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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猜到,此处除了老鼠之外,肯定还有别的活物。但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在这么深的地底下,居然还有蟒蛇。
我后悔莫及,在睡觉之前,应该四处检查一下,那样或许就能看到巨大的蛇洞或蛇窝。蟒蛇身体如此巨大,其出入或藏身的洞穴,肯定不同寻常,一望便知。只怪我太大意,忽视了如此重大而危险的威胁。当初在荒原上生活,我没这么麻木的,想必是这一次遭遇太过离奇古怪,感官功能紊乱,再加上身体太过疲劳了。
现在为自己找什么理由都没意义。怎么挣脱困境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睡前所点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目不见物,一切只能靠感觉。我能知道的是,巨蛇在我身上绕了四圈,一圈在脖子,一圈在胸腹,一圈在大腿,还有一圈在小腿脚踝部位。除此之外,我甚至无法判断蟒蛇的头和尾各自在哪个方位,除了头和尾,它身体的其它部位粗细大小都差不多,无法凭感觉区分前后。
看上去,这几乎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我能做的,只能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多活一时半刻。所幸的是,我似乎还没到筋疲力尽的程度,因而在剑弩拔张的同时,还稍有余力进行简单的思考。
无法看清敌人,那就换个方式,先评估自己。
我记得睡前所点着的那根木条又细又长,火焰比一颗蚕豆大不了多少,松木耐烧,按照这种燃烧速度,至少可以持续照明三个时辰。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假如不是蟒蛇为了攻击我刻意熄灭火把,而是木条自然烧尽的,那么,我这一觉至少睡了三个时辰。
据我所知,先熄火再行攻击,蟒蛇的智商没那么高,否则就太可怕了。另外,绝大多数自然界的动物都怕火,凡有火光的地方,它们会尽量远离,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一种动物敢于主动去熄灭火光。这也是我在点着火把后,能够有恃无恐睡过去的根本原因。
如此说来,火光一定是自然熄灭的。木条燃尽之前,蟒蛇应该是静静地躲藏在什么地方,木条燃尽之后,世界回恢到它所熟悉的黑暗,它估计依旧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确认没什么风险之后,才对我实施攻击。
我想证明的是,在受到攻击惊醒之前,我休息了三个时辰,体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恢复,伤口不再疼痛,如果不是双腿被绞住,要站立行走乃至奔跑,问题也不大。满身充盈的气力,应该是我现在最大的资本,也是惟一的资本。武功招式在这里没什么用处,所谓的虚实,引诱,强弱变化,都是针对高智能生物的。
从根本上说,我能活多久,要看这一身蛮力能够支撑多久。而要最终战胜蟒蛇,就得看我能否善用身上的每一份气力。
难就难在,我要怎么善用自己的潜能?
就在我快速思考的同时,套在身上的四个圈又收紧了几分。我深吸一口气,全身用力慢慢向外扩张,不求一举挣脱困境,只想试探一下我与蟒蛇之间的力量悬殊有多大。但这家伙纹丝不动,看样子,要以蛮力直接对抗,是不太可能了。
但这一试探却得到了另外一个结果:我的双臂自肘部以下可以自由活动。虽然范围有限,但足够让我惊喜了。刚才因为呼吸困难,血流不畅,一心只顾悲观,居然把双手肘关节以下生生地忽略了。
大概我的试探让它觉到了威胁,或者激怒了它,它猛然在我脖子部位加了把劲,我立马闭了气。心跳加速,不久之后,脑袋里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如此下去我撑不了多久。
它其实一开始就可以将全身之力集中在我的脖颈部位,这样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它没有立即杀死我,可能是不知道人类的脖子最脆弱,也可能是,它喜欢折磨到手的猎物。
