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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很好,照在昌化的府衙后院之中一字铺开的房子边,那有些历史的柱子看上去也变得崭新,只有走廊的少许地方才有一些阴凉,也算是阳光下的凉荫处。
而在这书房中,正有两个人在说着什么,木门紧关,外面的阳光只能透过小窗扫进来一点点,照出一个不宽的白道。
这房中里的少年正是王贤,他这时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单手轻敲着桌子,凝着目光,像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久才道:“这么说那张秦氏的确是诬告了,张航之死不在张老八,的确是溺死在河里的。”
他旁边的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便是昌化县的主簿陆收,此刻也是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我已经差人向小张庄的人逐个打听了,证实张航之死的确与张老八无关。”
王贤闻言微微叹了口气,那日第一次升堂,便听到那老妇说的悲惨无比,自己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错案,而自己刚上任就弄了一个糊涂案子,还自以为是公正无比,还骂那些官员们各个无作为,看来自己也是一个糊涂蛋,并不比别人强上什么。
陆收见他并不说话,忙道:“不过这个张老八确实不是什么良民,在小张庄中劣迹斑斑,大伙儿都对他避之不及,都叫他张王八,在那边也算是一个小无赖了。”
王贤点了点头,随即便道:“此案既然已经清楚了,那就快点结案吧,张老八虽然是一个地痞,但是他毕竟没有杀人,我们也不能错判,便责打几棍,赶他回去吧。至于那老妇,若按大宋律法,她诬陷别人,应该是要下监牢的,不过想她年老,且还带疾,所以就宽宏处理,不做追究吧,至于那些田产……陆主簿,你认为改如何判定?”
陆收沉吟道:“张秦氏的唯一儿子张航已死,她家中已经无男丁了,所以或是张秦氏过继一个义子,接收田产,或是把田产交给张老八,然后让张老八提供温饱,直至离世。”
王贤叹了口气道:“张老八那个样子,算是一个无赖,田产到了他的手里,过上几年,我还真怕他会直接把张秦氏饿死,但是收义子的话也不好,毕竟这是和田产挂钩,想来有不少人都是图着这些田地而过来的,到时候怎能保证他们可以好好的对待张秦氏?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便是由衙门出面。”
陆收一愣道:“衙门出面,大人的意思是?”
王贤沉声道:“田产归衙门所有,然后我们县衙再把它租出去,就租给小张庄的人,每年收租,再拿其中一部分来养活张秦氏,直到她离世,便可以出售田产。”
陆收惊讶地道:“这样的话,百姓们会不会觉得衙门在故意霸占他们的田地?”
这话让王贤不由一笑,在这个时代的百姓们,还能有什么权利?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百姓们应该不会反对,只是我担心的是这样的风气一开,有了先例,到时候若是各衙门模仿起来,把田产都收归所有,难免会让一些官吏得其实惠,所以此事还请陆主簿出面为好。”
陆收不解地道:“下官又能如何?”
王贤看着他说道:“你便代昌化县衙购置这张秦氏的田产,这只要记在你的名号上便行,每年补助张秦氏的钱还是由府衙来给,等到张秦氏离世以后,田产卖掉后再补充至这府衙,你意下如何?”
陆收忙道:“大人你所想甚好,如此以来,那些小吏们也不会模仿大人去搜刮田产了。”
王贤微微一笑,随即又低声道:“洪渡均最近怎么样了?他好几日都未来府衙,说是有病在身,要再家中养病,不能过来了,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陆收一愣,随即便哼了一声道:“这只老王八,看来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我去看过他一次,他确实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像是快要进土了一般,我当时看他那样子,都想笑出声来,看来这只老王八命不久了。”
他这也算是说风凉话了,不过王贤却只是淡淡道:“他长久不来府衙,也不理会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能算是挂名县丞了,我已经简书一封,交予杭州,便言洪渡均年老体衰,久卧病榻,不宜在任,让杭州给他一个官职致仕,在家养病,至于这个空出来的县丞位子……”
这样故意卖关子的话,倒是让陆收提上心来,他等着这个位子已经很久了,这时眼巴巴地看向王贤,便就等他的一句话。
王贤呵呵笑道:“陆主簿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主簿了,而且久在昌化,对这边的一切都是极为熟悉,所以想来这个县丞之位最适合你,所以我便在书信之中举荐了你,陆主簿,你意下如何?”
