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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是自尽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用目光询问他,他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来说话,但是,听起来还是一点都不轻松。
“在知道那刺客死的消息之后,用簪子,把喉咙刺破了。”他说:“宫女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
“她留了一封信,说请不要祸及她的家人……”
“还说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并不是……我的。”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然后他说了一句:“其实这些我都觉得不重要。”
我抬起头来。
真巧,我也正这么想。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很宝贵……因为那些原因,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真的很不值得。”
他握着我的手,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看得出,他也赞同我的说法。
对一个初见面时,动不动就要把小太监拖出去杖毙的皇帝来说,他的改变,前后的差异真的是天地之别。
我想了想:“孩子是……那个刺客的吗?”
他点点头:“应该是的。他似乎听了许多传言,认为乌云珠母子在宫中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你和皇后的迫害所致……”
我想起一件事:“可是,贵太妃那件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
“贵太妃……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隐情,所以乌云珠情急之下,杀了她灭口。”
“她,遗书里写的?”
“嗯。”
我和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真是严重主次不分……
这会儿我居然想到的是这句话。
我一开始就问,刺客是谁,喜月和光头分别给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讲过去谈现在论未来,净扯不相干的。但是回答我问题的重要答案——这刺客的身份来历,就这么简单的就带过去了。
如果让我给他们俩这问答题的回答情况打个分,光头勉强可以打个六十,他起码告诉我刺客是根什么葱了,喜月的圈子也绕了,可是最后没有绕回正题上来。
不知不觉已经讲了这么久,太阳早已经消失,屋子里没有点灯,昏黑黑的。他说:“你等一会儿。”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个木盘进来,烛台放在盘子边上,盘里还有两碗粥,一碟酱菜,一碟豆腐干。
我们就这么在如豆的烛光下面,头碰头的各自喝了一碗稀饭,就着简单的小菜吃着晚饭。蜡烛在屋里袅袅的吐着青烟,有一种燃烧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停电,蜡烛就成了最好的伙伴,点一枝白蜡,在下面写作业,看书,打牌,玩耍。遥遥的夜晚黑沉沉的看不到其他光亮,每家的窗子里,都会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来,让人觉得心里慢慢的松软,踏实。
就象现在。
刚才在日落之前讨论的那些沉重往事,一层层无形的压力盖过来,压在身上。现在似乎被这简单的米粥的香气驱走,被这一点闪烁不定的烛光照耀的烟消云散。
他把东西收起来,又端了水来。
他自己做这些事情,显得非常顺手。
他把盆端近我,我洗过脸,拧了一把毛巾,问他:“你就一个人这么出来了?一个太监和侍卫都没有带?”
他替我用手提着头发以免沾湿,说:“小术子执意跟着我……不过我没有让他服侍,他也落了发,住在寺里另一边。”
“他也来了?”
光头说:“是啊,他说他师傅也想来的,只是没有他来这么方便容易。他做徒弟,当然得替遇傅分忧。”
脚浸在热水里,很舒服。
他要蹲下去,看样是想帮我洗脚,我赶紧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他说:“你的腰还弯不下来呢。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帮你擦洗过。这三年……”他没再接着说,不过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我视线往下瞄,看着光头蹲在那儿替我搓洗脚板,心里的感觉很难说得出来。
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搁着现代,我老爹也从来没给我妈洗过一次脚——而且不光洗脚,有时候喜月不在,按摩腿脚手臂也是他来代劳。
我真的没想过,这家伙可以改造的这么好,这么彻底。
他搓洗的很仔细,然后用布替我擦干,再扶我躺下。
这屋里一直是摆着两张床的,我睡的这张宽敞柔软,他睡的那张铺在窗户下面。等把我安置好,他又去打了水来自己洗了,铺床,抱过枕头,然后吹灯躺下。
我听见悉悉簌簌的他脱衣裳的动静,然后上床的时候木床还响了两声,接着是躺下之后,还翻翻身找姿势,真是声声入耳啊。
我躺了半天,也翻了两次身,可是就是没睡着。
他忽然说:“怎么了?”
我说:“你也没睡着?”
“嗯。”
屋里挺安静的,风吹着窗户上的纸,嘶嘶的轻响。
我问:“你那边冷吗?”
他说:“不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看到乌云珠手里拿着一根血淋淋的簪子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越逼越近,我惊惶的很,又觉得委屈,被她当成最大的敌手,可是我却没有做过什么啊。我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半尺长的簪子一下子扎了过来。
我“啊”的一声叫,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片安静昏暗……
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做梦……
眼前亮光闪了一下,接着蜡烛被点着了。
光头端着灯,衣服都没披就过来了:“怎么了?不要紧么?”
我说:“我……做恶梦了。”
他把烛火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来,揪着袖子替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梦见什么了?”
我抿了一下嘴,没说话。
他露出了解的眼光,也没有再问,把话岔开:“不要紧的,只是梦。”
我点点头,对他说:“你去睡吧,我没事儿。”
他走过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走了回来:“我在这儿坐坐,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的手伸过来替我掖被子,可是夜里清冷,他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我往床里挪了一点儿,说:“你上来坐吧。”
他好象是愣了一下,但是也没说什么,脱了鞋子,坐在我的外面。我把被子分他一半盖着。
“想什么呢?”
他说:“说实话,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
我也是一样,很纯粹的放松的躺着。
“不知道……玄烨这时候,在做什么?”
“应该也睡了吧?”
这了一会儿,我问:“那天我见到他……是你通知他来的?”
“嗯。他自然也对你的情况关心的很,我带你离宫的时候,他硬忍着眼泪不哭,站在那里目送我们……”
我想着那情形,转过脸把眼泪蹭在枕巾上,用镇定的声音说:“我想……再见见他,行吗?”
他伸过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好,明天我让人去送信儿给他。”
“太后会不会不答应?”
他停了一下说:“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上次玄烨也的确出来了,他出来做什么当然太后是知道的。
那么看,太后的确是没有阻拦的意思。
但是,光头究竟是怎么让太后答应的呢?我印象里,太后可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光头自己剃了头发,带着我跑到和尚庙里来半隐居半修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得了太后那一关的。
不是不想问,但是,又怕一问……又象上一次问那个刺客问题那样,从头到尾的要听一个无比漫长辛酸的故事,重点却给模糊的一句带过,那可真不值得。
我快睡着的时候,他说:“有段日子,我也总做恶梦。”
我迷迷糊糊的问:“什么梦?”
他的声音很轻:“都不一样。有时候是梦见我在跑,后面有许多看不见脸的黑影在追赶我。我知道被它们追上一定会死,吓得拼命的逃跑,可就是甩不掉……”
“唔。”
“还有一次,我梦中看到你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那里的房子街道和人都很奇怪……我大声喊你,你却听不到,看不到。你在那里好象有别的名字,过着无拘束的生活……我很害怕,我想你也许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
我含糊的又嗯了一声:“不早了,你也睡吧。”
他答应着,然后好象是吹熄了蜡烛,我们一起躺了下来。
后来我想,其实我们要的都只有一点点。
就是这种时候,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你,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