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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不带我玩。”马成说着弯下腰,抓住严慈的衣领往上一提。严慈慌乱中,双手本能地在周身乱划了起来,可巧摸到了根扁担。她不及多想,抓起顺手就往马成的脑袋上砸去。马成不避不闪,“咚”地声响过后,浑然无事。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严慈到底没有舍得对马成痛下狠心。扁担雷声大雨点小的敲击过来,又过她自己丢落到了一边。儿啊,醒醒吧。那本来轻巧的一下已让严慈痛彻心扉,她关爱地看着马成,想伸手摸摸他没有被打痛,又哆嗦着不敢。
而那一下来势凶猛的打击,半疯中的马成已条件反射地咬牙硬挺,不料它只在头上隔靴搔痒地碰撞就立马远逝,这让马成恼怒不已。他半提着严慈的衣领,大吼一声猛地一甩,严慈“啊”的一声,就象腾云驾雾,惊恐中她已飞过磨盘,“咣啷”一声,又头晕眼花地撞翻了铁盆,待晾的衣服猛虎扑食般散落了出去。
“儿啊,来人啊,救命。”严慈心碎如水,痛苦中混乱了意识。
马成锲而不舍,三两步绕过磨盘,一把又抓向严慈。严慈正七荦八素间见马成的大手又抓向自己,忙推挡了一下,侧身往边上爬去。马成冷不丁地被推开,迟疑了一下,又伸出手抓住严慈的后衣领。
在马成面前过于娇小瘦弱的严慈象只钓杆一样直直地斜立起来。马成刚想如法炮制,再将严慈甩丢出去时。
严慈猛一扭身,马成只觉眼前一晃,“咣”地一声,铁盆敲响了马成的大脑壳。马成松开手,摇晃了一下,迷离的双眼眨了眨又是凶光毕露。
他抬起一脚踢飞了铁盆。严慈浑身疼痛难忍,她吃力地向前爬着,又摸索着抓起湿乎乎的衣服往马成打去。
马成是非不分,阻拦却极时。他一把抓住衣服,和严慈对扯起来。严慈知道这一松手,就再有东西可以抵挡,因此用双手死命地抓着。
这时,严慈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阿桂新买的长裤,她抓住两只裤脚,阿成拉着裤腰。马成见不能随心所欲地将严慈扔来丢去,又大吼一声,抓住裤子大踏步后退。严慈被拖跟着。马成退了两步不再移动,院中的石磨顶住了他的后腰。
马成两腿分开,前后成小弓步,单手抓住裤子上下晃了起来,严慈也跟着摇摆,象一根绳索被儿子抖动着,呼呼地喘着粗气。马成抖了几下,觉得对敌人没什么伤害,右手上前抓住严慈的手腕,左手松开裤子抓住严慈的另一只手腕。
严慈大叫一声,猛地天旋地转。她被阿成从头顶甩向了身后。严慈刚感觉出身体是在往后上方斜刺地飞,就猛地一顿,身体直往下扣。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背又感到撕心裂肺地痛,她结实地跌撞到石磨之上,紧接着又滑向地面。与此同时,她恍惚听到马成闷哼了一声后,四肢在没有方向地胡捶乱打。
死就死吧,何苦要受这么多罪?死亡并不可怕,难以忍受的是那无法消弥的疼痛折磨。但是有什么折磨能抗拒得了死亡呢?宗哥,我来陪你了。
严慈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轻了好多。是的,没有什么能抗拒得了死亡。
儿啊,妈走了。严慈想到这,抬眼看了一下。石磨的另一面,马成背对着她,象被掐住了甲壳掀起的螃蟹,横行的八爪在空中乱舞,脖子上一块黑布拉拽着他一个劲地后仰。那条裤子扼住了马桂的喉咙。严慈见此,心中希望又起。
她忍着巨痛快速地将裤腿又在马成的脖子上缠绕了一圈。这一缠一绕之间,马成得到喘息,攻击的智商又得到恢复。他硬转过身,抓住裤腿往回拉。无奈中间搁了一个石磨,严慈象个秤砣死绷着不松手,马成就象秤杆一样弯着腰上半身快伸过了石磨。马成越用力反抗,裤绳就绷得越紧。
