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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初译稿No.1译者:白翦翦2004/10/12
很小的时候,父亲让相士帮我看相,那相士一见我就大惊失色,嘴里不住地说:“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然后他活象说破了什么天机似的,面色苍白地逃跑了。
那时候大行皇帝方才去世,五岁的小皇帝登基未久,武德皇太后垂帘听政。父亲身为先皇唯一的弟弟,本来就不甘心臣服于一个女人和一个毛孩子之手,相士的话无疑鼓励了他。他开始相信自己将是天命的皇帝,所以儿子才会贵不可言。就这样,我的父王,西海郡王白震岳起兵造反。
据说,这次叛乱在短短三个月内就被武德皇太后的二十万大军镇压下去,代价是我父王的人头。母亲知道等待我们的命运决不会好过,在朝廷大军来到之前,就打算带着合家人一起自杀。可惜她没有来得及实施计划,朝廷军队就潮水般冲入王府。
我身为叛王唯一的儿子,本该连坐而死,武德皇太后是母亲的堂姐,念着姐妹之情,更加上不想屠杀先皇血亲,便仁慈地饶恕了我的性命。只是,我是叛王后人,再不配冠以国姓,武德皇太后便赐我姓赵,那是她和母亲娘家的姓氏。大概,英明仁慈的皇太后希望我忘记这一段叛乱屠杀的历史,用她外甥的身份,日后尽忠朝廷。
其实,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母亲每天晚上抱着我偷偷哭泣,我便只会傻乎乎地对她笑,这个笨办法倒也有用,我可怜的母亲因此不至于伤心过度。
她总是说:“墨儿,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讨人喜欢。”然后一边哭泣一边亲我。武德皇太后见过我几次,大概也觉得我很讨人喜欢,后来索性让我们母子搬进武德宫陪伴她。
现在想来,太后说是陪伴,大概也有软禁的意思。母亲什么都不敢说,我则是傻乎乎地什么都不懂,无忧无虑,照样笑嘻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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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考古研究所在夕阳下泛着金黄的余晖,实验室里面的一男一女也被日色染上层淡淡的金芒。
“母亲说,我小时候是个很傻的孩子,喜欢跟着****皇帝和崇文公主两兄妹的身子后面转,一点也没觉得周围人轻蔑而忍耐的目光。”
历史研究员赵登峰一边嗑嗑巴巴地念着打印纸上的句子,一边皱眉头:“白翦翦,你确信你没翻译错?这玩意——这玩意……居然是赵墨的金匣书扎翻译稿?”
赵墨是传说中西丹古国的开国君王和第一勇将,欧洲学者把他称为“山地作战之王”、“东方的汉尼拔”,当年他恶战西域取得大胜,让中亚联军的尸体充满了整个山谷。消息震动了正在和阿拉伯人激战的欧洲人,十字军为之军心大振。
这位君王征服了突厥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喀喇刺人,建立起辽阔广大的西丹王朝,是当时横跨欧亚大陆的伟大国家,更有研究认为,当年葡萄牙开辟海上航线,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和传说中信奉基督教的长老。赵约翰的王国达成战略联盟。
西丹皇帝的一生,充满阴谋、血腥和传奇。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结局,就连他一手创立的西丹古国,不过百年时间,就毁灭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中,所有图书、文物、甚至西丹的特有文字,都已经湮没无存。成吉思汗大军西征之际,经过西丹故地,看到的不过是万里荒芜。神秘的西丹古国,和它的缔造者一样,来得刚猛迅疾,去得风烟寂寞,到现在已经难以着迹,连西丹王城的准确位置也无法确定。
现在对西丹古国的认识,还是来自欧洲和阿拉伯世界的一些零碎文献记载。这次在河南大建村白氏皇陵群边缘的崇文公主墓中,居然发现了一个金匣,上面铸有西丹古国皇帝的特有纹章,顿时轰动了中外考古学界。现在赵登峰和白翦翦小心翻译的这本古书,正是来自金匣之中。
