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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里倒乡镇公交,乡镇公交可以直接开到镇街口,非常方便。没等多久,客就满了,一路行来,路的变化不大,还是颠簸的厉害,路的一边已经堆着石子水泥包,沿着路边已经开始为拓宽的道路挖挖地基了,想必明年回家,家乡的道路就大变样了吧。
看到了,看到记忆中的家了。那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小镇则全变了!首先看到的新镇新小街前的水泥墩子围着的一个很怪的雕塑,看不出什么形状,一圈一圈的,因为完全看不懂,所以很夺人眼球。
“哎,方家的千金回来了呀。”下车后还没从这完全看不懂的一圈一圈的雕塑中回味,转头认出来嚷嚷叫唤他的是邻居大嘴巴三婶。
“千金”不是方有容的绰号,是乳名,是“一掷千金”的意思,这是方有容痛恨不已的称谓。方有容是超生的,为了这计划外出生的他,外婆家被砸了猪圈厨房,自家里除了罚了不少钱外,当时在镇政府上班的爸爸为此还丢了铁饭碗,所以方有容的小名就唤作‘千金’,这是他厌恶到极致的乳名,每每听到这样的称呼就好像每个人都在提醒他是多余的似的。好在现在也长大了,心情也能克制了,特别是今天,他的心情好的不能再好了。
“看这东西干什么?”三婶瞅了一眼雕塑,眼里有着厌恶,“当时竖起来的时候,赶集来的都嚷着看不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什么艺术家就说我们没知识没审美,不懂艺术。老百姓看不懂的就叫艺术,我说这所谓的艺术和狗屁差不多,还不是拿来卖钱。”
第一次觉得大嘴巴三婶可爱,方有容跟着笑,“我也看不懂,放在入镇的大路口就觉得难看。”
“就是,就是。”三婶咧着嘴巴哈哈笑。
和三婶一同转过这个简陋到可笑的雕塑,先前他参与拆迁的老街上的废墟全部是现今全国都流行的楼下门市楼上套间的三层小楼。外墙统一贴着白色的小瓷砖,一样的铝合金卷闸门,装玻璃铝合金玻璃拉门的不多,可能那上千块的铝合金拉门对镇上人而言还有些贵了吧。大多铺子还是用着木框加玻璃推门,显得不太灵动。
一眼就瞧着了妈妈的米糕拖车在街道一个铺面门口,方有容得过去跟妈妈打声招呼再回家。
跟着后面的大嘴巴三婶推了他一把,“那是你家新买的房子,你哥和你二姐都回来了。”
非常意外,方有容看着话有所指的三婶,三婶挤着小眼睛撇撇嘴,给了个暧昧的示意就走开了。
方有容看着镇上小街中央那熟悉的米糕拖车靠着的那半下着卷闸门的门市,这是自家的新房?这镇中心的门市有三层,是连着套间,早就听说不下八九万呢,爸妈买了一间门市?哪来的这么多钱?当然,这些就不是方有容该问的了,父母起早贪黑的挣钱自然也是有些积蓄的,可决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方家千金回来了——!”一路上认得的行人和他招呼着,镇子不大,对自幼就在镇上长大的方有容而言,基本上都认得。
可能是三婶预先提示的原因吧,方有容总觉得和自己招呼的大爷大妈那声调、那眼神都不太正常,怎么了?他家出事了?
米糕拖车是放在街道中间的铺面门口的,铝合金卷闸门半拉着,里面有吵嚷的声调,看来三婶的话没错,二姐确实回来了。
吵嚷中,除了二姐的声音之外,还夹杂着最疼爱二姐的爸爸提高的声腔。犹豫一下下,半抬压下的卷闸门,方有容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里面有人抬起了卷闸门,方有容弯腰进了去。抬着卷闸门的是和家里关系来往密切的大姨父,立即又把卷闸门压下了,把探头想探看热闹的邻居都拒在门外。
还没有装潢的铺面里开着昏黄的白炽灯,不适应的方有容看过去,似乎家里的亲朋都在里面了,此刻因为他的出现,刚才争吵的声音都暂停住了。
和亲戚打声招呼,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的方有容也不吱声。“你回来了。”旁边的大哥和方有容打着招呼。
比方有容长了八岁的大哥基本算是上门女婿。年龄相距颇大的兄弟的感情还说得过去。大哥是个老实人,全靠精明能干的大嫂帮带,自打结了婚后,大哥就不打工了,由大嫂家帮着买了船,和大嫂娘家的亲朋的船一起组成船队顺河做营运,从山东运水泥、灰钙南下,从南方再回带些北方需要的东西,载量大,运费比陆运要少得多,手续也少,是沿河工厂和贸易批发点首选的运输方式,生意一年到头都少有停息的时候。去年起,大哥和大嫂正在盘算着把这两年挣的钱再加点想办法换条吨位更大的铁壳船来加大运量。虽然没得婆家丰厚的彩礼,买船也多半是娘家出的力,常年不在婆家住和公婆也谈不上感情,不过,却少见的通情达理,每次回来都会为公婆带些衣物,每次见着他这个还上学的小叔子,也都给塞上一百块的零用钱,那可是方有容最大的外快来源。要是实在说遗憾,就是大哥大嫂结婚好几年了还是没有孩子。
应着跟他招呼的大哥,方有容看着后面的大嫂怀里抱着个小丫头。
“来,给小叔抱抱小侄女。”