陆收闻言不由大为欢喜,但还是要推辞一番,便道:“下官何德何能,竟然得大人你青眼相看,但是下官并无德行,如何能够服众,还请大人你另择贤良,以辅大人治理好这昌化之地。”
王贤只是一笑,然后道:“陆主簿,这些客套之语就不要多说了,何况以你的能力,县丞之位只是小试身手而已,等到他日,州郡通判都有可能。”
他看了一下有些吃惊的陆收,微笑道:“我在这小县也不会太久,日后必然要在官场沉浮,所以也是需要一个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而陆主簿你的本事也算不小,他日我们同心协力,未尝不能做成一番事业。”
陆收闻言不由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有些感激涕零地道:“大人如此待下官,实在让下官无地自容,日后大人不论有何差遣,下官定当守命!”
王贤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日后之事,现在说起来还是过早,就说这眼前的问题重重,很难解决啊。”
陆收有些迟疑地道:“大人所说的问题可是洪渡均那个老乌龟?”
王贤沉吟道:“洪渡均只是一个,我想的便是给整个昌化县的官吏们修整修整,把一些不称职的官吏们赶下去,以求吏治清明!”
陆收倒是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王贤呵呵一笑道:“我说的整顿吏治,就是整顿像洪渡均那样的人,并不会把陆主簿你牵扯进去的,况且我推下一部分,那定会提上一部分,到时候陆主簿的熟识之人也可过来引荐一番,你意下如何?”
陆收这才有些明白起来,他心中一动,这新官上任总是会培养亲信的,自己到时候和一些好友一同做了这少年县官的亲信,只要斗倒了洪渡均的人,那岂不是可以在昌化县里扬眉吐气?他想着想着便露出微笑,然后大声道:“王大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下官佩服,你放心,像洪渡均这等王八官,我是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大人既然有心除掉他们,下官一定效命!”
王贤点了点头道:“好,我便知陆主簿定然会支持我,如今我们便从洪渡均那里动手吧,只要等到杭州批示一下来,便可以直接赶他下台,陆主簿你也可以变成陆县丞了。”
陆收闻言不由一乐道:“全靠大人栽培,下官永生难忘。”
王贤见到这小胡子一动一动的,不由一笑,又摆了摆手道:“那好,你便回去吧,明日便把张老八的案子结了,你先准备一下。”
陆收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他满脸都是笑容,似乎走路都变得有劲起来,像是这三月春天的阳光,灿烂无比。
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对的,这个少年县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有来头,而且那个死老头洪渡均竟然不识货,触动了他,自己当时只是夜探了一下这少年,帮其送了两封信而已,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少年县官的亲信了。
而且以他这样的年龄,又有背景,做事也通达,他日定然是向上而行,到时候水涨船高,自己指不定就爬了上去,再也不会窝在这个小县了。
他想着想着,不由地笑出声来,这时又走出县衙大门,本来想着回家报喜的,心中一转,却又偏了个方向,往一个小巷子里面去了。
这里有个院子,便是县丞洪渡均的家,他走到门前,也不理会门口的门卫,便直接往里面走进去。
因为门卫们都知道陆收,所以便有人直接过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中年走过来,然后迎道:“陆大人大架光临,不知又有何事?”
陆收看了看这中年,这个是洪渡均的儿子,也是一个读书人,不过他比较倒霉,考了好几次的进士,但是没有成功过,如今还待在家里,等着下一场考试。
他微微笑道:“我过来看看洪县丞,不知他现在病好些了没有?”
那中年人忙道:“父亲的身体日渐康健,多谢陆大人的关心,我定然代为转告父亲。”
陆收皱眉道:“你转告?不用了,我直接去见见他,和他说些话。”
他说着便直接向前而行,那中年人慌忙喊道:“陆大人,陆大人,我父亲身体尚是有恙,就请你不要过去了,唉,陆大人……”
陆收也没有什么理会,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然后敲了敲门,便听到里面有个声音道:“谁啊?”
这个声音便是洪渡均,陆收直接推开门,然后笑道:“我说洪大人,听你声音充沛,不像是个重病卧榻之人,却不知又为何要装病呢?”
洪渡均此时正坐在一个大椅子上,见到是陆收过来,不由有些不乐地道:“陆大人为何突然造访寒舍,又为何直接闯进来?岂不是不尊主客之礼!”