头脑供氧不足,不一会,马成就大张着嘴,象狗一样吐着舌头,两只眼睛用力上翻,露出白森森吓人的眼白。但他没有停止不动,仍然四下忙乱扑打着,捣蒜锤般大小的双拳毫不知痛地捶晃着磨盘,上面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严慈小心翼翼地拉着两只裤腿,间或忍受一下马成挥伸过来的拳打,她生怕一着不慎,长裤断裂,就前功尽弃。
诚然,没有什么可以抗拒死亡,但选择死亡比死亡本身更为难难。在通天大道般宽敞的死亡面前,一条略少崎岖坎坷的生命之道就让宽敞成为海洋湖泊式的畏缩。
儿啊,醒醒吧。严慈心里默念的同时,手上私毫不敢松劲。
马成击打的力度渐弱,象秋风中半折的叶片,依恋地挂在枝头,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慢慢地击打着枝条。他高大的身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站立,双眼象整个翻后一样,露出了白红相间的血丝遍布。严慈见马成已然够不成太大威胁,刚刚忽略的疼痛又千刀成刮地布满全身,浸透内外。她又看了眼儿子,迟疑着,既害怕他疯性未除,又担忧着他受成更大伤害,护犊的母性又从她的心底点滴升起,象豆大的烛光从昏黄静谧开始,渐渐升华成天使般环绕的圣洁安宁。
儿啊,醒醒吧!严慈打定了主意,将裤脚慢慢松开。马成感到脖颈一松,呼呼吸入的气流不再凝滞,就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上翻的眼珠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虽然瞳孔涨大,黯淡无光。他的两只甩打的手臂仍没有停止,随着呼引的通畅又渐渐加快了速度。
严慈躲在石磨的另一边,看儿子机械的动作,仍是心有余悸。她在等着儿子慢慢地恢复神智。
马成的力气一点点回归,刚萎缩式的站立渐渐挺拔刚直起来。他半散着的双手又攥握成拳,一下一下,嘭嘭锤打磨盘。两人环抱的磨盘侧面,白花花的石料上血红一片,随着马成的每一次捶打,殷红的鲜血不住涂沫,汇聚着顺着石侧下滴。严慈看着,不禁心疼起来,“成儿,别打了。”她大叫一声,喉咙发紧。
“疼!”严慈的大叫唤回了马成的一点意识,他看着对面的妇人,似识非识地叫了一声。
“儿啊,别打了。”严慈的泪水积聚到眼眶,看着儿子血红的双手,她的腿在打颤,心在滴血。她多想冲过去,象小时候那样,哄抱着他,让他在自己温暖的怀里安眠。
“妈妈,妈妈。”马成意识不清,象三、四岁的孩童遇到了电闪雷鸣,莫名的恐惧下呼唤起母亲。
“儿啊。”严慈悲鸣一声,泪水流满了脸,她一个箭步环跨了过去,抱住马成用力往侧外推,想将他推离磨盘。而马成纹丝不动,在混沌之下反而感觉到了阻挡,那半歇的力气瞬间又饱满鼓胀,一下快似一下地击向磨盘。
严慈看着儿子伸缩不止的拳头上皮肉已磨失贻尽,森森的白骨露出它们狰狞的关节。“儿啊,别打了。”严慈转抱住马成的双臂,拼命地想推离他。壮硕的马成脚象生根,身如浇铸,动也不动。不一会,磨槽里已汇聚了成片的血液,汩汩地流向槽口。马成拳部露出的白骨,刚还壁垒分明地突兀,现在已错落交织的平整。
“天啊,我该怎么办啊?”严慈看着儿子仍然是非不分的虐残着自己的身体,痛彻心扉的无助感吞噬向她。
“妈妈,疼!”马成的躯体和大脑已然分离,双手勇猛前击的同时,痛觉的神经准确地刺激着意识。
“儿子。”严慈见马成又呼唤自己,一丝欣喜从心底涌出。
“妈妈,疼!”马成又叫了一句,双手击打更速。
