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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众人大吃一惊。秦五打量桃夭夭几眼,头道:“好子,有几分眼力。”
摩尼珠与萨伽多波默然对视,目光中透出几分喜sè。摩尼珠唇边浮起笑容,躬身道:“久仰李道友大名,今rì荒野邂逅,幸甚,幸甚。”
李凤歧没理会他,扭头对红袖道:“喂,狐狸,想活命躲开,当心我的剑气伤了你。”
红袖从震恐中惊醒,喃喃自语:“难怪我见着他就害怕,他身怀剑气……”口中吐出内丹,变成戒指递给桃夭夭,道:“这人剑气太强,我可躲不开,只有靠主人庇护了。你把戒指戴到无名指中间,我便能在你的心脉里藏身。”桃夭夭没等她讲完,接过来戴入无名指。红袖抖抖身子,化作一道青烟,收敛于戒指之内。
李凤歧笑道:“峨嵋弟子私通妖怪,胆子着实不。”桃夭夭微惊,看他脸sè平和,又不象要问罪的样子。
摩尼珠施礼搭腔,对方却昂然无视。他也不恼,微笑道:“李道友乃剑仙门首徒,担负天龙神将的重任。为何孤身出现在此?其他峨嵋派的朋友们!何必藏头缩尾,一并都现身了吧!”最后两句提高声音,向四方呼喊。
李凤歧冷冷的道:“什么狗屁‘天龙神将’,跟我毫不相干。老子生平独来独往,对付你两个秃驴,用得着找帮手么?”
摩尼珠颇感诧异,道:“玄门九阳,剑仙为首。峨嵋派的玄门真武大阵,必由剑仙首徒充任主将。阁下既为峨嵋派大师兄,怎会不是天龙神将?”
萨伽多波粗声道:“哼,我瞧这贼厮鸟浮滑浪荡,八成是假冒的峨嵋弟子。”
摩尼珠道:“阁下若非峨嵋弟子,大家尚可交个朋友。金轮教天下无敌,你何必要与我们作对?“
李凤歧道:“老子管你什么金轮教,铁锅会。方才老子大发chun梦,正抱着杨玉环,赵飞燕亲嘴摸屁股,偏偏你几个大呼叫,坏了老子的好事,这笔帐怎么算?快快将美人赔还!不然休想走脱!”单手插腰,右掌向前伸出,便似市井里的泼皮放刁要帐。
峨嵋弟子素来言行肃正,哪会如此孟浪。两名番僧面面相觑,弄不清此人的身份。萨伽多波道:“真货假货,斗过便知,他妈的,跟他罗唆什么?”
李凤歧仰天打个哈哈,道:“好,好,君子动口不动手,人动手不动口。如意仙是真人,比你师弟强多了。”低头望向摩尼珠,目光如电,喝道:“老子最恨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正是身随声动,那个“子”字才出口,李凤歧已冲到摩尼珠面前。众人目不暇接,明明看到他原地没动,身影倏忽而至,活象使了分身法。摩尼珠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迅猛,慌忙举起锡杖招架。李凤歧掌心熠熠放光,赫然多了柄长剑,锋刃呼啸劈砍。只见白光迸shè,火花四溅,锡杖应声断为两截。摩尼珠的锡杖由玄铁炼成,乃世间至坚至硬的法宝,竟被一击而断,可见剑锋势道何等刚猛。摩尼珠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忽闪,脑子一阵迷糊。
李凤歧并未趁势进击,袖子轻挥,转身朝对岸飞奔。地面的泥沙被袖风卷起,向萨伽多波扑面洒来。萨伽多波连忙跃开数丈。李凤歧头也不回的往西奔去,仿佛忘记了激烈的战局。两名番僧不明所以,目送敌人的身影急速飘远。
眨眼间跑出里许,李凤歧的背影已变成个黑。众人莫明其妙,不知他为何离去。陆宽茫然道:“他,他怎么逃了?”话音未落,远处响起清亮的长啸。只见李凤歧猛冲回转,身影与剑影融合,化作一道星驰电掣的光芒。桃夭夭脑中闪过雪的话,暗叫“好厉害,这就是‘人剑合一’的境界么?”