我双肘微屈,手腕内弯,五指成爪,用尽最大的力气,双手同时抓在蟒蛇身上。只可惜,我练的不是龙爪手一类的功夫,手指的硬度和力量远远不如少林寺的梦得大师,蟒蛇表面又像是套了一层盔甲,坚硬无比,这一下就跟抓在铜墙铁壁上差不多,它毫发无损,我却五指酸疼,还断了两片指甲。
然后,因为用力过度,又无法呼吸,我眼冒金星,快要晕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能晕过去,否则就永远不会再醒来。
我双手下垂放松,顿了一顿,将力量聚集在腰腹之间,身子向左翻了过去。这一回受到的阻碍没那么大,蟒蛇在我身上套的四个圈,就像四个轮子一样,于是,我本来仰躺的身子,一下子变成了俯卧。额头顶在地上,幸亏没能呼吸,否则肯定吸进了大量尘土。
我两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抓到了满手的泥沙。
也许是老天不绝我。谢天谢地,我最后终于抓住了一样东西:掉落在地上的那柄残剑。
我是右手摸到残剑的。不是抓到剑柄,而是一把握住了剑身。由于用力过猛,剑刃割破了掌心和虎口,我首先感到了血流如注,然后才是钻心的疼痛自掌心传遍全身。这股疼痛,让我几乎消失殆尽的意识恢复了几分。
我扬掉了左手的泥沙,抓到了残剑的剑柄,然后右手松开剑身,握紧拳头撑在地上,使得身体和地面之间保持一定的空隙。接着,左手在这个空隙里转腕,努力使剑身朝上,用尽身上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只凭感觉,猛然刺了出去。
我的感觉稍有偏差,但还不算太离谱。这一刺没有正中蟒蛇最脆弱的腹部,似乎刺中的是其腹背之间的某一点。蛇皮坚硬如铁,但毕竟不是铁,面对真正钢铁铸成的剑,即便是把残剑,它也是抵挡不住。总之,残剑刺进了它的身体,虽然刺得不深,至少让它感觉到了疼痛。有了疼痛,它就必然要有所反应。
它确实反应了,身子微微痉挛,劲力稍稍一泄,我感觉脖子松了松,立即不由自主吸了一大口气。这一吸过于猛浪,鼻子离地面太近,鼻孔角度又是斜向下的,如此一来,大量沙尘随着空气被吸进了气管,冲入肺部深处。于是,我来不及吸第二口气,便又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左边额头在地上使劲一顶,将脸面向右边转了个微小的角度,终于将鼻孔从尘土里腾了出来。咳嗽的间隙里,我吸进了第二口气。虽然气管和肺部依旧刺痛无比,麻痒难忍,但随着第二口气的吸入,体内舒畅了许多,意识越来越清晰。
我在吸第三口气时,重新将气力集中于左腕,向上猛顶。残剑又向蟒蛇身体刺进了几分,我脖子上的压力同时也减轻了几分。这时候,我能够大口喘气了。
我心下一宽。右手不失时机地托住剑柄,双手同时发力,准备一举刺穿这个可恶家伙的身体。让我惊讶的是,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有将残剑推进半分。此时我咳嗽已大大缓和,快速地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发力,仍是徒劳,手上的剑柄居然纹丝不动。
惊讶之余,我右手托剑不动,左手顺着剑柄向上摸去。这一摸更让我震惊,手掌和手指感觉到的,是冰冷、坚硬、粗糙的蛇皮。难道剑身已全部刺进了蛇身,外面只剩下剑柄,因而无法再次推进?
我记得,这把剑的剑身长度起初足足三尺有余,在与南宫玄对战的过程中,被此人的宝刀削断过两次,每次削去一尺左右,也就是说,我现在手上的残剑剑身,至少还剩一尺。如果剑身全部没入蛇体,那么它的身体早已被剑残刺穿,果真如此,它负痛之下应该松开我才对,可它的反应怎么如此轻微?除非,这条家伙足够巨大,大到直径超过了一尺,残剑与其相比就像根牙签。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从它卷在我身上的四个圈上可以感觉出来,其身子顶多碗口粗细。况且,如果它的直径真的超过了一尺,可以直接张口将我吞了,又何必那么费事,将我缚住之后作力量之争?
另外,我虽然初涉江湖,但也算用剑的行家,一剑出手,刺进了蛇身多深,即便目不见物,还是能够准确感觉出来的。
肯定是哪里出了错。我一时想不通。
我也无暇深入思考。无法再前刺,我也不能就此罢休,还可以让剑身左右移动,尽量将其伤口扩大一点,看你这个蠢笨的家伙能忍到几时。
我刚要抽回左手,猛然感觉蛇身伤口张了张,似乎还吸了口气,差点就将我的手吸了进去。我吃了一惊,接着立即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在伤口周围没有摸到哪怕一滴血?
