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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玲这一路走得很慢,总共才二十步之遥,我却感觉等到了很久,才看见她站在门边,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一路上,她双眼并不直视,大多数时候低头看着脚下,偶尔瞄一眼周围黑暗的环境。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怎么惊恐,虽然快要见到我,却并没表现出平常应有的欣喜。她甚至没有急于与我说话的欲望。
总而言之,她似乎若有所思。
站在门口,她仍然没率先与我打招呼,而是举起火把,仔细观察门边的三个圆盘。所幸的是,她没有轻举妄动的迹象。
我隔着尖刀对她笑道:“别看了,技术含量这么高的东西,你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朱玲这才转过脸,反唇相讥:“哼,就你聪明。知道怎么进去,却不知道怎么出来。”
我心想,从根本上说,正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出来,南宫玄才迫不得已放了你。假如我与李开心能进出自如,你恐怕到现在还是南宫玄的人质,即便我把令牌给了他,为了脱身,他也会一直把你挟持到外面去。结局如何,还真难预料。
现在想来,南宫玄刚才以朱玲的性命逼迫我,更像是一种试探,他想知道的是,我与李开心究竟是真被困住了,还是在玩弄阴谋引诱他、试图捕获他。在万方成的地盘上处处机关,他只能步步为营,而面对能够解开万方成密码的我,再加上武功剑法让他忌惮无比的李开心,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不容有差。所以他准备了好几张牌来威胁我,先有朱玲,后有阿红。外面可能还摆开了一个巨大的阵仗在等着我。
二十年苦心孤诣的历练,让南宫玄成了江湖上最难缠的对手。摊上这么一号对手,大概是我江湖生涯中最大的不幸。
我不再取笑朱玲看不懂墙上的机关。事实上,我也没有多少心情再与她说笑了。
我问她:“你跟着南宫玄进来时,看到阿红落在他手里了吗?她没事吧?”
这话其实问得有点多余。她肯定是看到了,只不过无能为力而已。
朱玲冷笑道:“我跟她一样被抓作人质,你不问问眼前的我有没受伤或受惊,一开口就是她有没有事,厚此薄彼,也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我讪笑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外面的形势和虚实而已。”
朱玲冷哼:“别解释了王大侠。你这话问的是外面的形势和虚实吗?傻子也听得出你只对她魂牵梦萦,害怕她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你的阿红姑娘不会有事的。”
我心想,你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保证她没事?她一开始受了箭伤,又被南宫玄抓了,怎么可能没事?我即便现在带着南宫玄要的东西去交换,还未必能保证她没事呢。但是,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
凭心而论,三个女孩子中,我现在最牵挂的是叶欣,其次是朱玲,最后才是阿红。
叶欣虽然机灵聪明,但年纪最小,身体最弱,又没什么武功,另外,背景也最为单纯,有一个武功曾经天下第一的爷爷,但毕竟是“曾经”,现在她爷爷只不过一个普通老人。可以说,在秀水镇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最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就是叶欣。她惟一的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
朱玲武功也不高,但下毒的功夫无与伦比,而且拥有一个神秘的身份——教主诸葛神甫的独生女儿,论起辈份还算是我的师姐,诸神教上下都对她很敬重,即便是冒牌教主南宫玄,若非万不得已,仍然不愿动她,以免暴露真实面目。
最后就是阿红了。我来到秀水镇上,认识阿红最早,却对她了解得最少。她带着神秘的使命,混迹于是秀水镇的各种场所,即便没什么武功,也算是地头蛇式的人物了。而且,我觉得,她在如此混乱不堪的地方生存多年,居然毫发无损,背后肯定有什么江湖势力或江湖人物在支撑她。至少万方成死前,肯定是她在秀水镇上的靠山,因为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一阵隐痛。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阿红到秀水镇上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受谁的指使而来的?她表面上是聚鹰帮的人,事实上很明显不是在为聚鹰帮卖命。
更让我震惊的是,聚鹰帮帮主上官飞鹰死前亲口承认,阿红是他失散的女儿。而阿红自己可能对此却一无所知。那么,她所背负的使命,很可能是在与自己的父亲作对。
坦白说,时至今日,我对阿红念念不忘,并非出于魂牵梦萦之类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因为她的神秘身份,想知道她内心的秘密。还有,我刚才答应过上官飞鹰,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她的安全。这是江湖道义。
所以,朱玲对阿红的醋意,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浓。只不过,我知道此时她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
朱玲见我良久不说话,又冷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想着不该把阿红姑娘留在大厅桌上吧?否则南宫玄岂能抓住你的把柄?”
