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秦家往事(一)

看泉听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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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的话让谢兰因热泪盈眶, 她紧紧的搂着女儿,“阿菀——”面对如此早慧贴心的女儿,谢兰因觉得无论自己为阿菀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阿娘, 等我长大,我们小庄子也养好了,我就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生活, 我一定好好孝顺你。”谢知认真的说, 等她长大有自己的实力, 她们母女天下什么地方去不得?才不要受这些臭男人的束缚!

    “好, 阿娘等着你的孝顺。”谢兰因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有女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求的。

    两人说了一会心里话, 谢知终究身体年幼, 不一会就睡熟了。谢兰因想了一会心事,也开始晕晕欲睡, 但很快她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她蓦地睁眼, 就见秦宗言给自己配得的女侍卫站在榻前,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 没有惊动熟睡的女儿, 走到外间才问女侍卫:“何事?”

    女侍卫没想谢兰因还没睡,她低声禀告:“将军有事让夫人过去。”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谢兰因不解,想换衣服去找秦宗言, 被侍女拦住,她给谢兰因披了一件貂毛斗篷,用软轿抬着谢兰因去外书房。到了外书房也在院子里停留,而是直接把软轿停在秦宗言的书房,谢兰因正想下轿就被秦宗言抱出来,“阿镜。”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谢兰因狐疑的看着穿着寝衣的秦宗言,有些怀疑他不怀好意,但又不怎么确定,毕竟秦宗言端着脸时还是很严肃端方的,再说她也就跟阿菀睡一夜而已,他不至于如此吧?

    秦宗言一本正经的说:“我想跟你说说大丘穆陵氏的事。”

    这么晚了说这个?明天说不好吗?谢兰因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阿镜是不是困了?”秦宗言柔声问。

    谢兰因似醒非醒,秦宗言横抱着把她放在榻上,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轻笑着问:“阿镜今天身上涂了什么?”她用牛乳洗澡了?

    谢兰因勉强睁开眼睛,推开秦宗言,“你不是要说母亲的事吗?你说我听。”她就觉得这厮不怀好意。

    秦宗言亲亲她柔嫩的小脸,轻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说。”秦宗言半夜让女侍把谢兰因抱来,原本是不怀好意,他留在京城的时间本就不多,阿镜又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非要多留几天陪女儿,想着她四年才跟女儿再见,秦宗言也不好再坚持。

    想到两人起码要分开两三个月,秦宗言怎么愿意在京城的几天还跟妻子分开?可见妻子这么累,他也舍不得扰她休息。秦宗言将妻子搂在怀里,想着丘穆陵氏的示弱,他轻哼一声,现在想着自己儿子子孙了?晚了。六郎再蠢,好歹给她生了三个嫡孙,而他这辈子就只能有阿狼一个嫡子,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对母子!

    秦宗言和谢兰因成亲后,他很守信的等了谢兰因一年多,直到谢兰因愿意接受他,两人才真正成为夫妻。谢兰因性子虽有些娇,但行事却十分稳重得体,秦宗言待她如掌上明珠。夫妻恩爱,秦宗言当然想让爱妻给自己再生几个孩子。

    可是谢兰因初次生产太早,生产时吃过大苦头,加上她生产完不满一年,就随兄长颠沛流离,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到了怀荒就大病一场,之后年年冬季,她不说生病,也会难受上十天半月,就她这情况,秦宗言哪里敢让她怀孕?

    兼之年前,秦宗言一名心腹侍卫的妻子难产而亡,这侍卫的妻子是生第二胎的时难产死的,同样也是从南面过来的汉女,秦宗言听到消息,就更不敢让妻子生了。他怕谢兰因多想,本想把几个庶女养在她名下,可阿镜不愿意,说不想做让母女分离的恶人,秦宗言就想着从族里选几个合适的孤女来哄妻子开心。

    其实谢兰因身子也没那么弱,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说不想再生,秦宗言肯定不答应,就干脆装身体弱。同样她也的确不适应怀荒的气候,一到怀荒就水土不服病了。她本就生得纤弱,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装病装久了,莫说外人,就是府医都觉得她身子弱。

    至于养庶女、族女,完全是秦宗言一厢情愿,谢兰因不生孩子就是因为女儿,她又怎么可能再养另外的孩子?她不愿意女儿跟自己一样,再母亲改嫁后就没了母亲,她这辈子只要阿菀一个孩子,阿菀也永远不会失去母亲。谢兰因再体谅母亲,心里还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爹娘都不是她的爹娘了,她如此,她不会让女儿跟自己一样。

