吐心血。
地上人影纤长,龙百灵悄然站到身后。眼望桃夭夭错把猪仔当作自己,起初只觉可气又好笑,渐渐的心软如水,为那忧伤陈述痴想落泪,待得“没人能替代”传入耳中,蓦地冲口道:“我也是……”
桃夭夭猛地回头,月光下看得真切,惊道:“灵……灵……灵……”立时蹦了起来。龙百灵一言方出,立即转身就走,忽然手腕一紧,已被桃夭夭拉住。
桃夭夭盯着她,忽又望了望那猪仔,再回过头凝目端详这魂牵梦萦的人儿,嘴里絮絮的道:“我是做梦了,梦里见着灵儿了…….”月sè脉脉掩映,两人就那么站了许久。龙百灵忽道:“放开!”满腹委屈骤起,正待冷言相拒,一转脸看见他头上斑斑的白发,一腔冷淡登时化作万种柔情,扑进他怀里哭道:“你只晓得做梦!可晓得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在路上吹风淋雨颠簸生病,妈妈不来关心我,你也不来找我,呜呜,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这样对我……还拿我当猪猡,我哪对不起你,要被你这般轻贱……”
桃夭夭如痴如醉,没法相信这是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念叨“灵儿,灵儿……”的份了。龙百灵纵情一哭,心绪大觉松快,就着桃夭夭的衣襟擦拭眼泪,道:“我长话短啊,情咒解除了,过去的那些话可不作数了。什么‘长相依,同游黄泉路’,龙百灵是受骗上当才的,现下还不能当真。”依偎着他,笑道:“现在的‘我’是两个我,一个是施夷光,一个是龙百灵。夷光忘不掉情意,这才回来找你。可是要讨龙百灵喜欢啊,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桃夭夭张着嘴无言以对,半晌方道:“灵儿……”龙百灵道:“还没叫够啊,叫一辈子看你烦不烦。”桃夭夭道:“一辈子!”抓紧了她的手。百灵道:“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了,岂不是一辈子么?”这话犹如深冬里吹过暖风,桃夭夭登有一种“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的奇感,愈发神魂颠倒不知所措。百灵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叹了口气,挨近耳边唤了声:“相公。”
这一声熟之又熟的呼唤,就象极乐世界传来的仙音,只叫得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畅。桃夭夭霍地醒了,哈哈笑道:“灵儿没死!灵儿活着!灵儿回来啦!…...”跳起身连翻几十个筋斗,飞出围墙大笑大叫:“灵儿回来啦!”手举宇宙锋手舞足蹈,轰隆隆放倒了几百棵大树。
左近道派闻声惊起。峨嵋众徒忙赶来解慰:“不妨事,我们师尊炼成神功,今夜如期出关了。”私底下谈论,都为龙百灵的回归欣喜,红袖道:“我早嘛,主人他肯定会高兴到发疯。”
李凤歧笑道:“早先你们都怨师尊疯傻,如今弄懂了吧,大智慧往往包含在愚行中。要不是向一头猪示爱求亲,焉能赢得龙师妹回心转意?”