萨伽多波陡然变sè,大叫:“不好,是‘破魂斩’!”仓猝不及躲闪,撇开唐多多,双手握成法诀,身体边缘浮现金sè的光晕,此乃金轮法师的“护体息灾法罩”,又称“扇底迦法”,雷劈火烧俱不能破。李凤歧瞬间冲到近前,剑锋直刺,只听“轰隆隆”山崩地裂般巨响。众人耳鸣肉颤,定神看时,萨伽多波满脸涨得紫红,摇摇yù倒,好似一下喝了几坛烈酒。
“破魂斩”是玄门高深剑术,施展出来山峰也能斩断。李凤歧见护身法虽破,番僧居然没被刺死,喝了声采:“好秃驴!”顺手抱起唐多多,朝陆宽抛掷过去,道:“照料你的师兄!”
陆宽慌忙伸开双臂,唐多多稳稳的落入怀中,如同无形的手掌托着他的身子。摩尼珠想援助师兄,刚一运劲便即摔倒。伸手摸索腿,登感剧痛钻心。原来李凤歧刚才当头雷霆一击,已将他的脚筋全震断了!
抛出唐多多的同时,李凤歧又往南方狂奔,边跑边长啸,转瞬驰出七八里路程。摩尼珠知道他再次回转时,破魂斩的威力定然倍增,当即忍痛盘膝,冲萨伽多波吼道:“坐地观想!行‘莲花座’护身法!”萨伽多波强自平息翻腾的气血,与摩尼珠并肩而坐。两名番僧单掌相接,食指无名指弯曲,拇指指食指竖起,做成古怪的姿势,齐声念咒:“嗡嘛呢叭咪哞!”周围显现两道光圈,依稀是莲花形状。
此刻李凤歧已然冲到,挥剑直劈萨伽多波门,却象石头投入了水潭,剑光顺着“莲花座”层层荡开。然而剑气虽消,余威难挡,萨伽多波周身骨骼“咯咯”乱抖,张嘴“哇”的喷出鲜血。摩尼珠摇动锡杖,凌空虚,李凤歧的头飘起淡淡黑雾。这叫做“陀罗尼缚魔咒”,中咒者的魂魄被黑雾所困,再难移动半步。李凤歧身法略显凝滞,立即左臂高举,掌心朝向太阳,借着阳气挥掌拍散黑雾,“缚魔咒”就此化解。
但这么一瞬,两名番僧已得反击之机。摩尼珠猛喝:“咄,咄,咄!”抖动半截锡杖,“yīn风轮”倏地发出。萨伽多波咬牙运气,也伸指施放“阳炎轮”。两股怪烟,一yīn一阳,真有开山裂海的威力。李凤歧既不躲避,也不招架,挺胸昂首大步向前,怪烟“兹兹”连声,全都击中了他的胸膛。
众人齐声惊呼,不解他何以束手待毙。萨伽多波猛地省悟,叫道:“贼厮鸟有‘伏柔天王盾’!果真是剑仙首徒!”
自古相传,峨嵋剑仙门有种护体奇术,称作“伏柔天王盾”。炼成后周身布满无形护盾,任何兵器,剑气,道法都无法击破。如果敌方攻势越猛烈,造成伤害越大,天王盾反而越能增加己方的法力。“柔伏”,原指yīn阳两种内丹,道书《九丹真诀》有云“柔丹虚形化神,伏丹刚阳克敌”,究其根本,天王盾正是“柔伏”两种内丹所化。因此历来与仙剑弟子对敌者,攻击时常常不敢尽全力,就是顾忌天王盾的反制之效。这门法术十分艰深,据传唯有剑仙首徒方能炼成。
“yīn赤”两****击中胸口,李凤歧已身受重伤,但伤损全部移至天王盾,自身行动毫无所碍。只见剑锋陡然伸长,李凤歧双手握住剑柄,围绕对手横劈直砍,巨剑过处星芒流转,拉出数十道耀眼的弧光。桃夭夭目眩神摇,只觉他动作既潇洒又凌厉,飞腾冲刺,呼啸隳突,似乎每步都踏着激烈的鼓,令观者热血沸腾,情不自禁想要追随他冲锋陷阵。酒楼里那个落拓浪子消失了,眼前分明是位雄姿英发的大将军。
白光暴闪,势如迅雷,巨剑连续劈中“莲花座”。光圈渐渐缩,渐渐消淡。眼看行将隐没,萨伽多波大喝:“跟他拼了!用陀阿毗诛杀术!”摩尼珠扔掉锡杖,右手轻抚丹田,左掌的拇指中指指与萨伽多波右掌相接,其余两指弯曲。萨伽多波也做成同样的手势。两人闭住左眼,右眼斜望天边,一齐咬牙切齿,喉咙里“嗬嗬”发声,听来犹如老母猪叫chūn。
桃夭夭见状好笑,道:“他们干嘛?斗法输了装疯么?”