赵登峰说什么也不敢想象,这位不世出的勇将,童年时是这样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子。他宁可怀疑是白翦翦对古西丹文字的认识出了差错,加上想象力过剩,信口胡柴。白翦翦试着用第一人称写了这个翻译笔记,其实带有后人评说的味道。到底多少是真实,多少是她过度发达的想象,那还难说得很。
白翦翦淡淡一笑:“细节描述可能不一定对,大概意思不会错。赵墨的这本书话大概是他童年时候开始写的,当时他还认字不多,写得比较简单,翻译难度不大。”
她一边说,一边对赵登峰小心翼翼地指点着残损的书页:“你看这个,黑色笔迹歪歪倒倒,这是赵墨小时候写的。这个朱笔小字就写得很好看,估计是他成年之后加的批注。”
赵登峰瞪眼道:“可你又不认识西丹文,你怎么知道翻译得对?老白,莫非赵墨给你托梦不成?”白翦翦其实还算年青漂亮,不过赵登峰和她实在烂熟,叫惯了老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白翦翦性格温雅,倒不和他计较,反而微笑解释:“这就要靠词频学了,道理和破解密码差不多。比如这个字符,出现次数最多,按照人的心理习惯,我们有理由猜测这是个‘我’字……我们可以用基于混沌理论的模糊推理来做一些测定……”
她有点书呆子脾气,一说起专业问题就滔滔不绝,赵登峰半信半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勉强维持耐性,听着这丫头眉飞色舞的论证。
赵登峰百无聊赖,耳边慢慢变成一片嗡嗡声,就看到白翦翦的嘴唇开合,颜色居然甚是红润动人,似乎比昨天泡吧认识的那个大美人的嘴还好看……要命!赵登峰忽然涨红了脸,大力晃一下脑袋,元神归位。
白翦翦说到后面,显然有些兴奋,喃喃道:“如果这份书话的确是赵墨的遗物,至少说明一个问题。长老。赵约翰来自中原,他和当时的白氏皇族有重要关系。他为什么出走西域,怎样建立一个那么大的王国,也许我们翻译完这本书就知道了!”
赵登峰苦笑起来,顺手拍了拍白翦翦的肩膀:“老白,我没你那么乐观。首先你对西丹文字的认识不见得对,其次……你也知道,赵墨成年后使用的语言复杂度会提高很多,我猜越到后面越难翻译。不过,既然你有兴趣,咱们慢慢走着瞧吧。”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吃饭时间到了。今晚你煮饭?”说起吃的,赵登峰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翦翦,现出一点乞求的意思。
他们从小是一个社区长大的,白赵两家人混得烂熟,当真比兄妹还兄妹。后来又在同一个考古研究所任职,两个男女光棍为了节约房租,合租了一套房。
白翦翦是个工作狂,经常下班后还是忙个没完,所以买菜煮饭的事情就落在赵登峰头上。白翦翦做的饭菜其实比赵式猪草好吃一百倍,甚至远远超过外面餐馆的水准。所以每逢周末,赵登峰总会想尽办法赖着白翦翦煮饭。
白翦翦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本古书,迟疑道:“我想加班……”话音未落,赵登峰已经气愤地咆哮起来:“可是我想吃水煮鱼,还有黑竹笋烧鸡,我都煮饭一个星期了……”
白翦翦脾气极好,一见赵登峰怒了,知道好女不和男斗,赶紧低头屈服:“好吧,我这就去超市买鱼,烧鸡换明天做吧,晚上吃多了对肠胃不好。对了,你先回家准备调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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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初译稿No.2译者:白翦翦2004/10/15
白见翔崇拜她的哥哥。而我又非常喜欢崇文公主,所以更加崇拜白铁绎几分,什么都跟着他学。他看书时候用手指微微卷动书页的样子,他练剑之前擦一下剑柄的习惯,他最喜欢的颜体楷书,甚至他对饮食的偏好,我都学了个十足。
在我作为小孩子的眼睛里,他是非常伟大和聪慧的皇帝,丹凤眼威风凛凛,舞剑的时候尤其帅气。还记得白铁绎一剑刺穿大树的样子,让我羡慕得舍不得转开眼睛,晚上都还不住学着比划,连手臂都练肿了。
