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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赵保国还没有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赵保国经常回来的很晚,有时候两三天连家都不回。这已经成了习惯,家里人倒也不是那么担心。
刘满屯心想今晚上赵保国早晚都会回来的,毕竟白天的时候答应了胡老四,今晚上一块儿去一趟楚怀宝的家里找那堆莫名其妙的石头呢。只是……谁晓得赵保国啥时候回来呢?刘满屯和二爷爷打了声招呼,领着李援勇和小毛一块儿往老宅去了。过了年之后,小毛也和他们一起住刘满屯家的老宅子了。
半路上,李援勇对刘满屯说:“满屯哥,今天我听鲁壮壮他们说,晓梅姐她们家被周志军带人抄了是么?”
“嗯,你问这个干啥?”
“咱上次不就是因为晓梅姐才和他们打架的么?这次他们敢抄了晓梅姐的家,咱们再去找他们打一架去。”李援勇气势汹汹的说道:“反正保国哥手里有枪,这次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给晓梅姐磕头赔罪!”
小毛在一旁鄙夷的说道:“就会吹牛,上次打架的时候你躲得远远的,都不敢靠前。”
“瞎说,我咋没靠前了?我在街头那块儿也跟人打架了,我还用砖头砸了那小子头上那么大一包。”李援勇竭力为自己申辩。
刘满屯挥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出去可别乱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儿,你们俩别老是跟着我和保国哥,帮不上忙还竟添乱!”刘满屯说的这是实话,俩兄弟跟着去打架的时候,不但帮不上什么大忙,他和赵保国还得时刻留意着他们俩别挨了打,实在是有点儿累赘。
李援勇和小毛俩人互相瞪了对方几眼,也不好再说话。
不一会儿走到了家里。进了屋之后。刘满屯有些懒洋洋地坐在炕边儿靠着墙。李援勇点着了煤油灯。
小毛脱了鞋上炕。蹲在刘满屯跟前儿笑嘻嘻地说道:“哥。你将来是不是要娶晓梅姐当老婆啊?”
“滚。小屁孩子懂个屁啊!”刘满屯笑着轻拍了小毛一巴掌。
李援勇也上了炕。几下脱光了衣服钻到被窝里。笑着说道:“小毛你竟说些废话。咱满屯哥跟晓梅姐俩人正搞对象呢。将来肯定是两口子啦!嘿嘿!”
小毛也嘻嘻笑了起来。刘满屯哭笑不得。也没再说话。心里想着宋晓梅家里是不是真地就让周志军他们一伙儿人给抄了家。假如这是真地话。那自己还真得找个时间带人会会周志军他们去。他娘地周志军现在还真成了精了。当初红卫兵刚刚搞串联地时候。他们乡中学地那帮人隔三差五地就得来找赵保国和刘满屯。跟在后面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如今竟然还跟保国哥唱起了对台戏。上次在宋庄他们村里把他们给揍了。保国哥掏出手枪地时候吓得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奶奶地。就会欺负女人!
不过……还真不能一直指望着保国哥替自己出头吧?毕竟上次保国哥领着人去宋庄揍周志军他们。也是看着自己地面子。若非是自己和宋晓梅俩人正在搞对象地话。保国哥怎么会去管宋晓梅地事儿呢?要知道。现在花乡中学和辛庄乡中学势不两立。正是水火不容地时候宋晓梅可是辛庄乡中学地人。
刘满屯还记得保国哥那句话:“是男人,就不能让自己地女人受别人欺负!”
至于宋晓梅是不是自己的女人,现在说估计还为时过早吧?刘满屯想到这儿,忍不住脸上挂起了笑容,应该算是吧。俩人虽然谁都没有提到过“爱”这个词儿,甚至“喜欢”这个词儿都没有提到过,不过双方可都是心知肚明了。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说刘满屯还不知道宋晓梅心里喜欢自己的话,那刘满屯可真就是天底下最大地蠢货了。很明显,刘满屯算得上是最倒霉命最差的人,但是并不是最愚蠢的人,所以他明白宋晓梅的心,自然,宋晓梅心里也很清楚,刘满屯也喜欢她。
那么,自己还真不能这么一直在村里待下去了,很有必要和保国哥一块儿出去闹革命。看看如今地保国哥,那前呼后拥威风凛凛的模样,尤其是穿着一身的绿军装,腰里扎着武装带,别着手枪的模样,还真有点儿将军的风范。还有当时保国哥听说宋晓梅被周志军他们欺负了,那大手一挥:“是男人,就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受别人欺负!满屯,走,跟哥一块儿去狠狠地教训周志军他们,娘的,欺负宋晓梅那就是欺负满屯你,别怕,哥给你戳着!”随即一声招呼,**个人立刻响应,呼啦啦抄起棍棒拥着赵保国和刘满屯就往宋庄去了。
多威风?多爷们儿?多男人啊!
