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火灾_2

缪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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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阳

    九月份,国家有大会召开,对外宣传、列席外宾的接待、新闻发布,还有外国评论译入,我们整整忙碌了一个月。乔菲他们经过学习和提高,成绩排名也渐渐有了眉目。开会的时候,乔菲也参加了翻译工作,水平果真是大有长进,让人刮目相看。十一之后,我们将会根据他们的成绩进行分配了,乔菲会留在高翻局,基本已成定数,当然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会议期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乔菲甚至引起了我们处长的注意。

    出任观察员的法国共产党高级代表的母亲跟她一同来到中国。老夫人原来是聋哑人,我们事先没有准备,接待过程很是麻烦,乔菲本来在会议现场工作,知道情况后,火速到宾馆救场,并在之后的几天里,陪同了这位代表和她母亲的参观访问。外宾对她留下深刻印象,临走的时候向部里、向乔菲个人表示深挚谢意。

    我是后来听说的这件事,处长问我,这个姑娘是新招来的吗?怎么还会手语?

    我说:“您忘了,我跟您提过她的,国家外院的,去年我们跟教育部的合作项目送出去的那一个。”

    “是吗?”处长挺高兴的,“这小姑娘行啊,我看她法语也不错,家阳,咱们留下了,一个人当两个翻译用呢。”

    “您也忒会做生意了,您给开几份工资啊?”我笑着说。

    我有时想,这年轻的新人,身上的潜力和活力真是让人羡慕,总有无限种可能摆在她的面前,有一点机会就迸射出光芒。她说谢我,可是我很清楚,有我还是没有我,在人才济济的外交部还是在任何别的地方,她都是杰出得让人不能忽视的女人。

    天气稍微凉爽,小华在这个时候患了感冒,本来只是很轻微的症状,她带病工作,造成病状加重,得了急性肺炎。

    好在我忙完了大会,稍稍喘息,有时间照顾她,在医院住得不久,我把她接回家里。

    晚上我煮了粥喂她喝,吹一吹才送到她嘴边,小华张开嘴,没有吃,怔怔地流下眼泪来。

    “这是干什么,至于吗?”我把粥放下,“不就是耽误几天工作吗,就当是提前过十一了,你一年从头忙到尾,都不得休息,这样不是挺好?”

    她摇摇头:“不,家阳,不是为了这事儿。”她的眼泪更多了,在灯光下看着我,握着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谢谢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小华的话,我是能够理解的。

    我们这样的人,锦衣玉食,有名声在外,可是心是脆弱的,想要温暖,想要伤痛时候的慰藉。

    我扶她起来,帮她擦眼泪,温声软语地喂她吃粥。

    像,另一个人曾经为我做的那样。

    十一之前,小华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跟我商量,想去大连度假。

    我听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喝水,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我生生咽下去,忍住咳嗽。

    “时间那么充裕,为什么要去大连呢,太近了吧?”我说。

    “我记得你那次上我的节目,我问你,最喜欢去哪里旅行,你说的是大连。你不记得了吗?”

    我没说话,印象里好像是有她说的这么一回事。

    距离上一次去大连,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那次是跟乔菲一起,时间真快啊,两年了。

    “你不愿意去吗?”小华说。

    “没有,随便你,你想去,我们就去。大连啊,风景真是挺好的。”

    她很高兴:“就这么定了,家阳。”

    在食堂里,我又碰到那一班新同学,打饭的时候就看见菲在说话,讲得绘声绘色的,大家仔细地听,然后一阵笑声。她又在讲笑话了。

    他们叫我过去一起吃。

    小赵说:“乔菲,你再把刚才的笑话说一遍,给师兄听。”

    乔菲对他说:“你复述,我看你记得下来不。”

    我说:“我讲一个吧。”

    他们意兴盎然。

    “甲说:最近我在兼职一项工作。

    “乙问:在哪里?

    “甲说:精神病院。

    “乙说:干什么?

    “甲说:被研究。”

    大家笑起来,乔菲木着一张脸说:“那后来呢,师兄?”

    笑声更大了,我也笑起来,看着她。

    吃饭的时候,大家讨论十一的安排,按照惯例,部里安排了他们去近郊的水库玩。

    有女同学问:“师兄,你去不去啊?”

    “我?我不去。”我说,“这是给你们刚入部的安排的福利。”

    “哎,那师兄,你十一怎么过?”

    “我,去大连。”

    乔菲闷头吃饭,吃得可真香。

    “不是一个人吧?”有人说。

    我笑了笑,摇摇头,不做回答。

    “啊,我是大连外院毕业的。”一个女孩说,“师兄你需不需要导游?”