这个深刻的童年印象,日后成了我苦练武功的动力。我很想让他看一看,我也很厉害,我很想让白铁绎和白见翔笑着夸我一句:“墨儿真能干。”
可惜,白铁绎是繁忙圣明的帝国皇帝,他没有多少时间注意我的炫耀企图。我记得,他总是忙得眉头微皱,有时候吃饭到一半,又放下筷子和武德皇太后商量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题。
因为我有点傻,而且不多话,平时光知道对着人咧嘴眯眯笑,皇太后和白铁绎并不怎么避讳我。白铁绎有时候忙不过来,就让他妹妹来照顾我。
皇帝聪明而果断,是我像天神一样崇拜的人。公主更是美丽又沉静,我那么喜欢她。她沉思的时候,总是眼睛很亮,但带着遥远和孤独的神情。我喜欢躺在她怀中,看着她黑宝石一般的眼睛,觉得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然后我就睡着了。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可惜我做不了一辈子傻瓜。
我慢慢长大了一点,小皇帝特许我陪他到上书房一起读书。在那里,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荷花掩映,水殿清凉,白胡子老侍读殷殷询问:“圣上,唐太宗晚年将李公贬官,高宗起而用之。圣上以为如何?”白铁绎沉吟一会,说:“唯才是用,不拘先人成法,是高宗之明也。”
老侍读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微微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白铁绎沉吟不语,皱眉揣摩着老侍读的意思,我脑袋里面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了看白铁绎,我忽然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让他对我刮目相看,于是我跳起来,大声说:“老师,我知道了!”
老侍读心不在焉地看了我一眼,陪笑道:“小公子知道什么了?”
我拍手笑道:“太宗皇帝贬斥李公,是因为他老了,想给儿子留个有用的人。等他死后,高宗皇帝起用李公,李公一定感激无比,对高宗竭尽忠诚!”
我说到这里,并没有发现白铁绎的眼神有些变了,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老师,你经常说为人臣者不发无用之言,不发忤逆圣心之言。所以你这个故事一定是故意说的……难道,你想说,先帝也给哥哥留下了甚么有用之人,要哥哥去起用他?”
老侍读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死,他定定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摸摸我的头,赞赏地笑了:“小公子真聪明,不愧是西海郡王的儿子。”可这笑声有点干巴巴的。
他慢慢对着小皇帝跪了下去,我看到一滴汗珠从他苍老的额头流下。
白铁绎的脸色也变得有点奇怪,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目光有点冷淡,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却已转开眼睛,扶起老侍读,温和微笑道:“老师说的人是谁,但讲无妨。”
老侍读犹豫一会,痛下决心似的说:“老臣说的,是均佑年间的状元方逸柳。此人当年聪明绝顶、颇有方略,可惜性情狂悖,被先帝流放南方磨练,如今应该去掉了少年轻狂之气,可堪大用。”
白铁绎沉吟一会:“方逸柳么?”他想了想,说:“明日早朝,老师不妨奏上此事,寡人与诸大臣商议再定。”
老侍读冒险上奏不曾获罪,高兴得白须抖动,神采飞扬地走了。临走之前,他忽然又看了我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我总觉得那眼神有些不善,情不自禁缩了缩,靠皇帝紧了些。
可我忽然发现,白铁绎的手也是微微冰凉。
我困惑地抬头看他,正好小皇帝也淡淡地瞧着我,眼神如同墨云滚滚的天空,一片灰蒙深沉。我有点心惊,大声说:“哥哥,哥哥!”
