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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反客为主
从门口等到走廊、从走廊又等回监控室,尹白鸽三杯水都喝完了,高铭一盒烟去了一半,那边蔡青交待的都告一段落了,这头大兵和李振华依然相视无言,现在改直视了,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就那么看着。
“多长时间了?”尹白鸽从卫生间回来,又一次问。
焦灼的高铭看看表:“一小时四十三分。”
陪审录制审讯记录的打了个长长哈欠,预计的精彩一点都没有让他太失望了,他插了句道着:“一对非正常人类啊,相互盯俩小时,愣是一句话没有……我数了下,连眨眼皮的动作几乎都没有。”
训练,两人都是通过极端训练的人物,现在可真是针尖对麦芒,而他们的较量方式,恐怕是谁也没有机会去了解的,更别提理解了。
一念至此,尹白鸽火速把张如鹏通知下来,安置了守监控的一声,三个人搁外头咬耳朵,可不料这情况把张教官也听懵了,他抚着短短的寸头,迷糊地道着:“没有啊,顶多有个站姿坐姿训练,怎么可能有这种训练?我瞅瞅……”
这位傻大个瞄了几眼,伸出头来,寻思了半天,然后对期待的两人放雷语了:“我怎么觉得,两人像含情脉脉啊?”
尹白鸽气不自胜地道着:“该把你弄回学校,好好回炉训练。”
高铭在眦笑,让这种拳脚教头去琢磨心理问题,怕是和对牛弹琴差不了多少,他随口问着:“尹指挥,您……自己个不就学心理学的?”
“那不一样,想体会别人的心理,得有那种了解、理解、以及他经历相关的情境,我顶多看案卷坐办公室的水平,怎么可能理解他们的心态。”尹白鸽自省道。
张如鹏立马接上了:“你不还是他联系人呢?”
“那你还是他教官呢?”尹白鸽呛了句。
“您二位别争,要说起来,他们俩其实是一路……半黑半白,长年伪装,差不多都生活在那种没有自我的状态,对,就像人格分裂患者,把自己的以前都会选择性忘记,我有担心啊。”高铭道,张如鹏一翻白眼反驳着:“都铐住了还有什么担心的?”
“不是,他是说,两人彼此太过了解,可能谁也对付不了谁。”尹白鸽道。
“对。”高铭点头道:“相比之下,李振华反而还有微弱的优势,最起码他没失忆,而大兵就不一样,可能从警的这一块很多经历,他都没想全乎。”
“有个屁经历,参加工作一年多就给招进来了,原来干的活就一样,从看守所提人,到法院开庭,开完庭再把人送回看守所。”张如鹏道,正是因为法警接触人员少,社会关系简单,才作为优选人员跨警种招募进来的。
这样啊,高铭愣了下,尹白鸽补充着:“基本和张教官说的一样,像他这样转业回来的,在基层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的,我们招募时,他正在拼命补习文化课,想考公安大学镀镀金……也正是因为他形象好,而且有点外语底子,才最终入围了,他很有语言天赋,记忆力也好,参训几乎是事半功倍啊。”
“对,招回来和基层干警一多半愣头青,文化还没我高呢,写个字特么他们自己都不认识。”张教官道。
这两人一起训练出来的?偏偏训练出来的,对被训练的反而不了解?