    谢知并不知道阿娘半夜离开,第二天醒来时,谢兰因已经回房,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阿菀,辰时了,该起床了。”

    谢知揉着眼睛起身,她有些高估自己的身体,只不过出去玩了半天,她就觉得很累很困,完全不想起床,到底她年纪还是太小。

    谢兰因见女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疼的说:“要不今天就别起来打拳,你再睡一会。”

    “不要。”谢知睁开眼睛摇头,培养一个习惯要两三年、甚至是五六年时间,毁掉一个习惯却只要几天功夫,谢知不想打乱自己生活规律,“我起来了。”

    谢兰因安抚女儿说:“今天下午回来继续睡。”

    “嗯。”谢知有气无力的应一声,用冷水洗了洗脸,感觉精神了才去打拳,等出过一身汗,谢知也完全清醒了,她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时不止谢兰因,连秦宗言和秦纮都在饭厅等她一起用早膳。谢知连忙向大家告罪,继父和继兄事情比她多多了,哪能让他们来等自己吃饭?

    秦宗言道:“我们也是刚到。”他对谢兰因道:“一会我送阿菀去宫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谢兰因很想亲自送女儿上课,但转念一想,让秦宗言送她也好,让宫里人都知道,阿菀身后不止有谢家,还有步六孤家族。

    秦纮用完早膳先告退,自他回到秦宗言身边后,秦宗言对他教养就十分严厉,他昨天能陪继母和表妹玩一天,已是法外开恩,今天是绝对没有再没偷懒的可能,他也不会偷懒。

    谢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秦纮吃饭速度很快,继父吃饭速度却很慢,至少在阿娘吃完之前,他一直没吃完,等阿娘放下食具,他才会快速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吃完,她暗暗偷笑,继父真得很体贴阿娘呢。

    秦宗言等母女两人用膳完毕,便起身带谢知出门,在走过将军府高门槛时,秦宗言还将谢知抗在了肩头跨过去。

    谢知先是惊了下,随即好奇的四处张望,她两辈子都没有被人抗在肩头的经历,她前世是太公、太太养大的,两个老人家年老体弱,连抱都不怎么抱她,更不可能扛着她走。

    秦宗言见谢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开心的咯咯直笑,心中欢喜,他跟阿镜不可能有孩子了,他私心就把阿菀当半个女儿,尤其是阿菀长相酷似阿镜,让秦宗言爱屋及乌,“阿菀喜欢骑马吗?姑父送你匹小马。”

    “好!谢谢姑父!”谢知兴奋的拍手,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女儿娇态。继父因为阿娘对她好,她也乐意装小孩子模样让继父开心,她希望阿娘跟继父的感情可以更好,好到让阿娘忘掉以前的一切不快乐。谢知坐在高处,视野交好,在同继父说笑时,突然看到一条黑影偷偷的跟在两人身后。

    谢知好奇的探头望去,发现黑影是一名看起来约有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这男童穿着一身锦衣,但锦衣已经脏污不堪,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秦宗言,察觉到谢知的注视,他恶狠狠的瞪了谢知一眼,对她做了一个鬼脸,飞快的离开。他走路速度极快,四肢并用,看起来不像是孩子,反而像一头小兽。谢知愣了愣,这人是谁?怎么步六孤家尽出这种奇怪的人?

    秦宗言早发现那小男孩,只是一直没在意,直到他想做鬼脸吓谢知,才想让侍卫把他拎走,但没想他已经跑了。看到他飞快的速度,秦宗言心里暗忖,小崽子跑得倒是挺快的。

    秦宗言把谢知送到宫门口才离开,谢知由宫侍领着去学舍上课。上午上课时,她出于多年的学习习惯,还能全神贯注的听课。等一下课,到了寝室,谢知就撑不住了,人往榻上一扑就睡着了。反正她睡着,宫女也会帮自己洗脸换衣服,她自己也懒得弄了。人的惰性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等谢知醒来,已经快申时,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换上舒适的寝衣,脸和手也洗干净了,她还待在自己的寝室里,没去拓跋曜的寝室,她满足的蹭蹭柔软的丝褥。

    宫女见她醒来,先奉上清水让她漱口,又打了微冷的棉巾给她按脸,“小娘子可要进膳?”

