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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壑很深,到了第五层,脚下十几丈的地方便已是岩浆滚滚的火脉。
岩浆翻滚着,喷射着炽烈的热浪和浓浓的黑烟,周围的洞穴都被灼烤得漆黑并附着着厚厚的一层灰烬。
即便修为再高的人,被封住真元囚禁在这里,真能坚持数百年么?
陆宣不敢相信。
这第五层的囚室数量同样很多,但却十室九空,陆宣和葛林连续搜了许多囚室都是空空如也,里面最多只留下一些依稀可见的骨骼残渣。
奇怪的是每个囚室中都有一滩金水,却不知是何缘故。
就在这时,火脉忽然躁动起来,有恐怖的热浪呼啸而起,温度急剧蹿升。
两刻钟一次的火脉再次爆发了。
陆宣即便早已适应了火系灵气但仍感觉有些难以忍受,幸好身边有葛林放出真气将热浪逐退。
“陆宣,你看。”
葛林在一间囚室前停了下来,伸手指向囚室深处的角落。
在那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陆宣看了过去,仔细分辨之后才确认那竟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那人身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灰,蜷缩在囚室最深处的角落里,却好像鸵鸟般将脑袋扎进了岩壁上的一个孔洞中。如果不是他的身子在热浪中微微发抖,即便是葛林也很难相信这个瘦的几乎只剩下皮囊的人,还活着。
陆宣和葛林连忙打开囚室的铁栅栏,走了进去。
葛林分出真气,将那人周围的热浪逐开,但那人依旧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只不过不再发抖了。
陆宣走过去扳着他的肩头,将他的脑袋从岩壁上拔出,随即却吃了一惊。
黑灰从那人脸上瑟瑟落下,随即竟露出一抹金色来。
这囚犯的整张脸都被黄金覆盖,只是却不是带着黄金面具。
竟然是有人将金水直接淋在了这人的脸上,凝固成了一张黄金脸!在双眼、鼻孔和嘴巴的位置留下了四个孔洞,眼皮显然在金水淋面的时候就已烧没了,所以那人无法闭眼,只能瞪着一双混沌而无神的死鱼眼望着陆宣。
虽然是望着陆宣,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神光,只有麻木和死意。
陆宣心下惨然,这才明白之前在那些囚室中所见到的金水是怎么回事了。
许久之前,每一间囚室中应该都有一个金水淋面的金奴,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里无法忍受火脉灼烧之苦而死去,金水这才从脸上剥离,又在热浪中融化。
面前这个幸存者也不知道经受了多长时间的磨难,肉身虽然尚能坚持,但是脸上的金水却不行,所以他才在每次火脉爆发的时候将面孔深深孔洞中,免得再受金水融化之苦。
陆宣心中又不禁生出无尽的敬意来。
能在这种境地之中顽强的活下来,而且还不肯向涂山国服输的人,自然值得任何人的尊重。
“前辈,醒醒。”
陆宣轻轻摇晃着那人的肩膀,半晌才唤醒了他一丝神智。
那人的眼睛漫无焦点的转了转,显然视力也几乎丧失了,嘴里慢慢的发出一声嘶哑悠远的呻吟,似乎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他饱受折磨,非但是眼皮,连喉咙都几乎粘连在一起。
陆宣见状便试探着送了一道真气过去,他修炼的玉池真诀乃是水系功法,最适合缓和这人的火毒之苦,果然没用多久,那人便又清醒了许多。
他终于艰难的看清了陆宣和葛林,眼中顿时露出怨毒至极的表情来。
“嘿嘿。”
他忽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嘶声道:“陈甲,没想到老子还活着吧?这次还有什么花样?”
陆宣对葛林使了个眼色,葛林便将白银面具摘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微笑道:“这位老兄,我可不是陈甲。”
“前辈,我们……”陆宣正想开门见山的说明究竟,却见那人在葛林摘下面具的瞬间,忽然好像见了鬼一样盯着葛林,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响。
“葛……葛林!?”
陆宣和葛林都吃了一惊,葛林露出困惑的表情来到那人面前,诧异道:“你认得我?”
“你……你们离殃剑宗的人,不是都死了么?”那人激动得想要站起来,但却实在是孱弱到了极点,身子耸了几下便颓然坐倒。
葛林也顿时激动起来,“你……究竟是谁?”