尹白鸽似乎看出了高铭的好奇,她解释着:“身体素质不用说,心理评估一旬一次,还请了两个大学的教授给他单独授课,评测你都看过了,相当完美,要不也不会被孙副厅点将了。”
“任务前期怎么样?有过什么异常吗?我们有时候也用短期卧底,情绪不稳是个大问题。”高铭问。
问及此事,张如鹏肯定不知道,尹白鸽发懵了,他踱步寻思着,喃喃道着:“没什么问题啊,我直联我,一般通话叫我鸽子,称呼孙副厅老爷子,进入鑫众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从没有出过纰漏……噢,不对,四月十四日出事前,他警示过上官嫣红,他对上官一直有好感。”
“啧,假戏真唱了。”高铭苦着脸道。
“难道症结在这个上面?”尹白鸽不解,思忖着之间八杆子打不着的联系。高铭却是道着:“我是这样想的,他现在觉得警察身份都无所谓,症结就在这儿……你剥掉他身上附加的任何一重人格,其实就是本性,就像在洛宁,那群民工对他好,他就挺身而出,在鑫众,上官对他好,那他也会拼了命护着她周全的。”
“可……你说的,和现在一对闷葫芦有什么关系?”张如鹏纳闷问。
“眼神,是一种较量的方式。”高铭两指戳着自己的眼睛解释着:“他们俩,是一对高明的伪装者,谁看到的更多谁就赢了,我刚参加工作时候听我师傅说过一件事,我们有个队员扮买假发票的和团伙接头,刚一照面直接就被人捅了……后来我们抓到人审问,您猜犯人怎么说?他说咱们队员的眼神不对,一看就不是他们同路。”
“我明白了,你是说,大兵其实还是嫩了点,拿不下来?”张如鹏道,高铭点点头,这时候连尹白鸽也倾向于高铭的观点了,她邀着道:“高队啊,回头我得去你们队里好好学习学习啊,再好的理论没有实践基础,也只能是空中楼阁啊。”
“犯罪心理学你学得再好,也没有多和几个罪犯打交道来得快。”高铭道。
这时候,房间里的监控打着手势,有动静了,三人急急回去,这位警员调着声音放大了,然后看到了大兵颓势显现出来了,而李振华依旧岿然不动,好半晌,大兵说道:“你输了。”
“你也没赢。”李振华面无表情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输的?”大兵问。
“是你想赢个全盘吧?”李振华以问代问。
“你不觉得你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吗?”大兵问。
李振华面部表情像僵着一样,淡淡地回应道:“你不也一样吗?”
输了,尹白鸽一握拳,明显地感觉到大兵的气势颓了,两人传达的信息很明显,坐在被审桌上没有机会了,但像大兵这个样子,李振华同样知道他也没有机会了……就凭放走上官嫣红的事,大兵也没有机会了。
“高队,你猜对了,大兵估计不是对手。”尹白鸽讪然道。张如鹏小声问着:“他很重要?还有什么秘密没刨出来?”
“地下钱庄、大兵被袭击,还有蔡中兴的黑事,可能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高铭道。
“妈的,交给我。”张如鹏怒道,捋着袖子说着,这号人就他妈欠收拾,高铭白了他一眼道着:“你歇着吧,省厅的计划是以证(凭证)拉人,以人圈钱,那些非法资金,现在还差得远呢,能让你上手?”
两人至此又沉默,正说着,尹白鸽的手机响了,她匆匆一接,应了两声道着:“撤出来吧,没机会了……高厅已经来了。”
高铭一个击掌,扼腕叹息了,尹白鸽奔出去迎接了,他和张如鹏到了预审室前,敲着门,把大兵叫了出来,关上门的一刹那,大兵阴着脸,直接往楼上跑。
“大兵,我怎么看你情绪不对?”高铭追着道。
“没事,让别人审吧,我拿不下来。”大兵头也不回地走了,把高铭给尴尬地伫到当地了。
每个案子总会遭遇到很多不如意,这个失利高铭悄悄地奔出去,告诉了陪同在一行警中大员中的尹白鸽,她皱了皱眉头,把信息传给了孙启同,孙启同同样皱皱眉,却是无暇顾及,陪同着高厅慰问二层驻守的经侦人员,挥舞着胳膊讲了一通再接再励的话,三层又和专案核心人物开了个短会,听取了汇报,就一个小小的短会,都有摄影随行,那随行谱大得紧,直接把高铭给轰一边去了。
不知道领导发那根神经,或许又是拍脑袋决定了,保密规格很高的短会开完,要往楼后走,高铭悄悄蹙到队伍里拉拉尹白鸽小声问:“这是干什么?”