    谢知问,“几时了?”

    “快到申时了。”宫女给谢知穿衣,又扶她起身,“圣人特地吩咐御厨给小娘子熬清粥,小娘子可要用些?”

    谢知点点头,“好。”

    宫女奉上备好多时的午膳,都是清淡可口的素食,其中好几样都是谢知菜谱上的菜式,谢知早饿了,接过宫女递来的食柶,津津有味的吃起午饭,等她放下食柶,食案上的饭菜少了一小半,拓跋曜进来瞧了一眼食案笑道:“今天御厨做的不错,常大用记得打赏。”

    “诺。”常大用笑着应声。

    “陛下。”谢知起身道:“您下课了?”

    “嗯。”拓跋曜让她坐下,宫女们端上点心,拓跋曜说:“要吃点心吗?”

    拓跋曜上完骑射课,体力消耗很大,御膳房送上来的点心都是正经的饭菜,尤其是谢知在菜谱说了素馅饺子和馄钝的做法,御厨早上得到菜谱,下午就奉上完美的成品。谢知看着一个个小巧可爱的素菜馄饨,点点头说,“我吃两个。”

    拓跋曜等两人都吃完,漱口过后才问谢知:“昨天好玩吗?”能睡得这么熟,肯定是昨天下午玩疯了。

    谢知说:“好玩。我第一次出门逛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拓跋曜没说话,他别的都能陪阿蕤,出宫却不行,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自由。

    谢知看出拓跋曜的心思,贴心的说:“等陛下再大一点,也能出宫玩的。”

    拓跋曜一笑,“今天你是住将军府还是谢家?”

    “我陪阿姑住。”谢知说。

    拓跋曜说:“你想买的庄子看的如何?”

    “没看,没有时间。”谢知如实说,面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似笑非笑道:“想请假?”

    “想。”

    “不想上课了?”拓跋曜问。

    “我可以等阿娘走了再补课嘛。”谢知说。

    “想得美。”拓跋曜没好气道:“你是公主伴读,哪有公主不休息你休息的?”

    谢知这才反应原来她是公主伴读,她都以为她是皇帝伴读的。

    拓跋曜说:“最多三天。”

    谢知欢呼道;“陛下,你太好了!”

    拓跋曜见她这么高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只是你阿姑又不是你亲娘,我看你对乳母也没那么亲近。”

    “可我没有阿娘,阿姑对我跟阿娘一样。”谢知说,至于乳母的问题,谢知避而不谈,这方面谢知的认识跟这里人有本质的区别,她一直觉得拓跋家的皇帝脑袋有坑,坑还不止一个,其中最深最让人无槽可吐的坑就是他们居然会在子贵母死后册封乳母为保太后!

    如果这保太后只是虚名也罢,比如她将来也愿意给阿罗养老,把她当半个母亲孝顺,但她绝对不可能把阿罗当亲娘,但拓跋家怎么做?他们册立的保太后居然有实权,那些乳母太后还会勾结外官把宫廷弄的乌烟瘴气。他们不是因为担心太后干权,而杀母立子吗?怎么不干脆像唐后期一样不立皇后?

    可他们不止立皇后,还册立保太后,所以谢知坚信拓跋家皇帝脑子里的坑肯定是被陨石砸的。因为前几任保太后的关系,谢知对拓跋曜的乳母持保留意见,但这里保母的权利很大,横竖不是自己保母,被杀的也是别人的亲娘,谢知懒得提这种事。

    拓跋曜心思灵敏,但他毕竟跟谢知有性别差异,有时候女人最在意的事往往是男人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也没察觉谢知对宫里保太后制度的腹诽,“今天别出门玩,回去好好休息,三天时间够你看小庄子。”

    谢知乖乖答应,正想回家,转念想到一事,她问拓跋曜,“陛下,你知道我姑父的大母吗?”这种事拓跋曜应该知道吧?谢知不觉得除了拓跋曜,还有谁会肯跟她说这件事。

    “你姑父的大母?”因拓跋曜知道谢兰因跟谢知是母女关系,下意识的将秦宗言认作谢知的继父,反应了一会才想到她说的姑父就是秦宗言。秦宗言是柱国大将军,属于魏国武将的顶层,拓跋曜不说对他家的私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对他们家有名分的女眷还是有数的,“你说的是丘穆陵氏?顿丘公主的女儿?”