陆收哈哈笑道:“洪大人,你还和我讲礼?恐怕不太合适了吧,本来我想过来看一看抱病卧床的洪大人,却没有想到竟然看到一个正在坐着的老头子,实在是极为意外啊。”
洪渡均哼了一声道:“老夫病已好了,让陆大人失望了。”
陆收看着洪渡均道:“洪大人的病真的好了?”
洪渡均皱眉道:“那是自然,老夫又不是一个病秧子!”
陆收哈哈一笑,然后道:“那样就好,那样就好,本来我还有所顾忌,怕我说出来的时候,你心中一急,到时候气上心来,万一弄得不好,到时候也不好收拾,不过你既然病已经好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便让洪大人你提前知晓吧。”
洪渡均见他笑着不停,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厌烦,然后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陆收摇了摇头道:“我怕我说了,你又犯起病来,到时候可不能怨我。”
洪渡均哼了一声道:“陆大人是故意消遣老夫的,若无甚事,便请回吧!”
陆收笑呵呵地道:“洪大人竟然想赶在下走,但是在下还是先说了为妙,如今知县王大人已经得知大人身体不适,久卧病榻,故而代大人像杭州求情,为大人的身体着想,请求致仕,他日洪大人你就可以安心在这里养病了。”
洪渡均闻言不由微微颤抖,冲口而出地道:“这个小畜生竟然向老夫动手了!”
陆收似笑非笑地看着洪渡均道:“洪大人,你也老大一把年纪了,在这小县里面也算有了这么多年的资历,王大人怕你直接下去不好看,所以才恳求杭州给你一个致仕,你这一大把年纪的人,可不要不知道感恩,让别人笑话!”
洪渡均闻言一怒,随即一指陆收道:“你!好啊,原来你和那个小畜生一起联合对抗我了,哼,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这几年来,你一直和我不对付,不过你们这样的小娃娃,还嫩了点!”
陆收突然放声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洪大人,恐怕我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大人了,过上几日,我便是县丞,你就是庶民,尊卑有别了,不过你见到我就不要磕头了,你这么老了,我也不会拘礼,日后只要见面恭敬几声便成了。”
洪渡均气的声音都变了味,这时大声地道:“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陆收只是一笑,然后道:“你也别太生气,在这小县里,你也风光了好多年了,该知足了,对了,日后我见到你,也不会太估计身份,偶尔会和你打声招呼的。”
洪渡均闻言不由大怒起来,直接站起来朝着陆收走过来,就像是要打人一般。
陆收这时又是哈哈大笑道:“怎么?要赶我走了?我还不在这待着呢!”
他说着便直接走了出去,洪渡均气歪了嘴巴,跟着走了几步,又是要跌倒了样子,在陆收的背后大声吼道:“你这个小畜生,有种不要逃,你爷爷我打死你这王八羔子的!”
他实在生气的过分,又是一个跺地,顿时摔倒在地,然后大声地叫起痛来。
正在外面不远处的中年人听到了叫声,连忙赶过来道:“父亲,你怎么了?”
洪渡均躺在这地上,使劲地向下锤了锤,然后大声地道:“这两个王八蛋竟然向我示威起来,我洪渡均活了这么多年,还怕过谁了!王八羔子,爷爷我做官的时候,你还待在娘肚子里头,竟然敢气我!”
他说着便咳嗽起来,像是气的发狠,咳嗽了好半天,方才没有力气般嘀咕道:“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全部弄死!”
那中年人连忙扶起他,然后小声问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洪渡均骂骂咧咧地道:“陆收这个王八羔子想要气死我!”
那中年人一愣道:“陆大人?他和父亲你是同僚,应该不会说些气你的话吧。”
洪渡均一把推开这中年人,大声骂道:“你也是个畜生,你和陆收是一伙的对不对,好啊,你这个畜生,算你老子我白养你了,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那中年人无奈地道:“父亲,你别生气了,先坐下吧。”
洪渡均怒道:“坐下?还坐什么坐?没看到陆收和那个小畜生一同要整我吗?你还有心情坐下!”
那中年人不由有些伤脑筋,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只能道:“好好,父亲,我去找陆大人说理去,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吧,别气坏了身子。”
洪渡均横了他一眼道:“和他不能说理,不能说理!你去把二狗子给我叫来,我要叫他去教训这两个小畜生!”