第二天清晨再去拜见琰瑶环,那喜泪交流的场面自不待言。也是龙百灵心细,考虑夜间瑶环已睡下,骤然惊动定令她大受刺激,才将会面安排到白天。其时脆脆的一声“妈!”喊过,旧rì怨隙尽皆烟散。桃夭夭瞧着心中大慰,随后将那本《yīn冥正法》交给她,道:“另一位母亲也惦记着你,托我转交你这本昆仑驭魂法要,可惜里边空无文字。我想你聪明过人,必能看破其中的迷题。”
宓文妃曾严厉管教龙百灵,只为给儿子调教出品貌绝佳的妻子。百灵先前耿耿于怀,此时已然释怀,接过那本书瞄两眼,寻思“送我昆仑法笈的目的,仍是想我学会后辅佐相公,成为他的‘贤内助’。哎,龙夫人用心良苦啊,待人行事还是老一套。”念及于此,笑道:“眼下到处喜气洋洋的,‘yīn冥,yīn魂’这些东西太不吉利,我往后得空再看。”将秘笈收好。桃夭夭耳闻“到处喜气洋洋”,心里暖意登生,忽又微感为难,声道:“娘亲改了请柬,对外宣布咱们十六rì成亲,之后我胡里胡涂的确认了,到而今只剩三天……我可不是挟众逼婚啊,只是四方宾客都已到齐。”
百灵笑道:“知道啦,的遵命便是,绝不敢教桃大师尊丢了面子。嗯,要不这样好了,今天就去招待四方宾客。先镇镇场子,叫他们瞧瞧本人是如何下得厨房,上得厅堂…….”脸上一红,没往下了,转而幽幽的道:“十六rì成亲,出嫁的是夷光。她爱你敬你思念你,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她都会顺从你。可龙百灵不一样,要她嫁给你,先要答允一个条件。”桃夭夭忙问:“什么条件。”
百灵没立即开口,望着他头上白发――已大为稀少,心念着“千山暮雪只影去,此恨可白少年头,”的诗句,伸出手轻柔抚摸,道:“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可伤害自己。象那rì峨嵋山上引剑自尽,受磔身碎……龙百灵听了伤心的活不下去,她可不愿再受那种折磨。”桃夭夭心cháo起伏,握着她的手道:“我答应,绝不那么干了!”百灵长嘘口气,笑道:“那好,条件谈妥,龙百灵也许给你啦!”随即出外拜会各派,摆开百十桌酒宴。柬上所写成真,议论自是平息。众人见龙百灵貌美不可方物,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更是羡之赞之,纷纷祝贺桃师尊觅得佳偶。桃夭夭与她虽是师徒名分,但各派大多崇尚道家“天真自然”之论,世俗礼法不太在意。如百花教之类的化外派别,于此节愈发无所忌讳了。一天应酬下来,鸿钧寺内皆大欢喜,唯独没见雪露面,桃夭夭暗地里犯嘀咕,龙百灵察颜sè而知君意,笑道:“担心雪妹子受屈生气?放心吧,她这会儿顾不上这个,正闭门埋头啃书本呢!”
耳听“雪妹子”的称呼,桃夭夭心下大定,道:“受屈的是你们两个。按两情相悦怎能心有旁骛?但老天偏就把我们牢牢栓在一起了。我深爱你们两人,雪也离不开我,只好顺其自然而为之。”龙百灵笑了笑,暗想“雪离不开你,你却离不开我。倘若雪丧命变身,你会为她白头失疯么?两人都爱,两份爱到底有深浅之分。”道:“我并非肚量狭的人,更要事事替你着想。史载独孤皇后智而善妒,隋文帝便落下‘惧内’的丑名。我可不想后人那样批评你。况且娥皇女英佳话在前,若是两人姐妹情深,同嫁一夫未尝不能逍遥快乐吧。”桃夭夭道:“灵儿!”百灵笑道:“别高兴太早,若想雪跟我情同姐妹,先要让她做到一件事。”桃夭夭道:“又有条件啊,什么事?”
龙百灵道:“读好四书五经再。我见你之前找她详谈过,讲到你俩共历患难,或能建立起短暂感情,但如果不学无知,岂能长久的相知相守?她倒也听得进去,下决心发奋用功呢。”
桃夭夭微微皱眉,揣摩她的口气,回想文妃所为,给自己调训“贤妻”的做法隐然又将重演了。百灵吃够那种苦头,不知不觉却行而效之,大概是幼年所受影响太深的原故。但桃夭夭深知雪xìng格,要她读书真难比沙中榨油,想一想都觉气馁。百灵见他默然,道:“我可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真心盼她学好。这一年多的所见所思,使我懂得人xìng变好变坏源于何故。”走到窗边,望着天边夕阳道:“相公,你见过最贫穷百姓的苦难吗?”