那人灰白色的眼球中忽然浮现出了两点热泪。
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自从进入天牢以来或许还是第一次落泪吧。
陆宣和葛林无不动容。
“我是……青蚨洞的于解愁啊。”
那人似哭似笑,又好似在奋力的嘶吼,但是吐出来的也只是游丝般的呻吟罢了。
葛林却如遭雷噬。
他猛地跪在那人面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腕,眼眶顿时红了。
“于洞主?您……您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在葛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材肥硕,始终满脸堆笑的老者来。百年前,离殃剑宗便和青蚨洞交好,于解愁的辈分比离殃剑宗宗主还高半辈,但彼此却以平辈论交。两宗之主都是金奴,在涂山奴之中声望颇高。
于解愁修为高深,起码在百年前便已是炼神返虚境界,与寻常妖帅不分伯仲。葛林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百年前,那时的他对于解愁还有些不屑一顾。
古以青蚨之名等同于钱币。
于解愁就如他青蚨洞洞主的名字一样,最是视财如命,在涂山国妖类面前也总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葛林当时还曾经反对过离殃剑宗宗主与于解愁这样的人结交。
但是于解愁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葛林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连饿殍都不如的人就是昔日那个始终堆着满脸谄笑,身材庞硕的青蚨洞主。
于解愁忽然面色狰狞,像个刚从九幽地狱中爬出的鬼魅。
他忽然抓住了葛林的手,葛林都不禁皱了皱眉,感觉那只手的力道大的出奇。
“你们百年前不是已经逃了么?你为何还在涂山国?莫不是你害怕了,丢了同门投靠了涂山国?”
葛林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于解愁那只鬼爪般的手。
“洞主,我们的确是逃了,我这次却是刚从外面回来……”
“逃了?成功了?”
于解愁梦呓般的呢喃,眼中忽然迸发出一抹亮光来,“你们……你们找到出路了?”
葛林泪眼惺忪的点头,唔了一声。
“哈哈哈!”
于解愁忽然大笑起来,“苦山呢?他也回来了么?”
他问的正是离殃剑宗宗主,郑苦山。
葛林黯然道:“大师兄死在了路上,我们整个离殃剑宗,剩下来的只有我一人了。”
于解愁愣了半晌,忽然怪笑道:“好!死的壮烈!总比我这废物强。”他双眼赤红,好似疯癫了一般笑了半晌也没有停歇。葛林便忍不住问:“洞主,你又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想当年,于解愁最是善于逢场作戏,青蚨洞的日子也远比离殃剑宗过得轻松。葛林却从未想过于解愁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天牢之中。
于解愁目光空洞,仿佛已回到了百年前的那段岁月。
“苦山当年不辞而别,对我触动极大。”
“我于解愁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奴才。我想的是保全我青蚨洞数千年的道统,还有那不足六百的弟子。”
“其实当年苦山临行前曾询问过我的意见,我也有意随苦山共进退,但是我门下七大弟子却有四人宁死不肯。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过自从苦山走后,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于解愁忽然露出一脸惨笑,哀声道:“正是因为我的头低了下来,六百青蚨弟子的脊梁却弯了下去。绝大多数的弟子竟然宁愿做涂山奴,也不愿做人了。有的弟子追随在妖帅麾下,竟然开始肆意打杀其他涂山奴。”
“于是有一天我终于打定主意,要效法你们离殃剑宗逃出涂山国,哪怕青蚨弟子都死在路上也不愧对宗门历代前辈,总好过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那是烂了宗门的根啊。”
“没想到,就在我定下逃走之策的第二天,青蚨洞便有叛徒告密了。”
“那一天清晨,啸林元帅赤无霄与金角元帅领军来袭,青蚨洞上下六百弟子多数仍不知我要逃离涂山国的计划,就这样糊里糊涂被生擒活捉。赤无霄又将我们统统压入天牢,我百般恳请,愿以死谢罪,只求蛟王能赦免我那些徒子徒孙。”
“哈哈。”于解愁惨笑道:“没想到就在我们被压入天牢的两个时辰之后,蛟王便给逐浪元帅下旨,将除我之外的所有青蚨洞弟子,斩尽诛绝!之所以留下我来,蛟王美其名曰是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愿意俯首称臣,扔给我金奴之位。”
“我,自然知道他这是在拿我立威。”
“我自然不肯!”
于解愁眼中透着狰狞与疯狂之意,这百年来无论受到多少折磨,他都从未在涂山国的妖类面前低下头颅。
陆宣和葛林都沉默无言。
“前辈,我带你出去。”陆宣沉声道。
此行虽然是为救莫云雄等人而来,但救一个也是救,救百个也是救!反正统统送入息壤炉中,只要手脚快一些便也没什么差别。至于随后究竟能不能逃出涂山国那便只能再说了,于解愁现在生不如死,那便不如生死与共吧。
“出去?”
于解愁眼中满是错愕,“就算你能出的了天牢,能出的了涂山国么?”
他算是问在了点子上,陆宣的确也没有主意。
不过陆宣却笑了笑,俯视着于解愁道:“洞主难道忘了百年前的心境了么?哪怕死在路上,也胜过引颈受戮啊。不疯魔,岂成活?”
于解愁的眼睛亮了亮,但旋即又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情来。
今时不同往日,逐浪元帅吞噬六百青蚨弟子的场面虽然已经过去百年,但对于解愁而言却仿如昨日。
他自己走了,又怎对得起那些死得糊里糊涂的青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