“领导要见见……那个叛徒。”尹白鸽道。
“哪个?”高铭道。
尹白鸽剜了他一眼:“李振华。”
“千万别去,那种人心态比变态还难捉磨,要出笑话的。”高铭提醒着。
“你觉得我说话管用?”尹白鸽又白他一眼,跟着队伍走了。
哎……高铭重重握拳,气无处可泄了,这事整得,恐怕要有副作用了。
另一头,已经有人打开了门,气宇轩昂的高厅屏退了多数随行,大大方方坐到了椅子上,看了枯坐着,老实巴交的李振华一眼,开腔了:“李振华吧,这是你的化名,真名我想你也不愿提及……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瞄了眼肩上的警徽,戴这个警徽的根本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这身衣服已经说明一切了,高厅开口道着:“政策你清楚,不用我跟你讲;犯罪事实也清楚,有人跟你讲;我来这儿,其实就是有一点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你放弃职责和信仰?你可是从警二十多年的老同志了啊。”
“您抓过几个坏人?”李振华意外地,开口了。
“什么?”高厅愣了下。
“我问,您抓过几个坏人?”李振华重复道。
“这个……好像面前就算一个。”高厅不屑道。
“面前这位不是你能抓得到的……我从警二十二年,最早在派出所,值勤的时候,一般案发都派我去,而查嫖抓赌都轮不到我,因为那活实惠很多……后来因为我胆子总往前冲,就被调到了刑警队,抓过小偷、堵过持枪逃犯、茅厕里和捡过尸块,即便这个活我也没有怨言,但我老婆受不了,嫌我穷、嫌我没本事,嫌我成天不着家,我儿子出生时,我正在外地追捕,等回来儿子满月都过了,我老岳父当着亲戚的面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就离婚了,法庭在问我儿子,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时,您一定猜不到我儿子说什么……他说,他没爸爸。”李振华木讷地说着,再抬眼时,眼光犀利,盯着这位高不可攀的上级问着:“这位领导,您也有过我这样的经历吗?”
“这不能成为你背叛誓言、背叛职责和信仰的理由。”高厅声音低了。
“都没有经历过亲人陌路、战友倒下的惨痛,你又怎么可能理解什么是职责和信仰?比如我一眼就看得出,你连枪都没有握过,是文职吧?您的体重已经超标了,应酬很多吧?看,您脸上的肉在动了,向上抽,那是愤怒了……一定每天都在听着恭维,没有人敢忤逆您的意思吧?”李振华睥睨地道,仿佛他才是大员一样,把高厅驳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嘭……高厅拍桌子了,怒斥道:“落网的比你嚣张的有的是,有你哭的时候。”
“你会失望的,我这样背叛的人,从踏出第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哭有什么用?”李振华淡淡道:“我想,该哭的是你,骗走的八十多亿回不来,你会被上级问责,那时候叫欲哭无泪;逃出海外的嫌疑人,以你的能力未必抓得回来,你同样会被问责,哭天天不应,说不定想想自己的仕途,你会躲在被窝里哭啊……将来还会有很多哭笑不得事,钱退不回去,有人找你麻烦。很多警察也会陷在这场非法集资的故事里,你会被舆论质疑、绑架,会逼到你哭都没人同情……知道为什么吗?”