那中年人吓了一跳道:“父亲,二狗子是个莽夫,脾气暴躁,万一和大人们闹起了矛盾,那……不好收场,还是我过去问一问陆大人吧,他毕竟也是一个读书人,通情达理,不会故意和我们家为难的。”
洪渡均大声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快去把二狗子叫过来,我要让那两个王八羔子好看!”
那中年人颇为犹豫,却又听见洪渡均大吵大闹起来,连忙道:“好好,父亲,我这就去叫二狗子过来,你别生气了,就坐下休息一下,身体要紧。”
他看了看洪渡均,然后微微叹气,便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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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武……”
王贤坐在案台上面,看着底下跪着的张老八,一拍醒木道:“张老八,你对本官所判之事难道不服?”
那张老八被这醒木声音一惊,连忙说道:“大人判案,草民心服,心服。”
王贤皱眉道:“那你为何不画押?”
张老八这时面有难色地道:“大人,草民家中无田,靠得就是这些田产,如今大人你却把这些田产又给了那老婆子,那草民会饿死的。”
王贤看了一下正笑着的陆收,然后又想着张老八道:“那你想怎么样?”
张老八迟疑地道:“草民想……草民想和原来一样,不管这些田的收成如何,草民都会让那老婆子,不不,是嫂子温饱,只求大人能给草民一条生路,不然草民无田无农,一生无靠了。”
王贤沉声道:“你这是像本官讨价还价吗?”
张老八连忙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王贤慢慢说道:“我打听过了,你们小张庄有田产出租,你若没有田,便直接去租田务农吧,不会饿死你的,至于张秦氏的田地,那本就是她的,本官已决,你不要求什么,来人,让他画押!”
他说完便有人端着画押的纸走了过去,张老八无奈,只好按了手印,随即又问道:“大人,草民现在身无分文,就连小张庄也回不去了,大人你……”
王贤不由有些失笑,随即便道:“你敢问本官要钱?”
张老八张着嘴巴,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上什么。
王贤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对着陆收小声道:“给他一贯钱。”
陆收这时笑呵呵地朝着张老八道:“平常都是官像民要钱,从没有见过民还向官要钱,不过你这刁民碰到了好县官,我们大人给你一贯钱,以后好好的归家务农,如果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样,让小张庄的百姓们不得安宁,到时候我们大人就不会再这么慈悲了。”
张老八接过陆收的钱,便连忙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王贤一挥了挥手,然后道:“退堂。”
他直接走向后堂,陆收微微沉吟了一下,便也走了进去。
王贤正坐在书房之中,见到陆收走了进来,便道:“陆主簿,刚好我找你有事商讨,你看看这份昌化县的大小官吏名单,哪些人是挂名的官?又有哪些人是不干实事的,这里的名单太多,我昨晚通观了一遍,你再来看看。”
陆收点头道:“下官在这昌化县久了,对这些官员也算有所了解,不过大人现在就准备向这些官吏们动手吗?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毕竟你才上任一个多月,这帮官吏们虽然是帮吃白饭的人,但是都联系紧密的很,一旦被大人你这突然一动,肯定会让这帮人受起惊来,一旦他们有所警惕,恐怕大人就不好下手了。”
王贤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我并不是想着现在动手,最起码要等你当上县丞再说,对了,那个洪渡均怎么样了?他想必还不知道这事吧。”
陆收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道:“回大人,其实下官已经把这件事和洪渡均说了。”
王贤一愣道:“哦,他怎么说?”
陆收想起那日情状,不由笑出声来,说道:“这个老乌龟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气的浑身冒烟,不过他这样快进土的老乌龟,再怎么生气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在家里干嚎。”
王贤沉吟道:“洪渡均没有其他的反应?”
陆收笑道:“他一个过气的老乌龟,又能怎么样,只能缩在家中,过一天少一天了。”
王贤微微一笑,随即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点头道:“以后我等要同心协力了,把这些官吏们赶下去是第一要务,虽然看上去颇有些艰难,但是我想了一番,只要能威慑住这些官吏们,那便可以一个一个地赶下去。”
陆收呵呵笑道:“大人英明!”