    “谢谢,谢谢,”我说,“如果需要,一定找你。”

    乔菲说:“哎,赵鹏远你的酸奶不喝?给我吧。”

    不过,我跟小华并没有去大连度假,她改变了计划,要去一个海岛。

    “怎么又不去大连了?”我说。

    “过十一,去大连的人肯定多。我们去海岛多好,又安静,空气又好。”

    “反正随你便。”

    “我知道你愿意陪我去大连就行了。”她说,她在试戴一顶在名品店定做的帽子,“这对我很重要。”她笑着说。

    “哎,家阳,你看看,这帽子好像不太对劲。”

    我看看她:“挺好的啊,怎么了?”

    “你看,这边是有点斜的。”

    “没有吧。”

    “没错。”

    她放下帽子就给那家店打电话,交涉了几句,对方解释说正是旺季,师傅太忙,不能出来,让我们送去修改。

    小华很生气:“做得不好,还要我们送去。”

    我说:“得了,你别去了,你身体刚好。我去吧。”

    小华说:“那也行。不过,家阳,你不用等啊,让他们给我送来。”

    去的路上,我开车开得很慢,九月里的阳光太好,照得人懒懒散散。

    那家名店在老商业街深处的巷子里,我找到了,刚要停车,就看见乔菲。她拎着手袋,穿着条绿色的裙子,左看看右看看的,在街上闲逛。

    我远远地看着她,微微笑起来。

    这是我心里面的人。

    我摁了摁喇叭下了车,她看见了我。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吧。你有时间吗?”我问。

    “好啊。”她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不过,去哪里?”

    “饿不饿?去吃火锅吧。”

    “去吃毛肚火锅,我认识一家小馆子,我请客。”

    “好,你带路。”

    见到她,真是让人愉快,我给她打开车门,她指指里面,看看我。

    副驾驶的位置上,放着装着小华的名贵女士帽子的盒子。

    我尴尬地把它取出来,放在后座上。

    菲带我去的地方不远,是个不大但是很别致干净的小店。毛肚火锅的味道实在是好,我们要了许多东西吃,还有一点点纯粮白酒。

    我饿,她也饿了,我们没说什么话,先解决了肚子问题。

    菲喝了不少酒,我记得她是挺有酒量的。

    我给自己倒了一点,被她按住手:“哎,你不要喝,你就吃东西、喝雪碧吧,等会儿你还得开车呢。”

    我不知道怎么就把她放在我手上的手给按住了,我也不说话,心跳得很快。

    好在,她并没有把手抽回去。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中间是热气腾腾的红油火锅。

    菲小小的脸孔,红彤彤的,她的眼睛,雾气氤氲。

    “菲,我有话问你。”我慢慢地说。

    她看着我。

    “那天,我们约好的那一天,你去巴黎了,对不对?”

    她点点头。

    “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没有去?你为什么不去见我?你怎么就遭遇上爆炸案了?”

    我今天,一定要把话问明白。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慢慢地将被我按着的手翻过来。

    我看见那上面,一道浅红色的伤痕,在她白皙的手心上,触目惊心。

    “我是去了巴黎,不过,我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家阳,一个男孩子。我们在法国曾经相处得很好,”她很清楚很清楚地对我说,一小点一小点地凌迟我的心,“我们当时在里昂火车站,发生爆炸案,他为了救我,死掉了。我不能忘记他。”

    “说谎。”

    “祖祖·费兰迪,见习宪兵,身披国旗下葬,你一定在报纸上读到过这名字。

    “我想起他来,觉得他还没有走,你看我手上的疤——是他陪着我。家阳,我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松开她的手,我觉得我五脏六腑被冷冻之后,让乔菲用一把坚硬的小锤子逐个敲碎。

    乔菲将小盅里的白酒一饮而尽,笑得艳丽:“送我回家吧,家阳。”

    我回了家,小华好像问我帽子的事情,我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我倒在床上就睡了。

    小华并没有再问我帽子的事情,‘十一’国庆,我们去了离大城市不远的海岛。岛上人烟稀少,环境很好,只有给高级干部准备的度假村。

    我们的房间在三楼,面临大海和黑色的礁石。

    小华跟我在阳台上看海景,靠在我怀里说:“家阳,我希望,我们永远这样,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

    我握着她的手:“好,小华,好。”

    可是这天晚上,我梦见自己不在这里。

    在大连,夜晚的沙滩上,下着雨,我跟乔菲缠绵在一起;可是突然,这里又变成里昂火车站,我爱的女人,身边是看不清脸孔的别的男人,我知道这里要发生爆炸了,可是我不能让他在她的身边,我要跑过去,死,也得是我,我为了救她而死。可是,我跑不过时间,我跑不过炸药,轰的一声巨响,热浪袭来。我大喊了一声乔菲!

    我醒过来,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

    只见房间灼热,烟火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