高厅气得直咽口水,平时长篇大论的讲话,一句也用不上了。
“因为体制积弊,你无能为力,鑫众自蔡青一代起,就侵吞了国有资产,到现在还是他的私产,无人过问;因为你们尸位素餐,从不作为,鑫众开始设计原始股变相发售,距今已经两年之久,也是无人过问,满大街的私募、证券、小额信贷甚至包括银行,都在捞钱,都在放贷,你作为警察的领头人,你干了些什么?是不是面对这个无法逆转的糟糕环境,无能为力?作为坏人,我现在被抓已经解脱了……而你,没有当好人的本事,也没有当坏人的胆量,你不哭,谁来哭啊。”李振华睥睨一句,冷笑道。
高厅脸色已经铁青,重重一拍桌子,哼了两声,起身背着手就走,身后,李振华在哈哈地狂笑着,笑得开心到疯狂的境地……
乌龙了,高铭在监控室里教唆着不谙轻重的小警员,这段掐了啊,谁问也是没听见没看见。那警员紧张地点点头,高铭奔出来时,领导的随行都杵在院子里,匆匆而来的尹白鸽和他一照面,高铭一摊手道:“都说了,别安排这事。”
“废话不是,晚了……高厅发狠了,今天必须审下来。”尹白鸽道。
“你觉得可能吗?”高铭道。
“你觉得上级会在乎可能不可能?准备一下,预审轮班上。”尹白鸽道,匆匆地进后楼了,高铭气得发牢骚了,直搓手,妈的,我现在有点同情李振华了。
这句话没敢大声讲出来,几位预审一碰头,草拟的审讯方案,要是不开口没过心理期很难,但要开始说话了,那似乎就有办法了,不管是他想找存在感,还是发泄对社会和职业的不满,都有机会绕到案情上。
第一拔进去,半个小时,没说话……
第二拔进去,一个小时,没说话……
第三拔进去,估计是李振华有点同情前同行了,开始说话了。
“喂,领导逼得很急吧?”李振华如是问。
嗯?一句把预审们问住了,那瞠然的表情,瞬间露馅了。
然后李振华哈哈大笑,直抱歉,对不住了各位。
“老李,你真同情我们,就给点干货,让我好交差。”一位预审谈话似地道,放低身架了。
李振华一撇嘴不屑道:“一字进公门,九牛拉不出,我敢乱说话吗?”
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调侃话,这个貌似忠厚的李振华,看来历练的超出一般人水平太多,很难对付,又一位预审道着:“那说说已成事实的吧?你包里的钱,一共一百六十七万。”
“在交待来源,以及承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之间,我觉得选择后者还是挺合适的,肯定是黑钱。”李振华道,不屑了。
“身份证呢?”另一位追问。
“一看你就是单位没出过门的,二百块一张,你要多少?”李振华道。
直接僵住,这家伙明显在调戏人呢,第三位有点怒容地刚要开口,李振华喊着:停!
三人自觉停下,瞪着他,李振华思忖片刻道着:“挑个人来跟我说话怎么样?你们有点差,不怕告诉各位,彭州警方里有位很牛的审讯专家,是我老师,我专程请教过他……咱们在一起可能得待好久了,有的是机会。”
预审回问他:“你想和谁说?”
李振华笑着道:“那个脑残……你们在发愣,呵呵,看来你们知道的太少,回去请示吧。”
果真是知道的少,三拔预审又被圈回去了,不一会儿,尹白鸽陪着已经睡了一觉的大兵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了,似乎还有点迷糊,搞不清又为什么被叫下来,进了房间,他打了个哈欠道着:“李师傅啊,我已经放弃了,怎么着?你又想成全我?”
“不,我想坑死你。”李振华笑着,不过话和表情却不相符。
“是么?您被铐在这儿,还有这个能耐?”大兵好奇问。
“当然有,包括领导在内,所有人都在这儿受挫了,然后我只愿意和你说话,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这样的话,同事会觉得你是个异类,而领导,会把受挫的事怪罪到你头上……知道领导曾经羞处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李振华问。
“穿小鞋?坐冷板凳?”大兵脱口道,表情有点尴尬。
“你连坐冷板凳的机会都不会有,你在鑫众这个团伙里挥金如土、腐化堕落,肯定不是任务,而是你借机在藏私,甚至还准备勾搭上蔡总的女人一起私奔……我挺佩服你的,最起码你放走上官嫣红,就让我觉得你是个爷们……可现在怎么又回来了?你不会真脑残吧,就你干的那事,这个团队还能容纳下你?”李振华问,脸上好奇怪,估计是消化不了大兵转折的原因。
哎……他妈的,被坑死了,这明打明的给你说出来,录像在、观摩在、恐怕都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的身份了,大兵苦着脸,有点羞不自胜地掩了半边脸,实在无颜面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