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无以解脱之

张茉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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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的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了,司习笙早已泪湿双眼。

    向来淡然对他人情事的九思,轻轻一叹,心中似有无边记忆翻涌而至,随之竟是有清泪从眼角滑过。九思苦笑,从墟鼎中取出白玉瓶。

    此次有两滴眼泪落入白玉瓶中,一滴来自司习笙,而另一滴,则是来自九思。

    “今日你有何所求,我全数应你。”九思道。有多久,他不曾流泪,好似百年前那次后,便再未流过眼泪了罢。

    “上仙方才让那位化身老翁的仙子前来,是为我设下的屏障罢?”司习笙并未提要求,而是问了九思一句。

    九思微微敛额,未置一词。

    “从前我不能接受与妖相恋,所以上仙想知晓我心中是否真的全数接受了妖,便让那仙子重现鲤儿消损之景……以此考证我是否全数接受了妖……民间传闻醉生阁百白衣上仙看破世间情爱,今日方知果真如此。”

    九思依旧不言语,神色却少有的凝滞。看破世间情爱?他真的能看破吗……若是真能全数看破,他也不会在醉生阁隐居百年,更不会在知司习笙之事时,有泪水滑过。

    “上仙,小生接受了妖,鲤儿却永世不再……若是有办法可使她复生,小生愿付出所有。”

    “她三魂七魄皆散尽,没法子救了。”

    司习笙苦笑,不仅不增喜气,反倒徒增伤悲。“明知无法,却还是想问。”

    “那上仙便赐小生琼玉酒罢。”

    “可。”九思道,白色袖袍翻飞,琼玉壶与酒盅虚空浮现。

    九思执壶,斟满一盅。

    “此乃琼玉,一盅过唇,大梦一生。至于是苏醒忘记还是沉沦梦境,由你选择。”

    司习笙接过酒盅,道:“谢过上仙。”举杯饮下,分毫未剩。

    ………………

    司习笙远远的望见古鲤坐在古河河岸,一袭红裙裹题,曼妙之姿净展,她的两只脚丫却与她勾魂摄魄的妩媚不慎相符,不住地在水中踢来踢去,水中不断翻起白色水花,好不活泼。

    “鲤儿!”司习笙唤了一句。不知为何,原本他只觉此时心中是万分悲凉,可开口竟是喜悦至极的语气。

    古鲤没回头。

    “鲤儿!”他又朗声唤了一句。

    古鲤像是将将听见,急忙回过头,望向司习笙。那一瞬司习笙看到古鲤逆着朝阳回过头,刚刚穿破云层的微红绚烂霞光好似都染在了她的脸颊,世间再没有谁,比她更为纯美烂漫了。

    古鲤从河岸起身,不顾还湿着的脚丫,小跑着扑向司习笙的怀中。“习笙,我等你好久了!”

    熟悉又真实的拥抱。

    “对不住鲤儿,让你久等了。”

    “别说对不住,等你一生我也甘愿!”古鲤笑了,“习笙此次归来,可是放榜高中了?”

    “自然是了。”司习笙转身指向城门,“鲤儿你瞧。”

    从城门驶来的,是大批红霞霞的马车和身穿红衣之人,每人脸上皆是喜色难抑。

    “那是什么啊习笙?怎么那么多的人呢?”

    “傻瓜,那是给你的聘礼!”

    古鲤的脸红了。“习笙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的听不懂吗?”司习笙低头轻啄红唇,“不懂就算了,那些东西扔掉好了。”

    “你敢!”古鲤极了,推了一把司习笙,“那是我的聘礼!你怎能说扔便扔!”话说完,古鲤才像反应过来自己便捉弄了一般,急忙捂住了嘴,娇羞难耐。

    “不是说听不懂吗?怎么眼下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说来着?是谁的聘礼?”司习笙眉眼含笑。

    “习笙讨厌!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不理我,我去娶谁为妻?”

    古鲤听此涨红着脸回头,娇瞪一眼司习笙,道:“你敢娶别人我就让你家每日都落雨!”