“儿……啊!”严慈见此,心如刀绞,面上的泪水欲发横流,她深情地呼唤一句,就用力地挤进了儿子和磨盘之间,用身体挡住了马成前击的双手。马成的双拳蓦然间减少了疼痛,猛地就加了力气,“咚”地一声捣在严慈的胸口。严慈胸中一闷,轻声叫了句“儿啊”就欲往下跌去。
马成的另一拳已挥来,击中她的左腹。严慈清晰地听到断裂的脆响,她的肋骨已经折断。她刚意识到这点,挖心的疼痛随之传来,让她的身体猛然绷直,也让她瞬时明白,她不能倒下,她决不能倒下。
死亡,没有什么可以抗拒。这,并不证明它的伟大。在母爱面前,死亡不值一哂。不为别的,只为那句心的呼唤“妈妈,疼”,严慈已明白自己的宿命,身为母亲,就是为儿子挡风避雨。儿啊!妈妈来保护你。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的嘴角开始渗血。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你不会感到疼痛。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的微笑在脸上绽放。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妈妈感到心安。
拳头击打在严慈的身上,她哇了一口血,那血染的微笑满是慈祥关爱。
儿啊,打吧,打吧,打在妈妈的身上,妈妈不痛。只要有妈妈在,你不会痛,妈妈更不会痛。
八月的桂花香气,烘托起秋日的和煦,在剑之晶村的农家小院里,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忍受疯癫混浑儿子的暴打,就象看护着他小时候得了风寒感冒一样,焦急的心灵,母爱的凸显。
大门开了,在田里起收花生的大儿子马桂回家吃饭。两个妹妹还在田里看守着花生,他们等哥哥吃完后来替换自己。
马桂看到弟弟在没命地击打母亲,而母亲象没有疼痛一样,满嘴鲜血地看着面前的小儿子,眼睛里如水的爱意融化了阳光。他,傻了一样站在门口。
“妈。”马桂突然间大叫一声,泪水滂沱。他冲进院子,摸起地上的扁担,砸向马成的后脑。马成停下了手,回头看了一眼,往后倒了下去。
严慈怜爱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儿子,用力地叫了一声如蚊鸣的“桂儿。”
“妈!”马桂丢掉扁担,冲上前抱住了严慈,“妈,妈。”泪水山洪暴发一样。
“桂儿。”严慈在马桂的耳边叫道,“照顾,弟……”
阿桂抓着妈妈的肩头,“妈,妈,妈妈。”老太太已闭上了眼睛,嘴角仍挂着一丝微笑。
“妈,妈。”阿桂大恸,听到身后一声叫。他转身,看见马成已在地上坐了起来,正不明所以的揉着后脑看向这面,他叫了声“妈妈”后,挣扎着站起摇晃着走了过来。
阿桂悲从心生,怒从心起,“我打死你。”他大吼一声,又抄起扁担,向马成打去。
马成并不还手,双手支挡着如雨而下的扁担,嘴里急急地叫着,“哥,哥。”
“你打死了妈,那是妈妈,那是妈妈啊。”阿桂疯了一下地抽打着马成“你打死了妈妈,你打死了妈妈。”阿桂抽打了十几下后,“叭”地一声扁担折成两截。阿桂被闪坐在地上。但他仍是义愤填膺,嘴里狂骂着“你打死了妈,你打死了妈啊!”
“妈?”没有了抽打,马成嘴里嗫嚅着“妈?”他边叫边四处瞅了起来,看见妈妈在不远的石磨边,身体挺地直直,嘴角含着满足的微笑。
“那是妈妈,那是妈妈。”阿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马成一步一步地向石磨走去,“妈妈,那是妈妈,那是妈妈!”
严慈走了。秋日晌午的阳光依然耀眼,谷场上的人们热火朝天地开挖着水晶,砖石垒积的院墙内母亲安静地伫立,两个兄弟无助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