桃夭夭一惊,忆起宋金时期的见闻,默默了头。百灵道:“兵患饥荒,千里赤地,乡下群氓结伙逃难。他们不知该往哪儿跑,不知灾患因何发生,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不知向谁讨还公道,更不知同舟共济相互帮助,只是象牛马畜群般四处游荡。饿慌了自相残杀,甚至易子而食!我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吃掉……吃掉她的亲哥哥,不觉哀伤反而嘻笑!能怪她是个没心肝的坏种么?人蒙昧到某个程度,应该就是那样的。”讲到此嗓音哽咽,她抬头望着窗外,稍待情绪平静了些,缓缓道:“世间最黑暗的东西,莫过于无知。人如果‘不读书,不知义’,纵然天xìng纯良,一遇到意外之变,可能会变得比野兽还凶残。东野雪是好是坏我管不着,但我实在不愿相公身旁总是多个无知的人。”
屋子里一阵沉寂,桃夭夭心绪逐渐沉重,忙寻话题岔开:“你在乡下教孩念书,便是这个原故了。”龙百灵道:“嗯,我想了很久了,老百姓缺吃少穿,但最最缺乏的是教育。肚子暂时吃饱了,心智仍处愚昧,很快又将遭灾受罪。倘若学以致用,养成坚韧,互爱,舍己为人的品xìng,掌握各种学问技能,再大的灾祸都能安然度过。哎,可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上位者最多把百姓喂饱,教民以知开启民智的事却很少愿意做。”桃夭夭笑道:“我听兰世海他们讲了,你在村中设帐授徒,广播桃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篇育人宏论。走走走,带我去开开眼,龙老师是怎么开启民智的。”拉着她走出房门。
当夜两人去往东南,一为散心,二来百灵想念村中乡亲。桃夭夭法力冠盖当世,顷刻间便已飞近,离斗箕村两三里降落。两人携手而行,习习晚风吹面生凉,仿佛儿时野外郊游,又回到那两无猜的rì子,心下都感畅爽。桃夭夭道:“那头猪我叫人放山里了。哈,刚明白它是假灵儿那会儿,我差气炸肚子,恨不得能把药师丸无相当场掐死。”
百灵道:“药师丸无相?……杀魔武藏丸的同伙?”桃夭夭道:“是啊,此人的迁形术神妙至绝,可惊可怖。我若仔细观察他行迹,定能摸透变人为猪的诸般法门。可恼未曾亲眼得见,受了他这一场戏弄。”百灵沉吟道:“原来是药师丸无相,初见时变成你的模样,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桃夭夭道:“他变成我的样子?哦,对了,梦境最后你惊叫一声,就是为此吧。也难怪,本来听我死了,乍一见肯定吓得掉魂。”
百灵道:“他告诉我你已起死回生,只因前往西域寻白灵芝,重聚尚待时rì,要我安心住在村里将养休息。我待不信,看村里人受他庇护惠济,得以安存于乱世,渐渐也就不再猜忌他了。”讲到村中生活,她心情大好,笑道:“其实该感谢无相才是,我在斗箕村过得好舒坦,好顺心啊。相公,我慢慢讲给你听,有趣极了,包你三天三夜听不厌。比如菜花儿教我剪窗花,张木墩爬树掏野蜂窝,掏来的野蜂蜜甜极了,长顺帮我逮床底下的花蛇,哈哈,那次险些把我吓瘫,可从那以后我再不怕蛇虫了,还有我养的那群鸭鸡……”忽地站定翘首,指着前面道:“看,快到了!”
桃夭夭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喜欢的话,咱们往后就住这里吧。”龙百灵回过头,眼里闪动着喜sè。桃夭夭微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乡亲,还有你教的那些娃娃。呵呵,你能体谅我,我不能体谅你么?”百灵道:“可……可峨嵋派。”桃夭夭道:“执子之手,成仙成圣于我何加焉。等灭掉妖皇后,我将师尊之位传给大哥,咱们留在凡尘里做夫妻吧!”百灵喜不自胜,应了声投身入怀,两人紧紧相拥。
良久,百灵笑道:“你等着,我先去报个信,生人进村会吓坏他们。”转身边跑边喊:“文大娘,老村长,是我回村啦!”刚跑近山谷入口,忽而站住不动,象被冰风陡然吹僵了。桃夭夭在后道:“怎么?”只见百灵连跑带爬上了土丘,登高远眺,忽然间惊怖万状的尖叫:“啊,啊!不!不――!”摇着头,踉踉跄跄往后退。桃夭夭赶紧跃上丘,向山谷里望去。
谷内凄风萧索,村子已荡平了。路边树上身影飘摇,挂满了大人孩的尸体。
注:老师在古代并非特指教师,而是泛指jīng擅某种技能(包括教书)的老年人。龙百灵不可能不知道,但充老装成熟也是少女口吻,比如对同辈人自称“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