许青铉解释道:“此为‘阿毗遮鲁迦’诛杀术,能召唤金轮教守护神‘忿怒本尊’杀敌。他们手指捏成‘大手印’法诀,作怒目望天状,这些都是作法的姿势。诛杀术是金轮教护教的首要法术,施法者必须全神贯注,稍微走神便会失败。”
番僧越叫越响亮,直若饿狼长嚎。空中狂风大作,血红sè的云团缓慢沉降。云雾中现出“忿怒本尊”,却是个形貌凶恶的魔怪——赤身绿发,呲牙吐舌,四条手臂分别挥舞着金刚杵,索魂铃,月牙刀和骷髅碗。猛然刀杵相击,发出震耳yù聋的轰鸣,数十条闪电垂挂而落,激得地面碎石乱飞。李凤歧腾挪转折,灵巧的穿过闪电,迅速退到河边。
那边众人闪避石雨,相互搀扶着藏到树林中。桃夭夭暗暗心惊,寻思“妖法如此凶猛,李师兄敌得住吗?许前辈施行‘诛杀法’必须专注,我何不搅乱番僧的心神,助李师兄获胜!”他是个无法无天的冒失鬼,想到什么主意都敢干,随即捏紧嗓子,装出女子声音,喊道:“如意仙法王,我是你害死的童女!还记得么?你还记得么?就是你,那天亲手杀死了我!如今冤魂不散,找你索,命,来,啦!”
他扮女声原本惟妙惟肖,几句话得声情并茂,特别最后几个字尤为凄厉,真象是女童冤魂哀伤诉怨。如意仙修炼本门**,满脑子都是yu女采yīn等事,忽听女子呼唤,抖身打了个突,睁开眼问道:“你,是,谁?胆敢犯我大教?”萨伽多波原来的嗓音尖利刺耳,此时却变得沙哑低沉,竟似另外一人借着他的嘴巴讲话。
桃夭夭一愣,笑道:“爷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峨嵋弟子桃夭夭是也!”
一语未几,李凤歧猛地断喝:“住嘴!”挺腰舒臂,叫道:“起!”河的水流应声而停,接着千百道水柱腾空飞起,每根水柱均化为宝剑形状,晶莹剔透,迎着rì头熠熠闪亮。陆宽目睹奇景,记起剑仙弟子尹赤电演示的道法,冲口道:“这是‘聚水成剑’的剑术!”
李凤歧运臂作势,水剑集结成队,朝那片红云迅疾飞去,阳光映照中宛如玉龙直冲霄汉。如意仙被桃夭夭乱了意念,诛杀术威势大减,红云抵不住水剑的穿刺,转瞬间四分五裂随风而散,“忿怒本尊”的影像也消逝无踪。两名番僧法力枯竭,坐在原地只有“呼呼”喘息的份儿了。
只听“轰隆”一声响,水剑落入河中,河重又流淌。李凤歧袖手而立,巨剑化为剑气,悄然收入体内,脸上又是那副颓丧的酒徒神气。
本是大获全胜的局面,他却忽然停手。众人相顾错愕,不知他是何用意。萨伽多波喘气道:“要杀便杀!剑仙首徒还怕杀人吗?”
李凤歧摇了摇头,缓缓的道:“第一,我不是剑仙门首徒,金轮教要寻仇,尽管找川南浪子‘秦五’便是;第二,你俩禽兽不如,怎能算人?第三,我今天不杀你们。你俩若是识趣,趁早给老子滚蛋吧!”
