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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帕子遮了脸,我感到好些。师父看着天际,那里虚晃着一片轻透的云。
“快到了。”师父不知怎么看出来的,手搭凉棚,在我头顶揉了揉,“等到了那里先跟为师走,把白凤翎搁下,怪沉的。”
“不沉的。”我说。
师父瞧我一眼:“嗯?”
这眼神斜觑过来,我总感到有些别的意味。他看我一概是揶揄的,嘲笑的,吊儿郎当的,我已然习惯了,但他突然如此看我,我却感到阵阵不安。他的目光似乎越过我,打量白凤翎,又好似拐了个弯看向我。
“我强壮了些。”我低低地垂下脸来,后悔自己多嘴多舌。
“好事呀,仓库里好些米要背呢,正愁没有苦力。”师父伸手要揽我肩头,却见我肩头松松垮垮挂着个人,便自然而然收回手去。他的手比他的脑子更能记住白凤翎身上有毒。
我想问什么,想问问那什么莲花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西辞镇也是一个阵法,为什么也不说。之前去西辞山,也不救我——许多问题如线头缠绕,化作一团难咽的苦石,梗在喉头。
好容易要吐出来,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啸声响起。
我捂上耳朵,师父腾空而起。
我心里害怕,这啸声久久回荡持续不断,仿佛要震颤人的心,扯出来似的,死死捂上耳朵,那声音却是从内咆哮而出。
声音逐渐变得极为浑厚,如同山谷狂风一般回响。
原本挂在我身后像个红薯口袋的白凤翎突然动了动。我捂着耳朵的手被她拉开了,她用右手扣紧我的右手,掌心相对。
我抖了起来,那声音要撕碎我的胸口似的。我渐渐喘不上气来,眼前凭空出现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笔直地插入云霄。那尖塔上盘着一条乌青色的巨龙,龙头高昂,直直地冲着我。
手心渐渐传出一道暖流,柔和而温顺的力量从她手心进入我体内。从指尖开始划出一条线,线条顺着身体流到尾椎骨,在那里汇合。
平日里那片海惊涛骇浪,天空也若隐若现,几乎要被撕碎。那龙吟声穿透这片空间,我抖得如同筛糠,那暖流传递而来,我稍微安定片时。
白凤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龙塔曾经居住了青龙。青龙离开后,它的神识残留了一些。非天岚宗的人进入这里势必会被震颤灵台——非得天岚宗长老级别的人物接引才能进入。”
师父算是长老级别的人么?我稍微好些,在海面上趴着,喘着粗气,清楚地知道在这片海之外的真实生活中,白凤翎暗地里将我压在鸟背上而不摔下去,而我抖得厉害,被震颤得几乎要死。
“就这样,不要动。”白凤翎缓缓道。
“你在,做什么?”我稍微疑惑了些,海面就翻起了滚滚的浪将我掩下去,呼吸一窒,我不敢再问。
白凤翎声音低了些,气息有些不稳:“牵着你的灵力走。以天岚宗的方式。”
“你会不会阴阳不调和?”我想起她脚踝上那只明灭闪烁的鹰。她自己灵力调和都尚且不稳定,如今还要牵着我的灵力走,半路吐血脱我衣裳,我要怎么见人?
虽然如此想,我却是一点也不敢想自己如何如何,也全然不敢感知那股力量,只顺着她的力气走,淌过所谓经脉。
若是可以,我想收回我说阴阳不调和那句话。
我才说完没多久,她身上渐渐浮出黑色的雾气来,我睁开眼睛,她面色苍白,闭着的双眼抖得像群星被摇撼。
师父正在回来,远远的一个白点,龙吟声小了些。我突然感到了一阵近乎直觉的,敏锐的尖利的恐惧。
若是师父知道白凤翎其实还活着会怎么样呢?
若是师父知道我和白凤翎这个妖女狼狈为奸隐瞒他呢?
若是师父知道就在他眼皮底下白凤翎的灵力在我体内走了又走,没听他的话,他又会怎么想呢?