似乎英雄地形象,也不过如此而已。此时刘满屯十六岁的心里面,对保国哥充满了敬仰和钦佩……和羡慕!
若不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和宋晓梅整天腻在一块儿,自己不厌烦闹革命地话,兴许现在混的也和保国哥差不多了吧?毕竟当初可是一个总司令一个副司令,一个代表一个副代表,俩人都是红卫兵里地佼佼者
不过当初真要是跟着保国哥一块儿闹革命了的话,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和宋晓梅在一块儿,俩人也不可能这么日久生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关系的。或许,如今俩人还真就成了两派,成了阶级敌人了呢。
唉,这算是失去了?还是得到了?
算是赚了吧?刘满屯笑了笑,觉得还是和宋晓梅在一块儿说说笑笑谈天说……嗯,也算是谈情说爱吧,要好一些,总比他们整日里风风火火的去闹什么革命,有意思的多。
可惜现在自己不得不再回到队伍中,去闹革命了。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不要枪杆子,但是必须拿起枪杆子。没点儿势力没点儿权利,怎么来保护宋晓梅?怎么替自己的女人报仇出气?有了势力和权利的话,就没人敢再欺负自己的女人,包括自己的家人。
保国哥不就是这么说过的吗?刘满屯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出去好好闹革命,争取和保国哥一样混的有声有色,一样地威风,一样的英雄气概。刘满屯心里想象着自己和赵保国一样,穿着绿军装,腰扎武装带,再别上一把手枪,呵!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宋晓梅一定会更喜欢吧?
炕上,李援勇和小毛俩人已经呼呼的睡着了。煤油灯微弱的光线散发在屋子里,昏暗,却很平静。刘满屯有些困倦地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一丝的笑意……
夜幕沉沉,天空中南边儿隐隐的挂着两颗星星,无力的眨巴着眼睛,看着下面被夜幕完全笼罩了的村庄。
村北面河堤口处,赵保国和本村地两个年轻人说笑着回来了。
那两个年轻人都比赵保国年龄大上两三岁,可是却很愿意和赵保国在一块儿。男孩子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心态,只要谁够强,谁够义气,就愿意跟谁交朋友。尤其是从去年赵保国当了乡中学的红卫兵司令之后,村里大大小小地年轻人都愿意跟他在一块儿玩儿,并且愿意听赵保国的领导。
今天在乡中学里,赵保国召开了红卫兵会议,明确指出如今辛庄乡中学的红卫兵们已经背叛了革命,背叛了组织,现在他们已经被资产阶级司令部收买了;他们已经不是我们革命的队伍,他们现在已经是资产阶级地保皇派,是我们的阶级敌人了;他们现在是反革命分子,我们现在要和他们彻底的划清界限,要坚决的打倒他们,镇压他们;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哪些地方出现了反革命暴乱,就要坚决的镇压他们!
红卫兵们高呼口号响应,摩拳擦掌气势汹汹,恨不能马上就去镇压反革命分子去。
不过赵保国还是很有大将风度的说不要冲动,要打有把握之仗,现在还不是时候,毕竟有些同志偶尔迷失了方向,走错了路线,站错了队伍,还是可以拉回来地。对于这些同志,我们还是要给他们一些机会的。
参加会议地红卫兵们深以为然,纷纷称赞赵保国马列主义和**思想学的透彻,思想上觉悟高,看地远,想的透彻。
不过斗争是不能靠嘴皮子和笔杆子地。会议结束后,赵保国带着人冲击了乡政府机关,拉出来一些早就被打倒,目前被有心人以受教育劳动改造名义弄到乡政府干杂活儿的人,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
赵保国几个人的实际目的,无非就是想着靠这种批斗会,逼出乡里某些市联委的人站出来替那些黑五类分子说话,然后赵保国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倒他们!
很可惜,没人上这个套。虽然有个别人在心里将赵保国枪毙了无数次,但是明面上,还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替那些被打倒的黑五类分子说话,更别说包庇了。
……
进了村子,赵保国和俩伙伴儿招呼一声,分头各回各家。赵保国嘴里哼哼着革命的歌曲,顺着二道街往家里走去。
夜色下的村庄,安宁祥和;幽暗的街道上,冷清的让人心里发怵。
赵保国皱着眉头,总觉得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偷偷的盯着自己。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自从参加了红卫兵之后,赵保国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亏心事儿着实干了不少,有许多时候抄家开批斗会甚至动手打人的时候,赵保国的心里面也曾经多次深深的内疚过,觉得很过分。自己和许多被抄家被打倒的人之间,压根儿就不认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己又何必带人去坑害人家呢?