陆宽与桃夭夭大为吃惊,同时叫道:“放不得!”萨伽多波狞笑道:“示好卖乖也没用,金轮教与峨嵋派势不两立。佛爷今后遇着峨嵋弟子,照样抓来抽筋扒皮。”
李凤歧道:“示好?示你个头!若非那子插手捣乱,老子定把你俩斩成十七八截!”朝桃夭夭瞪了一眼,深有责备之意,又道:“先前我过,跟你两个秃驴斗法不需要帮手。那姓桃的子乱了你的妖法,倒显得老子胡吹大气,胜之不武。他nǎinǎi的,气死我了,快滚,快滚!”
摩尼珠见他不似作伪,头道:“如此来,阁下是位守信的君子。rì后有缘,定当再行请教!”使个眼sè,示意师兄逃命要紧。萨伽多波不敢多言,背起摩尼珠向西蹒跚而行。望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桃夭夭心中焦躁,大声道:“失踪的民女尚未救回,怎能放了他们?”
李凤歧默然不答,双掌自胸口缓慢下按,张嘴喷出乌黑的浊气。那是“yīn风轮”和“阳炎轮”造成的伤害,被天王盾收敛凝结,暂时没有发作。此刻再逆行天王盾,将淤血肿胀化气呼出,内伤便痊愈了。地面草木接触到那股浊气,仿佛被烈火烘烤,枝叶立时枯萎。李凤歧调息已定,走到树林边,唤道:“好啦,戏演完了,这就走罢。”
桃夭夭不甘心,一边伸臂搀扶许青铉,一边问道:“白露坪丢失的女孩子怎么办?我们不管了么?”
李凤歧拍了拍他肩头,道:“桃兄弟,你可闯了大祸。”举目眺望远处,喃喃自语道:“铉叔受伤极重,须得找地方将息几rì。南边是入滇的官道,多半能找着客栈。”着迈步向南,那三人尾随其后。
陆宽怀抱唐多多,虽然劳累,但劫后余生自是欣喜,看桃夭夭眉头紧皱,劝道:“贤弟想开嘛。大师兄是讲信用的大英雄,他不要帮手,自然胸有胜算。你偏偏要帮忙,岂非画蛇添足?即便擒获那番僧,也显得大师兄言而无信了。”
桃夭夭愈发纳闷,暗忖“只为图个‘守信用’的虚名,宁可见死不救,算什么狗屁英雄好汉?”斜眼端详,却看李凤歧若无其事,嘴里哼哼曲,侧耳凝听,依稀是“.......飘红浪荡云烟轻,琴闲酒困少知音......”还有什么“chūn渺萼残,芳逝伤心。”等等词句。
许青铉倚着桃夭夭的肩膀,深吸几口气,道:“桃贤侄,方才你闯了大祸,你可知道原因?”
桃夭夭道:“愿闻其详。”
许青铉道:“番僧施行‘阿毗遮鲁迦’诛杀术时,魂魄已离体出窍,体内引入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元神。萨伽多波嗓音忽然变调,正是‘殊胜佛’附体,借用他的喉舌在发问。你贸然自报姓名来历,无异于引火烧身——倘若我们杀死那两个番僧,殊胜佛定将‘桃夭夭’当作死敌,诅咒,魇镇,种种邪法令你防不胜防。大师兄放走番僧,是让他们回去讲述斗法的经过,言明对头是李凤歧而非桃夭夭。这是为你消灾灭祸的计策。贤侄仁勇可嘉,还须体谅大师兄的用心。”
桃夭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瞅了李凤歧一眼,暗想“你干么不早?”
许青铉叹道:“金轮教抢掳民女,以此作饵对付峨嵋派,所以那些女孩子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唉,反倒是你桃贤侄啊,金轮教主殊胜佛法术厉害,他已记住‘桃夭夭’这个名字,rì后定当报复,此事实在棘手。”
桃夭夭道:“大师兄不怕留名,我也不怕。他们要报仇,尽管找我好了。”
李凤歧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样的!金轮教什么玩意儿,怕他个鸟!嘿嘿,你的xìng子跟我挺象,死不悔改的驴子脾气。”
众人谈谈,绕过山岭行至阳关大路。渐渐太阳升到天,已是午牌用饭时分。遥望前头炊烟缭绕,路边立着四五间青砖瓦房,门前悬挂青布旗子,看样子是一家酒店。众人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刚跨过门槛,迎面酒肉香扑鼻。原来入滇的大路常有马帮经过,这家店前面卖酒食,后面设客房,专门接待四川云南的商队,酒肉饭菜远比寻常店家丰盛。众人捡了副干净座子坐好,李凤歧拍桌大叫:“拿酒来!拿酒来!”