他定定神,对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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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赵登峰一把将白翦翦的翻译草稿按到桌上,笑得前俯后仰:“这算什么东西?伙计,这是赵墨啊!是中亚、南疆和阿拉伯的共主赵墨!老白,你写得活象三流歌星的退休回忆录……”
白翦翦显然有点老羞成怒,赶紧一把抢过那张纸,认真地夹入活页夹。因为恼怒,她的耳根子有点涨红了,赵登峰看着越发有趣,拧了拧她红得半透明的耳朵,哈哈大笑。
白翦翦被他笑得有点牙痒痒,忽然伸手在他额头敲了一个暴栗:“笑吧笑吧,再笑你的水煮鱼就没了。”
赵登峰吓了一跳,赶紧装乖:“是我错了,我悔过。白小姐,白女侠,您老还是去煮水煮鱼吧。”他讨好地冲着白翦翦笑:“小的我来学着帮您翻译。”
白翦翦其实很好说话,微微一笑,顺手敲了敲赵登峰的脑袋,果然没什么意见地穿上围裙,做水煮鱼去了。她平时像个工作狂人,做家庭煮妇倒是很像样子,在厨房叮叮当当忙乎,专业架势十足。
赵登峰则耐下性子,对着电脑慢慢计算编码表、做翻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天书一般的字迹,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
虽然看不懂内容,他还是觉得童年赵墨的字体显得有点张牙舞爪的,旁边的朱笔批注则明显沉稳雄浑了,带着凌厉的霸气,只能从某些特别的书写习惯看出,这是一个人的笔迹。
“笔意很雄厚,但每一笔的收尾都颤抖乏力,看来赵墨受过很严重的手伤。”赵登峰自言自语着,忽然瞪大了眼睛:“奇怪?”
童年赵墨的字体,居然也带着明显的收尾颤抖。但从白翦翦已经翻译的部分来看,赵墨幼年时候并没有受过重伤。怎么回事?
赵登峰困惑地挠挠头,心想搞不好白翦翦的翻译真的有错,他对着屏幕看了又看,忽然低呼一声:“不对。”
那黑色字迹和朱笔所述,明显是同一种结构的未知文字。但白翦翦也说了,赵墨本是中原皇族的后代,他童年时候便该只会汉文,怎么也用上后来的西丹文字?难道这本书话根本是个拙劣的假货?可那个盖着西丹皇帝纹章的金匣该如何解释?碳元素放射试验已经证明了书话和金匣的年代,假货的说法,似乎也行不通。
赵登峰有点烦躁地喝口水,死盯着屏幕,忽然注意到,那个朱红的字迹角落,有一点隐约的暗红色,带着放射状,像溅上去的一小滴鲜血。赵登峰更纳闷了,不断滚屏,翻动所有的书话扫描图像,发现不少页面上都带着细微的血点。
看来,写这个东西的人,一边写一边在咳血,按照那个时候的医学技术,书写者当时应该已经到了生命的晚期。
赵登峰想到这一点,忽然一震,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莫名的情绪。
如果是赵墨的话,这位雄霸天下的王者,那时候在想着什么?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慷慨激扬,还是长河落日的悲怆?但这份临死才写下的书话,一开始就绕着中原皇族写了如此之多,赵墨到底是出于什么心境呢?
赵登峰瞪着屏幕,心头忽然莫名其妙一阵刺痛,似乎有人在用刀狠狠搅动着他的胸腔,令他肝肠寸断。他一下子冷汗直流,只好无力地趴在键盘上,说不出话来。
厨房传来一阵一阵热烘烘的香气,白翦翦在里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她是个很能自得其乐的人,显然煮饭煮得十分愉快。赵登峰吃力地伸出手,想喊一声“翦翦”,却没有力气。
朱红和暗黑的笔迹在他眼前飞舞如灵蛇,赵登峰轻轻叹了口气,陷入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