我茫然应道:“确实不应该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太危险了。即便没有南宫玄,现在秀水镇上所有的江湖人物,估计都在向这里聚集。”
朱玲幽幽地说:“要是刚才把她带下来了,你们两个就在里面自由自在、双宿双飞,估计能出来也不想出来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朱玲想说的是什么。心里觉得她有点过分,以一种纯假设的、不会出现的情景跟我纠缠不清,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我清了清喉咙,努力解释道:“在这么漆黑无边的地方,怎么能自由自在?什么叫双宿双飞?注意点你的用词好不好?不出来呆在里面,虽然跟满屋子黄金作伴,但等于把自己活埋了,又有啥意思?”
朱玲:“你王大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有了阿红姑娘作伴,你心里亮堂着呢,怎么会没意思?”
虽然语气不冷不热,但我知道她心里极其不爽快。这点比较反常,朱玲平常并不是个如此小心眼的人,有时即便因为醋意而生气,一般两三句话就揭过了,只要我态度良好,她便再不提起。可这一次居然如此颠三倒四,仅仅是因为我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阿红?我自觉此事实在无足轻重,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人家现在落在南宫玄手里,生死难料,即便是普通朋友,我关心一句并不为过。
或许被南宫玄突然挟持,我又不在身边,受了惊吓,心态也变了?这个原因也有点说不通。朱玲年纪不大,但经历过家庭巨变,又有一个令江湖人物闻风丧胆的身份,最近还自组“塞外四杰”,盗了传说中神奇的盒子,引发一系列事件,怎么说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不太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举措失当。
朱玲心里肯定藏着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瞎猜了,也不想去打听。女孩子心中有事,找机会向你发泄之时,你惟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嘴巴,冒充冤大头。如果有可能,不管情理上有没有错,都要及时把世界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自己身上,直到她满意为止。
朱玲一手举着火把,继续观看墙上的圆盘,见我沉吟不语,笑道:“心思被我猜中了吧?无话可说了?”
我也笑道:“大致猜得不错。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偏差。”
朱玲停止观看,转头怒道:“你还真动了这种下流的心思?哼,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我赶紧说:“但我想的是,如果跟你一起被关在里面,那么不出去也罢。”
朱玲愣了一下,怒气稍稍平息,说:“哼,一点都不正经。”
我刚要答话,黑暗中许久没作声的李开心突然咳了一下,吓我一跳,这才想起这里并非只有我与朱玲两人。我们太过忘乎所以,生生把他给忽略了。
李开心咳完立即笑道:“黑暗的空气中弥漫一股醋味,我心里也有一股醋味。”
我讪笑道:“李大侠就别添乱了吧?你心里的醋味从何而来?”
李开心继续笑:“我李开心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可你们两个小鬼倒好,直接忽略我的存在,你想想,我心里何止是有一股醋味?那种失落感,简直就跟从世界最高的悬崖上掉下来差不多。”
我笑道:“普天之下,恐怕没人敢忽略你李大侠的存在。”
李开心:“你们两个自顾自地打情骂俏,完全不管我呆在这里有多闷,也不管我身上起了多少鸡皮疙瘩,还说没忽略我?”
朱玲在门外底气不足地反驳:“谁跟他打情骂俏了?”
李开心捂嘴笑道:“欺我年老不懂事么?别忘了,我也年轻过。”
我笑道:“对,谁都年轻过。而我们两个还没老过,懂得的肯定没你多。”
朱玲插嘴:“李大侠,你也不能倚老卖老,在言语上欺负我们两个小辈嘛。传扬江湖你脸上也挂不住,对不对?”