桃夭夭通夜奔忙,这会儿疲惫得几yù昏厥,屁股才沾着板凳,脑袋一歪,趴住桌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温暖,已躺在客房的床铺中。桃夭夭揉眼坐起,转头环顾四周。屋里光线昏暗,墙边是木板搭成的长铺,可供七八人睡觉。陆宽和唐多多并排而卧,许青铉单独睡在角落中,都还没有醒来。窗外rì影斜斜,天近黄昏。
桃夭夭jīng神渐复,感到肚子饿得难受。掀掉被子翻身起床,看凳中搭着几件干净衣服,想是大师兄找来的。他脱掉女子的裙衫,换好装束跨出客房,还没走进前边大堂,只听李凤歧仍在叫嚷:“掌柜的,拿酒,快拿酒来!”
店主人道:“客官,你喝了三个时辰了。常言道‘酒是伤身利剑’,再喝下去,醉倒了可没药医。”
李凤歧怒道:“怎么,门缝里瞧人,欺负老子没钱结帐?”
桃夭夭走进堂中,只见满桌酒碗狼藉,满地酒坛乱滚,李凤歧脸皮通红,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周围客人都停杯放筷,好奇的望着这滥饮无度的酒鬼。李凤歧抬眼见桃夭夭走来,转怒为喜,指着他笑道:“喂,掌柜的,我桃兄弟是财主少爷,有的是银子。你们只管捡最好的酒送来,等……等会自有我桃兄弟给钱,嘿嘿嘿。”
店主人上下打量桃夭夭,眼里满是怀疑之sè。桃夭夭也不多言,大咧咧坐到李凤歧对面,道:“主人家,有饱肚的好菜弄几个来,再要两碗白饭,吃完算钱与你。”
他身无分文,哪有银钱会钞?嘴里讲得叮当响,心中存了念头“管他的,吃饱了再。峨嵋大师兄带头骗吃骗喝,我这候补弟子当然要学着。”
店主人道:“中午煮的肥牛肉,我给客官切两盘,饭也管够。只是酒不能上了,店的白酒全让这位客官喝光了。仅存两坛‘谷华陈酿’,是本店的看家宝,特意为盐课杨大人准备的。明rì杨大人巡视到此,店里没有好酒招待,惹怒了官老爷谁吃罪的起?”提及“杨大人”三字,店主神态倨傲,颇有些仗势压人的意味。
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递过去道:“我也不多要,你把这葫芦灌满就好。嗯,谷华陈酿,我尝那么一丁儿,总不至于得罪杨大人罢?”
两人越越大声。店里的食客不吃饭了,饶有兴味的看热闹。店主人不愿多生是非,接过葫芦,道:“先讲好,就这一葫芦,不能再要了。”李凤歧头道:“满满一葫芦,倘若缺斤少两,那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大伙儿是不是啊?”众食客跟着起哄,屋子里笑声四起。
店主人命伙计端菜送饭,亲自走进柜台里面,拿了舀子漏斗倒酒。稍顷伙计把饭菜送到桌前,桃夭夭毫不谦让,举筷端碗夹肉扒饭,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李凤歧笑道:“桃兄弟,你吃白食的功夫挺厉害。”
桃夭夭口中塞满饭菜,含糊道:“不敢当,承蒙夸奖。”
当初雪谈起李凤歧时颇显思念之意,所以桃夭夭对这位大师兄并无好感,虽然佩服他剑术神异,也不愿与其多打交道。
他正埋头大吃,忽然柜台里传来惊叫。众食客循声望去,只见那店主人满面惊诧,紧盯柜上的酒葫芦。旁边酒坛倒空了大半,葫芦里的酒水却半没溢出。他握住葫芦摇晃两下,里面“哗哗”直响,显然并未装满。众人见状奇怪,寻思的葫芦怎能装下整坛酒浆?店主人拿起葫芦左看右瞧,看不出哪里漏了。再启开一坛舀酒装入,那葫芦象无底洞似的,始终只装个半满。
李凤歧道:“大家都看好啊,掌柜红口白牙,好装满葫芦的。生意人话若不算数,该当如何?”有好事者接口道:“那还有啥讲的,砸他龟儿子的招牌!”食客们哄堂而笑,纷纷出言奚落。桃夭夭明白是李凤歧捣鬼,放下碗筷,道:“大师兄,我吃白食是为填饱肚子。你平白蒙骗人家,是为了什么?”
