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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儿陪着谢素素走入林中,就要服侍她方便,谢素素低声道:“我记得你去过慈溪。”墨儿不明所以,只是点头道:“是。上次回乡下,坐船时有经过。”她是定海人,和大方伯第的老管家是同乡。前年老管家要回乡下省亲,谢素素听说,就去求了老夫人,让墨儿跟着回去了一趟。
谢素素又问:“认得路么?”
墨儿道:“大致认得。怎么了小姐?”
谢素素道:“墨儿,我对你怎么样?”
墨儿道:“小姐对我,名为主仆,实如姐妹。我能跟得小姐,那是三生有幸。”
谢素素道:“那好,我要去一趟慈溪,你帮我带路吧。”
墨儿一听睁大了眼睛,似乎弄不明白谢素素在说什么!
谢素素看看身后的方向,宋妈、刘嫂都在那里等着呢,不敢耽搁,道:“你不带路,我自己走。”举步便行。
墨儿赶紧悄步跟了上来,道:“小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素素一边走一边道:“祖父不要我了,这个家不要我了,我也不要这个家了!我不想一辈子青灯古佛,不想就这么死在念慈庵!”
墨儿道:“可是小姐,你一介女流,能去哪里啊!”
谢素素道:“不知道。我也不知前面的道路会怎么样,也许没法活着回来了。或者又会遇到盗贼,或者明天便饿死了——但我宁可那样,也比在念慈庵空叹一生来得爽快!”
墨儿听得呆站在当地,谢素素却不管她,继续找路走,也不等人,墨儿赶紧快走几步,跟上了谢素素,道:“小姐,应该不是这个方向!”
谢素素反而停步道:“你愿意跟我?”
墨儿道:“死就死吧!在破庙那会,已经陪小姐死过一次了!这次若去了念慈庵,也不过是陪小姐老死在那里罢了!”
谢素素大喜!主仆二人竟然就这样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出了小树林。
那边宋妈刘嫂听久久没有声音,一开始因遵守谢素素的约束不敢叫,后来实在担心,便叫了几声,没听见响动,赶过来看时,哪里还有谢素素的影子?刘嫂便惊疑是遇到了狐仙强盗,赶紧催促人寻找,却又寻错了方向!因此竟让她二人逃脱了。
谢迁禁止族中妇女缠脚,他去世之后,规诫渐弛,家中妇女也有偷偷缠的,但嫡系毕竟不敢轻违,因此谢素素才保得一双天足,只是她实在没走过路,这番苦头吃的可就大了!好容易走到一条小河,见岸边泊着一艘小船,便问去慈溪怎么走。
那船家见了她们的容颜打扮,心中起疑,却道:“要去慈溪啊,那远着呢。要不我载你们一程,到前面入姚江处转坐大船。”
谢素素虽然聪慧,但常年呆在府中,不知外间世情,对人缺乏警惕,见那船家长得质朴,言语又热情,就感谢了上船。那船家就撑了船离岸,不知往何处去。
过了不知多久,谢素素渐感不对,问:“船家,还有多久到?”
那船家笑道:“还远着呢!别急。”
墨儿靠近了小声道:“小姐,好像不对路!”
谢素素也后悔方才鲁莽了,但事已至此,后悔何用?看看墨儿满脸慌张,她却将自己的慌张藏了起来,强作镇定,安慰道:“别怕,随机应变!你家小姐怎么也读过几年书,还怕被一个船家村氓坑了不成?”这话出口,感觉自己不再依靠人而变成别人的依靠,人又坚强了两分,而墨儿也受她感染,少了几分惊恐。谢素素又摸出根一头甚尖的簪子来,握在手中,以防不测——此时她能想到的做到的,也就如此了。
这艘船倒真是往姚江去,不久便有舟楫往来,谢素素主仆见江面上有人来往,惊魂稍定,但谢素素打量擦身而过的船只,都觉得不是求助的对象,直到日已西斜,后面驶来一艘大船,船头站着好几个兵丁,那船家见了明显有些心虚,有意避开,谢素素灵机一动,站了起来叫道:“对面船的军士,小女子问路。”
那船家一听更慌了,但那艘船上的兵丁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其中几个军户便往这边看了一眼,似和舱中什么人说话,舱中便走出个军官模样的人来,远远看了谢素素一眼,眼睛一亮,便招呼让船家开近来。那船家不敢不从,将船摇近,那军官便问谢素素:“你是哪里的人?要问什么路?”
谢素素大大方方道:“小女子是上虞人氏,和兄长要往慈溪探亲,不想路上走散了。幸得这位船家搭载,不过他好像也不太认得道路,小女子望见将军船只经过,便冒昧一问。”
那军官扫了那船家一眼,冷笑道:“你这姑娘,你没出过门吧?怎么乱上贼船!”
那船家吓了一跳,这时已来不及摇船逃走,竟然弃船跳江。谢素素心道:“果然是个歹人!”
那军官却哈哈大笑,便邀谢素素过船,谢素素一来见他是个军官,二来这时也没其它办法,便由墨儿扶了过船。那军官笑嘻嘻请她入舱内休息,谢素素才要答应,忽觉墨儿捉住自己的手一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船上的男人虽然穿着军户服饰,但个个眸子不正神态不良,心中暗叫不妙,便道:“蒙将军援手,甚是感激。能否让我们上岸?我哥哥或许就在左近,我们上岸等他好了。”
那军官笑道:“上什么岸。我们正往慈溪方向去呢,刚好搭你一程。来,别在这里吹风了,进舱歇息吧。”
谢素素忙道:“我们在船头呆着就好,不用入舱了。”
那军官笑道:“来都来了,还客气什么?”光天化日的就来拥她。
谢素素大骇,左闪右避,终于被他逼入舱中,心念连转,就要寻些大话来镇住他,却有一个长着两撇老鼠须的军户上前道:“旗总,生意要紧。”谢素素听了想:“旗总?他真是一个百户?这么说真是军官了,怎么比贼寇还大胆?”