李开心大笑道:“算我不识相,多嘴多舌搅了你们的局。但是,请先把我放出去行不行?然后我有多远走多远,保证不碍你们的事。”
朱玲不再跟李开心斗嘴,重又举起火把看着门边的圆盘,小声问道:“这东西到底怎么操作?”
我说:“先把门顶的三个数字告诉我。”
实际上,刚才为了打开那道门,我费了很多精神,已经牢牢地将这三个字记住了。现在再问她,只为故作神秘。
朱玲举火抬头,嘴里不连贯地说:“四——五——九。可是别的门顶也有数字。”
我说:“先别管别的,只看中间那一道门。万方成刻意处处与众不同,连数字的排列顺序也不一样。如此说来,三个数自左向右依次是:九、五、四,对吧?”
朱玲不满道:“别故作高深,不管怎么排列,告诉我它们代表什么意思?”
我笑道:“如果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它还算是江湖难题么?”
朱玲啐了一口:“你就抓紧机会卖弄吧。”
李开心在旁笑道:“据我所知,目前江湖上能解开这些数字谜题的,王兄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所以,他并非卖弄,而是说出来旁人确实一时理解不了。小姑娘,你应该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才对。”
朱玲笑道:“有你李大侠这么一夸,他已经飘飘然搞不清自己是谁了,哪还需要我的敬佩?”
我讪笑道:“你们两个就别再冷嘲热讽了吧。坦白说,其实能不能使尖刀复原,我也没什么把握,所以不敢胡乱解释。”
朱玲惊道:“你没把握?这里处处机关,连南宫玄都不敢冒险,万一有个差错,我岂不变成刺猬?”
李开心道:“那总比在南宫玄的刀下命悬一线要好。况且,王兄弟没把握将门上的尖刀复原,但肯定知道怎么避开暗器。你大可放心。”
朱玲叹道:“王大侠,开始吧,要我怎么办?”
我沉吟道:“首先要把三个圆盘复原。”
朱玲道:“复原?怎么操作?”
我缓缓地说:“圆盘上画有一条细线,这相当于罗盘上的指针。抓住把手,旋转圆盘,让三个圆盘指针全部指向正上方。”
说完,我将自己的剑从刀缝中挤了出去,在铁剑落地声过后,我继续说:“右手拿起我的剑,侧着身子,以左手在圆盘上操作,小心点,一听到什么不对的风声,立马卧倒,以剑护身。”
朱玲不再问话,依言捡起地上的铁剑,开始屏气凝神在三个圆盘上捣鼓。大家都不说话,周围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我能够清晰听到朱玲的呼吸声,粗重而杂乱,显然她内心相当恐惧,双手操作圆盘时,有可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圆盘转动的声音很轻,沙沙的,就像一条细蛇掠过嫩草地。我不知道这声音是福是祸。刚才我脚踏圆盘撞进金库之内,听到的声音沉重浑浊,于是招来强弩射击和尖刀封门。现在声音这么轻盈,与刚才算是天壤之别,想必万方成在这个环节上没有设置暗器?
沙沙的声音在持续,没有意外出现,而我的神经却越来越紧张。如果神经真的像一根弦,现在它快要绷断了。
圆盘转动声终于停止。有那么一小会儿,室内外三人全部屏住了呼吸,世界静得似乎进入了虚无的境界。
最先吁出一口长气的,不是朱玲,她估计吓呆了;也不是我,我憋住一口气,正在谛听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而是李开心,或许他修为比我们两个高深,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有我们那么紧张。
然后,李开心又深吸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这回万方成比较仁慈,没有暗器。”
朱玲喘了几口气,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短跑,带着哭腔说:“可是门上的尖刀纹丝不动。”
在他们两个说话的间隙,我鼻口并用,快速地呼吸了几个回合,然后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尖刀当然纹丝不动。我说过,万方成是一个追求复杂的人,当然没那么容易撤去尖刀。刚才只是第一步,你还得做第二步操作。”
朱玲近乎绝望地颤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还来?我心脏快受不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