李凤歧笑道:“好玩呗,世人蠢如牛马,略加戏耍以助酒兴,何必大惊怪?”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想“把别人当畜生戏弄,你比别人高一等么?哼,我瞧是假清高。”心里反感,yù待出言讥讽,念在雪的份上,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那边店主人早着了慌,两坛美酒已经倒光,明rì拿什么招待官老爷?提起葫芦想把酒浆倒回酒坛,岂料摇来晃去白费力气,酒浆就是倒不出,用筷子乱捅葫芦口,也没发觉有塞子。店主人急了,猛挥舀子狠砸葫芦。那东西好似钢铁铸就,“当啷”弹飞舀子,店主人虎口迸裂,直痛得龇牙咧嘴乱吐舌头。众食客前仰后合,满堂全是鼓掌喝彩声。
店主人定了定神,情知今天遇着了高人。捧着葫芦走近桌边,强笑道:“客官的戏法真绝,叫咱们大开眼界,酒钱饭钱就免了罢。至于坛里的‘谷华陈酿’,还请客官赐还。”
李凤歧拿过葫芦,仰脖子喝了一口,赞道:“好酒!”醉眼斜睨店主人,道:“酒饭钱免了,那么住店的钱呢?”
店主人一拍大腿,爽快道:“也罢,算咱们交个朋友。食宿全免,客官爱住多久住多久。”
李凤歧笑了笑,道:“你想留我住到明天,等那盐课杨大人来惩办我,对么?”
店主人平rì巴结官府,恃强凌弱的坏事没少干。正盘算如何整治李凤歧,忽被他道破,脸上笑意更加温存,道:“客官笑,哪有此事?”
李凤歧道:“酒我留着喝,那是不能还的。但如一味耍赖,我这兄弟要怪我欺负老百姓了。”着朝桃夭夭指了指,仰头再喝口酒,道:“掌柜的,我教你个乖,明rì杨大人光临,你只我撒泼耍赖抢光了美酒。杨大人如果怪罪,我自有理会处。”
店主人暗道“这样最好。”嘴里却:“客官多心了,店本利虽然微薄,平常也乐善好施。客官称赞店的酒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收钱?呵呵,您请慢用,慢用。”一面巧言令sè,一面朝后退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食客有些扫兴,转过头各自吃喝。
正在这时候,门口“当当”几声轻响,清脆悦耳,余音悠然。只见门槛外站了个瘦的僧人,右掌托着陶钵盂,左手摇动木板,轻轻敲击钵盂边缘,低头等待店里的人施舍。
店主人憋着满肚子的恶气,当下变了脸sè,朝僧人吐了口唾沫,骂道:“难怪不利市,却是扫把星冲了财运。秃贼,敢来这儿要饭,先叫你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撅屁股乱摸,要寻板子来打那僧人。
那僧人纹丝不动,连脑门的唾沫也不擦拭,晚霞映红苗条的身影,透着几分凄伤,仿佛菩萨面对冥顽不化的众生,流露出哀怜的悲意。桃夭夭只觉此人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店中伙计也是势利眼,瞧主人家发火,跟着上前**推搡。那僧人不及闪避,“啊”的一声摔倒。这声惊呼柔婉清亮,分明是十五六岁女孩子的嗓音。店主人愣了愣,摇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个尼姑。”
李凤歧只顾痛饮,似乎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事,忽而自言自语:“好啊,店本利虽薄,也乐善好施。他妈的,得真好听。”这是店主人自吹的话,经他这么复述出来,人人均感店主无耻。xìng子急的更直言相斥,指责他不该欺辱出家人。
店主面上无光,吩咐快快拿钱打发“灾星”。伙计从钱柜里取了些铜钱,随手扔进钵中。尼姑摸也不摸,翻转钵盂,又将钱币倒在柜台上,道:“我不要钱,施主给剩饭就好。”