那旗总想了想,对谢素素笑道:“小娘子,我要去追一艘贼船,你好好在舱内呆着,等我把事情办完,再来与你温存。”
谢素素听他言语如此不堪,骂道:“你大胆!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但她心里准备好的那一番大话,若遇上王直、东门庆之辈,或者真有作用,但眼前这类毫无廉耻的中下层军官却半点不为所动,笑道:“你就是一个公主,这会子也得跟我了。”说着便将舱门关上出去了。
谢素素和墨儿扑过去拍打舱门、舱壁,但这船造得却颇为结实,她们力气又小,哪里动摇得半分?
墨儿哭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谢素素也忍不住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自己抹,道:“大明天下,朗朗乾坤……”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道:“原来这世界是这样的……”却忍住了不哭。
她们在舱壁的缝隙中往外看,只见两边江面上船只越来越少,江岸也越来越荒凉,走了半个多时辰,又有七八艘船靠近,谢素素才想呼救时,却听那些船上的人与这艘船的军官互打招呼,心道:“他们是一伙的!”便不敢出声。
舱中光线越来越暗,似乎已到黄昏,此处的江面已毫无一人,岸上也甚荒凉,外头便有军户呼喊着什么,过了一会有人来报道:“他们已经停下了。”
谢素素心想:“刚才那人说什么‘生意要紧’,他们在做什么生意么?”
又过了一会,又有人来回报,说:“旗总,那些家伙不买账!说他们准备从定海入海,不想交两份过路钱。”
那军官怒道:“他在浙江走了这么一遭,一定捞到不少油水,过余姚却不从观海卫出海,这是看不起我们!你去告诉他们要么就掉头,从观海那边下海,老老实实把钱交了。要是硬想从定海那边下海,嘿嘿!我就让他下不了海!”
之前那个长着老鼠须的军户道:“旗总!这伙人看来不是什么善类,恐怕不是吓吓就行的。你怎么说,只会让他们有了防范,不如好言宽慰他们,将他们围住,然后动手!他们只有二十个人,我们有三十个,出其不意的话应该能大胜!将这伙人做个干净,他们有多少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了!还管那点买路钱!”
那旗总听了道:“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
谢素素听得怔了,心道:“听来似乎是有个什么客商要出海,不走观海卫却走定海所,因此这个旗总追了过来。啊!这里应该已不是观海卫的防区了,他们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人家不从他那里过,还硬要逼着人家从他那里过好收买路钱——就是强盗也没这般道理啊。”因面对同一个敌人,便对那伙客商起了同情心,盼望他们能够逃脱虎爪。
又过了一会,却听属下来报道:“旗总,那帮人见我们把他们的船围住便服软了。已派人来献礼物。”
那旗总听了便有些犹豫,之前那个老鼠须道:“都已经围住了,还管他们服不服软!先将礼物收下,等他们懈怠了就动手,一网打尽!”
那旗总道:“对!就这样!”
谢素素听得连打寒战,心道:“这些人,好狠!”
便听那老鼠须道:“他们来献礼物的人有几个?”
一个军户道:“五个,带了个包裹过来呢。”
那老鼠须道:“才五个,那就不怕了。让他们上来吧。”
过得片刻,似有船只走近,那老鼠须出声招呼,引来人上船。谢素素心中叹道:“你们就是献上礼物,这伙兵匪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要想出声给他们提个醒,却不知舱外是和情形。
外面几个男人的声音此起彼落,似乎在谈着些什么,忽有一个谢素素似乎听过的男子声音道:“这位旗总,你派你的人将我们的船围住,是何意思?”
那旗总一愣,一时答不上话来,那男子又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们,对吧?”
此话一出,舱外便乱了起来,那男子道:“总舶主有令:一个不留!”
几乎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舱外的惨叫声不断响起!谢素素本来还伏在舱门便听着,忽然有一把刀穿透舱门门板插了进来,虽只露出短短的一截,却已吓得她赶紧后退,缩在一边与墨儿抱成一团。
没过多久,又有鲜血从舱门下方流了进来。片刻前还异常宁静的江面,刹那间杀声四起,不少军户大叫:“奶奶啊!”“逃啊!”全没半点军人的气概!又有扑通扑通的声音不断响起,想来是有人跳海逃生。
闹了有半个时辰,这艘船才静了下来,但从外头飘进来的血腥味已经充斥整个船舱,令谢素素与墨儿几乎要窒息!
却听外头一个男子声音道:“头领,这舱门虽然从外头反锁了,但舱内好像有人。”
之前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声音道:“徐海,你打开看看,小心些!”
谢素素和墨儿一听,便抱得更紧了!
啪一声舱门打开,这时天色已甚昏暗,舱内更是黑漆漆的,舱门打开后外头的人一时不敢进来,过了一会似乎找到了个火把点燃了,伸进来一照,拿火把的人便哈哈笑道:“是两个娘们!这伙没用的家伙,出来打野食居然还带家眷!”
谢素素这时也已看清了来人,见他是个光头,像个和尚,暗叫世道混乱,官军不像官军,和尚也不像和尚!墨儿见到这人更是大吃一惊,叫道:“小姐,小姐,他,他……破庙那个人!”
谢素素被墨儿一提,也想起来了,心中一惊:“怎么又是他!”
那光头正是徐海,他却还没认出谢素素来,只对着舱外李荣久道:“荣久哥,这两个小娘子,我怎么的也要一个了!这次谁不让我开荤,我就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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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得真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