方有容从来不是笨小孩,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看脸色,听了这话连忙接过手,小姑娘还小,梳着小辫子,水灵灵的,不吵不闹挺乖巧的。方有容一手颠着一边乐呵呵的把随手的拎包打开,取出诚心诚意给大哥大嫂带的礼物。
“来,这是二叔给带的见面礼,打开看看。”不知道家里为什么吵架,方有容后悔着就这么进来了,记忆中,有二姐加入的吵闹,百分百和他相关。
那再精美不过的包装让争执的场面暂停了下来,精美的拎袋内是精美的包装,精美的丝绒小盒子里是一粒金灿灿的小花生。中国传统中,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市,花生代表着很多美好的寓意,其中一项就是求子,这本来是买来送给大嫂的,借着送给小侄女转送大嫂吧。
被分了神的亲友们都在叽叽喳喳都在议论着这个金花生的款式,兴奋不已,城市的物件就是精致。
“嘿,还是我们家千家厉害,一回来就笼络了人心。”二姐扬高了的嘲讽声调听在方有容耳里非常不舒服,自小他们就不和,见面没一次不吵架的,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比他大五岁的二姐是镇上的大专师范生,算是家里最有出息的,最得父母宠溺。现在在县里一个城东中学当老师,很能办事,镇上人要想把孩子转到县城念书,她都会帮得上忙,是镇上公认的能干人,有着这样强势能干的姐妹帮衬,几乎是上门女婿的大哥和他这个超生的老三的日子想来不怎么好过。自小对二姐的记忆就是在后面追着喊着他‘多余’和‘千金’的就是二姐,一直以来,在二姐待着的地方,方有容没有可安生的想法。
“不要转移话题,现在千金也‘很巧’的赶回来了,爸妈说正话吧。”把这句‘很巧’说得很讥诮的二姐言辞锋利,“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新房凭什么写着方有容是户主?方家可不是只有方有容这个千金,还有大哥呢,大哥大嫂只是暂时没有小孩,凭什么这房子就归方有容的!我不答应,三个子女中,我也有份。”
这个新房户头写着自己的名字?方有容备觉受宠若惊,难怪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大爷大妈会那么不正常了,凡事家里偏向他,大哥还没说话,二姐是绝不容得的,就是他多吃一根三毛的冰棍,二姐也要大闹一场,不得到两根绝不消停,就算肚子吃疼了也绝不摆手,他们哪是姐弟呀,简直就是冤家,要是这值大钱的门市房子全归他,二姐不闹到天上才怪呢。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呀?方有容看着左右注视他的父母、兄嫂,这样的待遇他还真不太想要。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我可以申明,我不要。”摆明立场的方有容心情很愉快,不管怎么说,不怎么爱搭理他的爸妈似乎还是念着他的,房子算什么他包里的那座小塔一脱手,这房子再买一间都成了。
“大人说话,你不要插嘴!”爸爸训斥着么子,转目对着闺女,“有芳,你是姑娘家,早迟是嫁在县城,你念书家里花了多少,学费花了多少,生活费花了多少,找工作送人情花了多少,你要看帐单吗?”
最得宠的二姐根本就不怕爸爸,大声反驳,“我用了多少钱先放在一边,我方有芳用了,方有容难道没用?我是考上大学的,他还没本事考上大学,没用到是他无能。”
“你根本就是多余的!”二姐大叫着二十年听得同一句话,“要不是你,爸爸就不会从镇上事业单位下台,要不是你,妈妈就不会天天在街上卖糕,你根本就是多余的,都是你们这些超生子女,才导致现在你们没有学上,没有教师,没有——”
“二姐!”
盯着这个不停在他心灵上倾倒盐巴的女人,大喝的声音让整个场面都安静下来,这是第一次有底气的方有容向二姐叫板。“我是超生的,我是家里花了代价生存下来的,你呢,从哥哥那里算起,你也是超生的,也是多余的!”
愤怒的情绪中夹着些悲切,他是超生的,父母给的生命却被最浓厚的血缘憎恨,这种不被需要的感情让他憎恶起来,越说越无法容忍,方有容厉声道:“我是你生的?还是我吃得是你的?我住的是你的?这二十年的养育是你在养育我?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否定我生存的意义,和你这样的女人生活了二十年,我根本就对女人没兴趣,这家当,你也不必担忧落在我的手里。房子是爸爸妈妈的,不是大哥的,也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你凭什么在这里对爸妈吵吵喊喊!以后谁赡养父母,这个房子就归谁!”
真可笑,为了乡镇的一套还没住进来的房子居然闹家患,简直太可笑了。
被呛住的二姐半天没说出话来,包括别的旁观者,静默中,远比二姐更加憎恶这个家的方有容透着心的厌恶。
轰隆隆的敲着卷闸门的声音分散了些火药味,在外逛街奶奶回来了。
“我家的千金回来了呀,”唠叨的又见老了的奶奶柱着拐棍进了来,见着小孙子,那没牙的瘪嘴一个劲的乐,让平白暴戾的方有容心理好受多了。本来严重到需要亲友调解的争吵也暂时停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