店主人道:“你瞧尼姑真蠢!钱能买热馒头,岂不比剩饭剩菜强?你要饿急了,就这里买东西吃罢。今儿的牛肉新鲜,我便宜卖给你,哈哈。”
尼姑面容沉静,道:“佛门弟子乞食为生,不受丝帛寸金。施主们若不方便,我转别家求讨。”躬身深深施礼,掉头要离开。食客中有热心人,挥手唤住她,摸出几个烧饼放入钵盂。尼姑谢过施主,用布片包好烧饼,转身迈步走向大路。但她实在饿得狠了,走着走着脚步虚浮,“咕咚”一下昏倒在地。
桃夭夭再也坐不住了,推桌起身跑出店门。外面暮sè凄迷,秋意瑟瑟,尼姑伏在地上,宛若被狂风吹倒的一截柳枝。桃夭夭怦然心动,认了出她的背影,暗叫“啊哟!她不正是华严寺外念偈子的沙弥么?那两句‘如来门中毁如来,镜花背后无镜花’,我只当是高僧开示,没想到竟是个姑娘念的。”忙将她抱入店内,请食客帮忙端碗热米汤来。
众人议论纷纭,猜测尼姑得了什么急症。李凤歧打着酒嗝,道:“这病轻不轻,重不重,叫做‘痨肠寡肚失魂症’,若得两碗干饭填饱肚皮,保管药到病除。”
桃夭夭微觉有气,暗想人家如此可怜,你还油腔滑调的俏皮话,未免太过凉薄。少时有好心人端来米汤,桃夭夭伸手接过,右臂托起尼姑的头,将碗边凑近她唇间。尼姑体质虚弱,饿着肚子走了很多天,全靠坚韧的意志支撑,昏厥后气绝脉停,竟然露出垂危的迹象。只见她脸sè死灰,牙齿紧闭,米汤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流淌。
桃夭夭感觉她肢体僵直,料想凶多吉少,不由惶急失sè。李凤歧悠然道:“死了就了,一了百了。嘿嘿,世间万苦都尝遍,死了更比活着好。”伸掌轻挥,一股热风自掌心发出,直透入尼姑百会**,度重楼,转明堂,径入丹田而返转泥垣宫。此乃峨嵋玄门的纯阳真气,枯木也能激活。尼姑轻吟两声,缓慢的睁开眼眸。桃夭夭察觉她身躯微颤,滚热的气流上下游走,情知是李凤歧出手施救,心头大慰,先前对他的厌恶感也减轻许多。
不料李凤歧又道:“如来佛过,尘世污浊,人生来有八种苦处——老苦,病苦,生苦…….哈,佛祖开示,人活着是受苦!尼姑既是信佛的,我就偏偏让她不得解脱,醒过来好好品尝活着的苦楚,这不挺有趣么?嘿嘿,哈哈哈。”
桃夭夭听这话好不刺耳,转过头不去理他。尼姑喝了几口米汤,气sè渐复,瞳仁里星微闪,流转着空明清澈的眼波。她盯着桃夭夭看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公子救命。”挪动手臂,想从他怀里挣脱。桃夭夭扶她靠墙坐好,道:“你昏倒了。我只是想帮你,可没有歹意。”
尼姑道:“公子不必解释。峨眉山华严寺前,面对老妪悲叹,贫尼便知公子宅心仁厚。”
桃夭夭喜道:“啊,你还记得我!”
尼姑微笑不语,扭转脖颈,慢慢从众人脸上望过去。被她目光触及的人,内心登生暖意,仿佛羊羔感受到牧人的呵护,又象游子体味着慈母的爱抚。唯独李凤歧漠然无视,举着葫芦自顾自的喝酒。尼姑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神sè越来越宁和。忽然间挣扎站起,走到李凤歧面前,双膝跪倒,端端正正的给他磕了四个头。
这下食客们全愣了,不知尼姑为何行此大礼。桃夭夭心想“她挺聪明啊,猜到是大师兄救了她。”
李凤歧神情冷淡,道:“尼姑,别拜了。我救你可没安好心,只为了让你活着受尽人间苦难。你不必感恩谢我。”
尼姑道:“贫尼不是感恩,也没有拜你。我拜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拜得是万民敬仰的真神灵!”
李凤歧脸sè微变,放下葫芦望向尼姑,头,道:“看不出来,的年纪,居然已修成了天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