    “好好好,鲤儿说什么都好,哪怕跟鲤儿住在水中哪里也不去都好!”司习笙满眼宠溺,捏了捏古鲤的脸蛋儿。

    “习笙,我总是觉得自从你高中归来,对我分外的好。”

    “………是吗?”司习笙眼眸明暗几许,“我以后只会对你更好。”

    “习笙……”

    没有哪个瞬间是比此时更幸福的,司习笙将凤冠霞帔的古鲤抱进轿子,随即翻身骑上那高头大马。这一刻,他意气风发,好似不再见那孱弱书生的影子。

    十里红妆,喜奏之声悠扬,一路吹吹打打,从天水城一路直到京城。

    谁也没曾想过,司习笙真的一考就中了状元,真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全家永久的搬离涸谷乡,住在了天子脚下。

    花轿抬进京城之时,司习笙的爹娘站在状元府门前相迎。有花童轻轻扯了三次古鲤的喜袍,迎她下轿。

    依旧是喜奏吹吹打打,在司习笙的搀扶下,古鲤一路到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进洞房!”

    大礼已成,在府内婢女的搀扶下,二人从两道分别进入洞房。

    古鲤似是听到了司习笙进喜房的脚步声,软软道:“习笙,怎么不喝喜酒就进来了?”

    “于他们的喜酒不喝也罢,我想早些来陪着鲤儿。”

    司习笙轻轻挑起盖头,却见古鲤原本该红霞满片的脸上略显苍白,甚至连微笑都没有…她好似不甚开心。

    “鲤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去喝喜酒你生气了?”

    “习笙……你去过了醉生阁了是吗?”

    什……什么……?!

    司习笙的面色也僵了,古鲤的话好似突然才反应过来,这仅是个梦,不是真实。

    可……可她为何会知道?!

    “鲤儿,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习笙,醉仙阁的九思上仙在成仙前是人,而我,却是生在瑶池的锦鲤仙子,在瑶池仙子出事以前,我也是天庭在册的正仙…世上无人可破我灵知,即使我元神尽散…”

    “习笙…这梦中所梦皆你所求,你有这份心,我真的很开心。习笙…你欠我的婚礼,已经还给我了。”

    司习笙瞪大双眼,摇了摇头,不住道:“鲤儿你在说甚我听不懂!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对,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可我断不会看你沉沦梦中,丢了性命…所以,习笙…你该醒了。”

    古鲤抬手,红光骤现,司习笙泪流满面不住摇头:“鲤儿,不要,求你!不要让我忘了你!”

    两行清泪从古鲤眼角滑出,可到了嘴角却是硬生生晕开了一个凄美的笑容。

    “习笙,再见,永生不复相见。”

    醉生阁中忽而生出一股白烟,看似与阁中本有云烟相似,可这股白烟虽不及过眼散尽,但已现消散趋势,与醉生阁中终年不散的云烟不同。

    九思本微合的双眸轻起,眉间略有褶皱。

    “他竟是选择忘了。”

    九思话音刚落,若水剑便微颤,若水旋身而出。

    “主人怎么知道他忘了?”若水眨了眨水灵的双眸,不解问道。醉生阁中有缘人凡得琼玉酒,大多数都沉沦梦中不愿醒来。

    “当时我化身妖物重现古鲤消散之景,我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却不曾想他过来抱住了我…如此之人,定是已接受了妖,为何会选择忘记?”

    “琼玉一梦不受外物干扰,他却在梦中见古鲤逼他醒来。”九思抿了抿唇。

    “能抛舍梦中之景,这人想必心坚至极!可既是如此,何必千辛万苦的寻来醉生阁?”在梦中之景中醒来,比之在现实中忘记要难上数倍。这也是为何百年来,人们对醉生阁都只凭传闻猜测,因为大多数到醉生阁的人都长眠于此,无人归去。“这人好狠的心,古鲤可是为他散尽三魂七魄。”

    “许他只想把欠古鲤的婚礼补上罢了。醉生阁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如何选择皆是自由,不得干涉。”

    说话间那股白烟散尽,司习笙缓缓睁眼,眸间清澈如水,却又满是疑惑。他四下观望了片刻,除白烟外只见二人,虚虚实实似立于云烟之中。

    “我是在做梦罢?”司习笙伸手半进半躲的触探云烟,“这定然是梦境。”

    若水轻啐:“梦境不当实景,实景偏说梦境。”