就那么一瞬间,我想通了,我摸到的不是它的伤口,而是它的嘴巴。为了阻止残剑进一步推进它的身体,它回头张嘴咬住了剑身。所幸的是,由于角度问题,剑身横在其嘴里,否则它可能连我的手都吞掉了。
我又陷入困境。残剑进退不得,身上又没有足够的气力能挣脱它的缠绕;虽然脖子稍有松动,勉强能够呼吸,但也只是暂时不死,等这家伙回过神来,完全可以再次让我闭过气去;退一步说,即便它不追加力气,保持现状不动,我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气力开始衰弱,死亡便随着来临。
我必须打破这种拉锯状态。于是我左手不再回抽,反而沿着蟒蛇的嘴巴向上摸去。这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在一条巨大蟒蛇的嘴巴周围胡乱摸索,随时都有失去整条胳膊的可能。但我断定,它此时不会松开残剑,转头攻击我的手。它不是人类,不懂虚实原理。它只知道一味阻止残剑深入体内,不让自身痛苦加剧。假如它能像江湖高手那样思维,就应该知道,它一旦松开残剑,我不会仅仅为了让残剑在它体内推进几寸,便甘冒失去手臂的风险。
假如它还懂得釜底抽薪的策略,刚才就不应该咬残剑,而是咬下一点,目标直接对准我握着剑柄的手,那么,我要么撤剑,要么松手,它的危机便自然化解。
我说过了,它没这个智商。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敢于向上摸的自信所在。
我左手向上摸去,只感觉到它的整个头部动了动,想必是顺着我手掌的方向张了张嘴巴,然后又无奈地闭上了。我猜对了,它不敢放弃嘴里的残剑。还有一点我也猜对了,它的身子粗细,大致跟万方客栈用来喝酒的大碗口差不多,因为我食指和拇指张开,刚好是它双眼的距离。
现在,我的食指和拇指分别搭上它的双眼上。眼睛也许是巨蟒头部最脆弱的地方,就算我没练过龙爪手,指上猛烈使劲,仍能将其眼睛戳瞎。难就难在,这家伙双眼距离太宽,我双指也因此张得太开,无法同时发力将其双眼都废掉。退而求其次,伤不了一双就专门对付一只,我收回食指,顶住其额头正中,拇指猛然发力,直接抠进了它的右眼。
蟒蛇整个身体轻轻地发抖,同时头部甩了一甩,但因为嘴里仍含着残剑,甩动的幅度并不大。它当然无法将我的手甩掉,我也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惟一的机会。我拇指上加了一把劲,指尖又向其眼眶里推进了几分。它身体抖动更剧烈了,头部后缩,试图摆脱我的手指。但是,嘴里叼着的残剑随着其头部后缩而移动,可能将其躯干的伤口又划开了一点,同样疼痛难忍,于是后缩的动作也嘎然而止,只剩下全身颤抖。而它身体这么抖动,肌肉一张一弛,我全身被缠的压力便大大减轻。
与江湖高手相争,大多数时候讲究见好就收。但与巨蟒争战,就必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没有可走。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聚集全身力量,运行至左手拇指尖,这一回抠进去更深了。我大拇指的第二指节都全部没入了它的眼眶里,指尖直抵其脑骨。
我似乎感觉到,一个坚韧而富有弹性的软球迅速扁了下去,应该它的眼珠子破裂了。另外,我还感觉到它的眼眶里挤出了热辣的液体,不知道是血液,还是泪水,抑或是眼珠子里流出来的又黑又稠的恶心物质。
我顾不了许多,手上不敢松劲。
蟒蛇疼痛难忍,终于暴怒了。它身子突然收缩,我只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被挤压得咯咯作响,快要成碎碴子了。但我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者说,根本无法感觉到疼痛,因为身上没有一处的血液还能正常流动,呼吸当然更加不可能了。我只能靠着残存的一丝意识,勉强保持双手不泄劲。
如果它强忍两处伤口的疼痛,保持这种劲头不松动,那么我马上就会败下阵来,而且离死亡不远。但它这一全身猛烈收缩,显然是在痛苦之下激发的一种暴发力,而暴发力是不能持久的。这又是我的一种幸运。
蟒蛇一收之后,紧接着便是一放,我全身的压力猛然撤去,就像瞬间从高处跌落,进入一种失重状态,全身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我尚未调整过来,蟒蛇不知哪个部位一摆,便将我向空中摔了出去。
原来它将缠在我身上的四个圈全部撤去了。它此举要么想逃跑,要么就是想改变策略。这两种情况我都不能接受,它逃跑了我接下来便防不胜防,再也无法安生;而如果任其改变策略,我则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毫无胜算。
要想自己不死,就要将它置于死地。我惟一的机会,便是现在双手都不放松。
我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成爪力扣其眼眶。于是,飞出去的身体,又被我双手硬生生地拽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摔让我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下巴,胸腹,还有曾经受过伤的膝盖,就像同时中了又钝又重的刀剑,伤的不是皮肉,直接敲进了骨髓里。
我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凄厉而残忍。
疼痛之余,我搞明白了一个事实:残剑已从蟒蛇身体里拔了出来,但仍然叼在它嘴里。很明显,这是它为了将我甩出去,自己摆动嘴巴,硬生生将剑拔出来的。意识到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恐怖:我见过有些蛇为了自救而断尾,但没听说过蟒蛇会自己拔出插在身体上的剑。
看来,我低估了它的能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