去他娘的,谁让他们是反革命是地主资本家呢?赵保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同时伸手从怀里摸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如今的赵保国早已不是年前那个拿起手枪开枪的时候,子弹会打中自己脚面的菜鸟了,平日里已经接受过县里某些曾经当过兵打过仗的老革命战友的培训,虽然不能百发百中,却也能像模像样的开枪,起码……还是能打死打伤人的。
有了手枪在手,赵保国觉得自己胆子也大了许多,嘴里嘟嘟哝哝的骂道:“老子什么时候胆子也这么”
街道上安静地有些出奇,连一丝风的响动都没有。赵保国哼着歌曲,自己唱出来的声音,却好似有其他人在四周不远处唱歌给自己听。脚步拖沓的声音,在安静的大街上显得很大,有回音儿似地,又像是……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赵保国皱起了眉头,屏息凝神,也不再哼哼歌儿了。他一边儿走着,右手攥紧了手枪,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不是扯淡吗?有什么好紧张的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吓唬自己干啥?忽而,脑海里闪现出曾经自己经历过的一幕幕诡奇的情景:西岗子土地庙那座丘陵上,一堆在地上爬动着地死尸张牙舞爪的冲他和满屯扑了过来,俩人不得不挥着柴刀劈砍厮杀往坡下冲;夜晚诡异的梦境让他神经质般地夜游到了街上,拿着土坷垃当馒头往嘴里塞;在北京城内,那两口子全部上吊死了的小屋内,两具死尸冲他们扑过来,他和满屯拳打脚踢……
依然有隐隐的歌声传来,声音并不大,不过能够听得出来,就在附近,距离不远;有脚步声也在轻轻的响动着,声像并不大,但是也能够听得出来,就在附近,距离不远……赵保国地心跳加快了,后背冷汗冒了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意由脚跟儿传来,顺着大腿到后背,再由着脊椎骨直达头顶,凉嗖嗖麻酥酥的。赵保国停下步子,紧闭嘴巴,确定自己没有哼哼歌曲,也没有再走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似乎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只是,那隐隐的歌声和脚步声,还在不断的传来,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赵保国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集体起义站直了,头皮发麻,娘地,真的是走夜路撞鬼了么?
没什么好怕地,老子虽然不比满屯碰到的怪事儿多,可好歹也是经历过几次了,有什么鬼怪老子也不怵它!赵保国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声音越来越近,赵保国猛然一瞪眼,声音是从身后传来地,在后面!
他霍然转身,扭头,右臂抬起,枪口指向后面,几乎忍不住就要扣动扳机了。
漆黑的夜里,因为长时间走在这样地黑暗当中,眼神儿也早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所以赵保国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得到街道上的物事,坑坑洼洼的土路街道,两侧高矮不齐的砖墙土墙,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木,甚或是街道旁墙根下一丛枯草……
赵保国听出来,那声音是从身后几米开外的巷子里传出来的,那条巷子通往前街。
是谁?是人还是鬼?此时的赵保国好像已经习惯了那不断传来的声音,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幽暗的夜晚,这样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他的心里,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那么害怕了。
嘿嘿呵呵哈哈……轻微的诡异的笑声从巷子里传出来,脚步声也比之前大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在笑,所以歌声暂且停了吧?诡异的笑声刚停,有些跑调的戏腔低低的传了出来,是有点儿做作有点儿让人听了想吐的女声:“我家地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也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听到这里,赵保国更是糊涂了,这不是《红灯记》里的曲子么?而且明显是男人故意假扮的女声腔。听起来确实够恶心够诡异的,问题是……要真是鬼怪的话,犯不上唱这种曲子出来吓唬人吧?
若是人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娘的谁大半夜的跑到大街小巷子里面装女人唱戏?八成就是神经病才这么干。
可不是人又不是鬼的话?那又是什么?
赵保国攥紧了手枪,等着那巷子里唱歌的东西出来,因为他听得出来,那声音就在巷子口。
只是那唱歌的玩意儿似乎不愿意让赵保国看到它,就在巷子口轻轻的唱着,间或还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听着那踢踏的脚步声,好像还在跳舞似的。
“谁?出来!别在那儿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赵保国忍不住了,大吼出声。
那声音顿时止住了,好像是被赵保国给吓着了,一时间街道上恢复了诡异的安静。静的让赵保国心里又一次发毛。
又过了一会儿,巷子口依然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出现。
娘的,豁出去了!赵保国双手攥着手枪,冲着巷子口,缓缓的移动着脚步,小心翼翼的往巷子口走了过去。他尽量的往右迈出点儿距离,以图自己在靠近巷子口看到巷子里的物事时,身体距离巷子口的距离更远一些。
“出来!”赵保国再一次大吼,顺便借着大吼的声音发泄出去一部分内心的胆怯,给自己也壮壮胆。
声音刚落,赵保国已经能看到那巷子里的部分空间时,一个人影猛然从巷子里跳了出来,挥舞着双臂唱道:“都有一……颗,红……亮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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