王贤微微挥了挥手道:“你拿着这个回去吧,把你的想法写出来,我参考一番。”
陆收点了点头,接过王贤递来的一顿书稿,然后便走了出去。
王贤背负着双手,又微皱起眉头了。
自己把问题想得简单了,昨夜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些官吏的名册,如今慢慢地想了一下,这些官吏们大多都是一些虚位,而且地位卑下,但是合起来就是一股力量,自己处于这个小县之上,且是一届少年,根本没有实力动他们,否则一旦出现问题,那些人一起行动起来,跑到杭州甚至是汴京来说上一说,自己的乌纱帽就要落下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想都是会想,但是只有真正做起来才知道其中滋味,自己在后世之中也曾经抱怨过贪官太多,可是轮到自己来清理吏治的时候,还真有点无力下手,前后都有顾忌。
他推开书房的门,这几天的天气都是很好,还未到初夏,便可以闻到夏天的阳光味道,在这后院之中,把一切的幽静都打碎了,一下子变得肃穆了许多。
王贤正要走到后院去找李清照,却见到一个衙役模样的人跑过来道:“大人,外面有一个人说要见大人你,说是要请你赴宴的。”
赴宴?
王贤不由奇怪地道:“是哪家的?”
那个衙役道:“小的也是不知。”
王贤点了点头道:“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就过去。”
他说完便就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即走进前堂,便见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站着这边,他不由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小厮连忙道:“大人,我家主人是这昌化县的富商,就住在那不远处,大人你来昌化上任许久了,而我家主人还没有请你喝杯酒,他时常挂念着这事,所以今日便叫小的请大人赏脸过去,主人已经把酒菜准备好了,便只等大人你的大驾了。”
王贤迟疑地道:“你家主人是本地富商?”
那小厮忙点头道:“是啊,昌化这一代,我家主人还是颇有资产的。”
这个时代的商人的地位有些尴尬,有钱却没法享受,就拿一个腰缠万贯的商人和一个穷的响当当的书生相比,商人也是在明里上比不上的,所以很多商人有钱了都会巴结一下上面的官吏们,算是结交一番,打通一下其中的关系网,既是为自己着想,也是为了以后子孙们的未来作一个打算。
王贤微微一笑道:“那好,你便带路吧。”
他说着便直接前行,突然见到包特那从外面回来,便微微示意了一下道:“你也和我一同过去吧。”
包特那欲言又止,但见到王贤微微摇头,便只好应了一声,随即便跟在他的后面了。
一行人一同走了不远处,王贤越发觉得奇怪起来,这里通往的就是城郊之路了,他不由狐疑地道:“你们家主人到底是住在哪里的?”
那小厮连忙道:“大人你过一会就到了,就在不远处。”
王贤这时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哼了一声道:“我看你家主人不是富商,而是强盗吧!”
那小厮一愣,有些慌张地道:“大人你莫要急,真的是快到了。”
王贤皱眉道:“你先说你家主人叫什么名字,是作什么生意的。”
那小厮有些无奈地道:“我家主人叫……”
包特那突然大声道:“塔布,小心!”
王贤微微一愣,却被身后一人硬扑在地,然后就过来一大群人,都是拿着木棒和长刀,看上去极为可怕。
他心中一突,这个小厮装扮的人故意引自己过来,那这帮人一定不是一般的强盗了,而且这边快要临近城郊,地方偏僻,这帮人都是一伙莽夫,各个手持武器,他们是想干什么?
包特那这时突然动了起来,一下子冲到王贤的面前,把压在他身上的人甩了出去,然后一拉王贤道:“快走!”
这边的人也是反应过来,立刻行动起来,分开左右,迅速地跑动着,然后一下子把王贤和包特那围起来,严严实实地像两扇墙一般,那明晃晃的刀和黑通通的棍子四处闪耀着,让王贤心中狂跳。
他四处看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包特那哥哥,你等会注意跑出去,然后告诉衙役们。”
包特那皱眉道:“那不如你跑。”
王贤方要再说话,却听到一个声音道:“那个狗县官呢?我倒要看看是哪个!”
这声音颇大,王贤微微转过头来,却见到一个身材矮胖的人走了过来,他一脸的胡子,这时候大声道:“你就是那个狗县官吗?”
王贤一愣,随即道:“我是县官,不过不是狗。”
那个矮胖的胡子大声道:“你既然自己承认了,那就给我打吧,兄弟们,直接狠狠的打,死活不论!”