我心里略为游移,挣扎片刻,瞥了瞥近在咫尺的青龙塔。
之后再去也没关系是不是?师父会找到我的,救命要紧。
闭眼感知了自己的灵力,白凤翎的运行方式登时便乱了套。她身子一颤,便靠在我身后不动了。被白凤翎的灵力固定在鸟背上的我登时也失去了平衡。
我顺势朝后仰了仰身子,登时,我身下的那片湛蓝的海便像是将我扯下去一般。我死死攥着白凤翎,笔直地掉进海里去。
师父悬在空中望了我一眼。我看看我们之间,不过百丈——他停下了,我在他面前摔进海里去。
水灌进了我的衣裳,我却没有沉下去,反而在水中维持微妙的平衡。
在西辞山的井里,我猜测我对水兴许有种异常的禀赋。
白凤翎说,我的灵力属水。
所以我冒险跳入这里,那一瞬也感到生死只在一瞬间。但跳下去,看见师父时,心里升起了浓云般的恐惧。
他什么都不说——我不知要如何是好。
我不能见他嬉皮笑脸之外的另外的脸孔,或者悲伤或者冷淡,都不像是会属于我的。
从水中摸索到岛屿,一块儿不大的小岛,我将白凤翎扯上岸去,自己颓然靠着一棵小树坐定了。
我也不知那时为何那样恐惧——
坚信师父不会伤我杀我,他飞过来时我却像被看不见的针轻轻扎了一下,一股敏锐的感到危险的气息。师父养育我十五年,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心底无比惭愧,缓过劲来,将龙吟带来的害怕纾解出去,吐出一口浊气来。
白凤翎咳嗽着,手指冰凉。
在跳下来之前,我将帕子揉成一团搁在怀中。我将帕子又挡在脸上,总觉得自己解开衣裳实在羞于见人。
我跪坐起来,沉吟片刻,认认真真地瞧了白凤翎一眼:“谢谢你救我,这段时间也承蒙照顾了。但是我到天岚宗了,我要去和师父团聚。虽然你不是好人,但是我希望你以后要做个好人——”我想了想,又觉得以这句话收尾实在怪异,便自作多情地加了一句,“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总挂在心上实在沉甸甸。我听他们说,师父还是很关心你的,想要把仙灵珠给你用,而且你还可以不用被龙吼,说明你还是自家人。”
白凤翎斜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我便有些局促不安,双手攥拳在膝头松了又紧,最后小心翼翼道:“若是你讨厌天岚宗的人,可以找一点能够存下血的东西,偷偷来找我。你攒一点,去极心岛应该就够了,你想做什么,我也听不懂,我不想老是划破自己了,怪疼的。”
白凤翎垂了垂眸子,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
因为这个笑,我颇有些不自在,身子微微前倾:“我有一点怕你,你这人也蛮不讲理,我们难得能讲一次道理,你听我讲道理,我就,救你。”
这么一想很像讨价还价,我便摆摆手:“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白凤翎抬起眼,神色还是苍白。身上黑白交加,想必是没空听我废话了。
我感到我刚才那些肺腑之言都白说了似的,懊恼地揉揉鬓角,跪坐直起身子,扯过白凤翎两只冰凉的手压在我后腰,阖上眼睛打算大睡一觉,醒来后再想办法。
因着直起身,我靠近白凤翎一些。
因而她这句话并不是用灵力说出来,我却听得清清楚楚,连那声淡淡的笑也听得犹如龙吟一般。
“我听到了。”
“那我们讲讲道理。”我还是不知死活。
“什么是道理?”白凤翎伸手扣紧了我,我感到一阵眩晕。
“道理就是——”我难以找出词汇来对她分说。扶着她双肩被体内的灵力撞得几乎要散了架。
我不知道原来醒着被抽取灵力是这样的,先前明明没有这样难受。
白凤翎突然沉沉道:“我就是抽干了你的灵力,若我是赢家,我就是道理,你死在此地,我说你是被熊撕了,说你被人袭击了,都是我说了算。”
我不由得攥她肩更紧了些:“这哪里是道理——说话就说话,这么用力做什么,你以前不调和的时候要难受死了不成?”
身子突然一松,灵力重新回到被徐徐抽取的样子。我渐渐松了一口气。
突然白凤翎问道:“你知道将灵台开放给别人大约代表什么吗?”
我往坏处想了想:“大约是把命交出去了吧?”
白凤翎突然笑:“你放心吗?”
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最初可是她自己非要凑过来我才要开放的,也不是我愿意才要这样做的。
“我死了,你就没有人可以解毒了。”我呆呆道,“仙灵珠也在我这里诶。啊——”
我突然想起狐火城拍卖出去的那一颗。
所以我也不是独一份的解药啊!
怪不得她那么笑啊!
我惊恐无比地想躲,可觉得,一个人若要杀鸡,还会和鸡拉家常不成?便略微放下心来。
白凤翎渐渐扣紧了我,却没有再抽取灵力了,只沉默不语地揽了我的腰。
我觉得有些怪异,默然片时,还是老老实实道:“狐火城拍卖出去的那颗仙灵珠被我师父拿到了,我听天岚宗的人说,师父其实打算给你用的。没有我你也可以解毒的,但是不要拿我炼丹,刘先生都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打开西辞镇那个机关,我想回去养猪。”
“仙灵珠只有一颗。”白凤翎松开我,身上已然恢复如常,“狐火城那颗是假的。”
我傻了傻,白凤翎却突然歪倒在地。我撼着她的肩头:“喂!喂!”
扯着嗓子喊了片时,突然听得师父的声音:“你喊她做什么,修仙的人身上一层护体灵力,摔不死,反倒是你,你看,不好好护着脑袋,护着帕子做什么,也没有我说的那么丑,还当真了呢。”
师父和一大片人身穿白衣踏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