    “咦?她是宗室出女?那她怎么会做填房?”谢知疑惑的问,她对丘穆陵氏的了解仅限于年幼时祖父母的闲话,等她稍微大一点,祖父母就不在她面前说这种事了,谢知也不知道丘穆陵氏是顿丘公主的女儿。说起辈分,顿丘大长公主比陈留祖母还要高一辈,她是陈留祖母的姑姑,也是拓跋家族中唯三活过五十的人。

    拓跋家皇帝、公主寿命都不长,顿丘公主是魏宫迄今为止最长寿的公主,她未嫁时在宫中未必有多受宠,活到现在反而开始被宫中重视。逢年过节宫中赏赐都有顿丘公主的一份厚礼,崔太皇太后也时常会召年长的公主们入宫叙话。顿丘公主据说性子和善开朗,很被太皇太后看中。谢知想着昨天看到的丘穆陵氏,如果她像她母亲顿丘公主的话,就难怪崔太皇太后会喜欢她们母女。

    只是这位顿丘公主寿命长,婚姻方面却不大顺利。她一生下嫁三次,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三年,第二次婚姻只有二年,驸马就都病逝了。第三次婚姻是临乡侯,顿丘公主前两次婚姻没有孩子,跟临乡侯倒是有二子一女,只是临乡侯还是没有顿丘公主长寿,在顿丘公主下降十五年后,临乡侯也因病去世。

    公主所出的二子一女,次子夭折,长子和长女倒是都长大成人,只是长子死的也早,不到二十二就死了,他膝下只有五女,所以临乡侯的爵位最后由老临乡侯胞弟继承。本来魏国公主莫说三嫁,只要你寿命长,四嫁、五嫁都行,但顿丘公主在临乡侯逝世后没有再嫁,而是留在临乡侯府安心当着太夫人。顿丘公主在宫里地位不低,临乡侯府也不是没落勋贵,即使丘穆陵氏的父兄早逝,光凭她宗室出女的身份也不至于嫁给鳏夫做填房吧?

    “因为她死了一任未婚夫。”拓跋曜说,“她未婚夫是柔然大姓俟吕邻家的长子,他也是丘穆陵氏的表兄,顿丘公主的母亲就是出自俟吕邻氏,但是两人订婚一个月后,这位长子就骑马时摔断脖子死了,之后她家就再没长安显贵登门求亲。”

    “呃——”谢知无言以对,这对母女在婚姻方面似乎遗传的倒霉,时下对女子束缚远没有后世那么严苛,但是光看她们母女的“丰功伟绩”,一般人都会忌讳。她们也是倒霉,身体健康又不是她们的错。

    “那她为什么不改嫁?”谢知疑惑的问,时下寡妇改嫁的很多,丘穆陵氏青年守寡,又是这尤物模样,她真愿意守寡一辈子?

    拓跋曜叹气,“步六孤家族的将军都不是短寿之人,你姑父的祖爷爷、爷爷都是年过五十才逝世的,只有他父亲而立之年就去世。你说谁敢再娶丘穆陵氏?而且现在临乡侯府是她叔父当家。”

    谢知:“……”她想过无数种丘穆陵氏不改嫁的原因,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可是——可是死了几任丈夫再嫁的人又不是没有,怎么就她们会传出这种名声?还有丘穆陵氏订亲是不是早了些?”谢知还是不明白,拓跋家的公主二嫁、三嫁的不是没有,要不是大部分公主都不长寿,估计四嫁、五嫁也有,为何就顿丘公主和丘穆陵氏传出这种名声?

    秦家或许是没有短寿之人,可秦家是武将世家,武将在战场上丢命再正常不过。丘穆陵氏过早定下未婚夫也很奇怪,时下因为孩子容易夭折,很多孩子不会很早订亲,一般都要成亲前才再订亲,丘穆陵氏当年只有十一岁,又不到出嫁的年纪,订亲这么早做什么?

    拓跋曜闻言满意的点头,“长进了,知道不听风是雨。”拓跋曜年少聪慧,从小受帝皇教育,又岂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

    “陛下!”谢知再傻都知道拓跋曜在逗自己,她气鼓鼓的望着拓跋曜,“你怎么骗我?”

    拓跋曜对她招手,谢知迟疑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拓跋曜伸手揉揉她小脑袋,“叫声好哥哥,我就把步六孤家所有的事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