他话刚说话,诸人便直接围了上去,包特那便立刻向王贤靠了一靠,然后低声道:“快点找机会跑出去!”
阳光下的刀颇有些让人寒冷,王贤连忙大声道:“且慢,你们要把我打死,那也和我说明白,不然我稀里糊涂的死掉了,做鬼也只能是个糊涂鬼。”
那个矮胖的胡子这时走了过来,然后道:“我姓苟,叫苟二,别人都叫我二狗子,你惹了我的恩公,所以我要砍死你,诸位兄弟,先用木棍打,打半死的时候再砍上几刀。”
王贤连忙道:“慢着,你的恩公是谁,我什么时候惹了他?”
那个二狗子皱眉道:“废话太多了,先打再说!”
王贤方要说话,便见到那木棍朝自己袭来,他连忙一闪,却不想后面也有一根木棍,直接被一棍打在了肩膀上面,仿佛炸裂一般的疼痛顿时袭来,而后又是一棍打了过来,正中他的后背,让后面的一层皮像是发烫一般,他不由地叫出声来。
包特那这时还能勉强支持,他见到王贤被打的有些歪起来,便直接一拉,然后朝着一边猛冲过去,他的速度很快,而且选的位置也很好,这边的那人不注意之下,便被他撞到一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包特那拉着王贤跑出去。
二狗子大声道:“快追,快追!”
王贤的腿方才也是挨了一棍,现在还是生疼无比,此时跑起来也是没有什么力气,眼见那边的人快追来了,他忙低声道:“包特那哥哥,我跑不到了,你先回去,去找陆收,然后搬救兵过来。”
他说完便放开包特那的手,一下子瘫倒在地。
包特那微微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朝着王贤轻点了头,便又飞快地跑开。
那些人还在跑着,想去追包特那,却听到一个声音道:“回来,他跑掉没事,别去追了,快点把这个人抓起来。”
王贤颇有些虚弱地道:“二狗子,我要见见你的恩公。”
二狗子这时只是出声道:“竟然敢跑,给我打!使劲的打!”
棍子立刻又落下,王贤双手护着脸,那棍子落在身上奇疼,他只好大声地道:“二狗子……你要是……要是把我打死了,你的恩公会找你算账的。”
二狗子冷笑道:“恩公就是叫我打死你的,给我打!”
王贤又是出声道:“你的恩公为什么叫你来打我,你也不知道,万一我要被打死了,你的恩公不高兴起来,你又怎么办?”
二狗子闻言一愣,见到王贤躺在地上翻滚着,便叫了一声:“停下。”
他走近王贤的身旁道:“我也不知道恩公为什么叫我打你,但是你这个狗县官肯定是惹恼了恩公,不过你说的也是有理,说不定恩公还要亲自发落你呢,你们把他扶起来,给我带走。”
王贤全身都被打的不成样子,这时软绵绵的被两个人驾着,头发披散开来,有些虚弱地道:“你真的很听你恩公的话。”
二狗子道:“那是当然,我恩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都没法报答他,所以这次他叫我来打死你,我毫不犹豫地就带兄弟们过来了,谁让你惹了我恩公!”
王贤心中不由有些苦笑,他到现在连谁是他的恩公都不知道,就平白无故地挨了这么多下,如今身上还是疼痛无比,像是要脱掉一层皮似的,又疼又痒,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是谁那么毒,竟然要把自己活活打死。
他正想着,却被人扶着前行,绕过一条小路,便直接往前走了。
这里王贤并没有来过,此时心中颇有些焦急,包特那或许找到了陆收,但是他们又怎么能找到自己,到时候可能见到的也是一具尸体了。
走过这边的花草地,便到了一间院子的后门,二狗子随即便挥了挥手,然后就朝着里面走过去。
这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中年人,他这时看了看二狗子,又看了看被人扶着的王贤,不由有些吃惊地道:“二狗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二狗子连忙道:“没事,是恩公吩咐的,他说要把这个人打死,但我想或许恩公要见他一面,所以就把人给带来了,恩公他老人家是在里面吧,我进去找他去,问问他要不要见这个狗县官。”
那中年人颇为吃惊地看着王贤,然后有些明白地道:“你是……那个少年县官?”
王贤的眼皮变得很重,抬起来都是十分的吃力,他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看了一下这个中年人,然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那中年人顿时脸上血色尽失,喃喃道:“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