    九思微微抬手,若水立刻便闭口无言,他知道这是九思不叫他再说了。

    只见九思又挥一挥衣袖,司习笙脚边现出一条直通他故里之路路。

    司习笙低头望了望那路,只道:“我真是胡梦颠倒,竟是梦见离家这般遥远之地。”随之便顺着路向下慢慢走去。

    “还真当是梦了?看他如此且非更像是梦游?”若水看着司习笙离去,尾音上挑着道。

    “是噩梦。”九思淡淡而言。

    若水听闻唇角一勾,从云雾间向下望去,果真司习笙回到故里的路途遥远,路险且坚。本是对司习笙带有些不满之意的若水,见此却是没再嘲笑戏言,反而是沉默了下去,就连眼眸都像蒙上了黑雾,暗了许多。九思从不过问也不干预有缘人的选择,而今这样刁难司习笙,惩戒之意明显。他定是因此忆起了那百年前之事罢。

    “主人,此事……是否记入醉生录?”

    “不记。”

    九思转身,竟是出了醉生阁,他的脚轻踏在云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缥缈云间,向下望了片刻,许是在看离去的司习笙,又许是什么也不曾入他眼。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九思忽而启齿而言,“我空有九思之名,这君子九思,我又做到了多少?”

    大抵是司习笙已经行至故里,九思踏着云雾而归。

    随之九思双腿打禅而坐,在袅袅间坐定,不曾摇摆半分,并指轻点腹部,醉生录从墟鼎中出。那卷汗青已经卷成了合抱之拳粗细,里面记录着所有来过醉生阁中的有缘人之情愁,只是这么多的故事,却是没能感动骨寒床上之人秋毫。

    “我自己尚且犯错,又何苦要求司习笙一介凡人无错?他犯了错尚且知还古鲤一场婚礼,可我,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九思将汗青摊至空白处,指尖轻覆,所滑过之处白光小字浮现,记录着关于司习笙和古鲤的故事,只是记至结局处,他的指尖一顿,白光小字也骤停。几息后,九思的指尖才缓缓向下,却记下了与真相不同的结局。

    “主人为何不记实?”若水见九思将司习笙与古鲤二人之事改了结局,问道。

    “实话总是伤人,我不想再让她听了。”

    若水听闻九思这样说便没有再接话,而是点了点头而道:“主人又要去看她了罢。”

    九思未置一词,甚至连脸上表情都分毫未变,只是将醉生录纳入墟鼎之中,又轻轻拂袖,挥散眼前白雾,轻推出现眼前的黑门进入。

    “妙之。”九思唤道,不过是言语二字,气息便在室内凝结成一团白雾。

    这里是一如既往的寒凉,因骨寒床在此,四周皆已结冰百年,黑门之后尚未结冰之物,只有九思与骨寒床上之人。九思又向前走了几步,缓缓的坐在骨寒床边,伸手轻轻抚摸骨寒床上女子的脸庞。她肌肤胜雪,皮肤未因百年长眠而变得僵硬,反而是一如既往的吹弹可破,只是因躺在骨寒床之上,冰冷似万年不化的坚冰。而也只有如此,才保她身体容颜一如百年之前,分毫未变。

    九思手掌一撑,身子扶摇而上,跃过骨寒床上的女子,又轻轻落于骨寒床上,位于那女子身侧。九思侧卧,将她抱在怀中。

    “妙之,好久不曾抱你了。”

    “今日我给你讲一个凡人与堕仙而成之妖的故事。”九思将她抱得紧紧的,声音却很低,好似怕惊扰了她,但又好似怕她听不清,双唇紧贴她的耳边。

    “有个男子在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救下了一条即将被食客宰杀的锦鲤,这锦鲤便是九天之上被下令散尽修为堕入人间的锦鲤仙子。”九思把故事变了顺序,先从司习笙小时讲起。

    随后他的声音很柔很软一直萦绕女子耳侧,将故事点点滴滴的道来。到末了,九思又将他改过的结局道出:“最后啊,男子后悔了,不顾一切的寻到了醉生阁,求得了琼玉酒,一盅下肚,长眠一生,永远的陪着那因他而死的锦鲤仙子。”

    故事讲完了,但骨寒床上的女子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她就一直那么纹丝不动毫无气息的躺了百年。

    “妙之…他后悔了尚且有醉生阁可寻,尚且可以从情思中解脱。可我呢?我空居醉生阁中百年,却断无半分解脱之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