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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歆。”女子喊我。
被人喊了名字就不能当做不知道了。我扭过头,哭丧着脸靠近她。
“杀了我。”她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靠在那里,眼神冷淡。
“我不杀人,不杀人的。”我摆摆手,“你自己死就好了。”
“你不怕毒。”她强调一声,我才想起她先前摸过我的脸,心下稍微安定些,可我还是不愿呆在这里,我怕极了。我头回见血也能杀人的,这人临死了都要拉上垫背的,除了血不知还有什么手段,全然超出我的想象。
我松了一口气,往她身侧一歪:“所以你看人间有报应,你打伤我师父,所以你平白无故飞得好好的就摔下来了,你看,摔坏了吧?”
我也不是神医,也不会仙法,也不知道要怎么救人,只好坐在一边,好歹显出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渐渐地我又觉得坐在这里埋汰人实在不妥,只好勉力坐正了些:“你有遗愿要我完成吗?”
“我想活着。”她笑,又吐出一口血来。
越看越心惊肉跳,我想这不是废话么,谁不想活着,无能为力嘛,生死在天,我又能说什么。
我保持缄默,她默默抬起手臂来:“我过会儿就好了,你想跑还能跑个几十里。”
“……我以为你快死了。”有点儿像被欺骗,我懊丧着起身,又想到若是她好了,我跑个几十里不还是被抓回去,索性不做无用功了,去挖一处小凹坑将水引流到岸上来一处,等了片时,滤出一点清水来,折了树上宽大的叶子将清水捧起来,送到女人身边。
“我以为你跑了。”女人表情空白。
“喝一点,你再吐血我怕你的毒沾到我。”我将叶子递到她嘴边,她沾了两口,就不再喝了。
唇上有血,血滴到水里,将叶子也烧枯萎了……我在她碰过叶子后就立时把叶子扔了,这真是剧毒……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我百无聊赖爬树摘果子吃,我不敢给她吃,猜想那果子兴许在碰到她双唇的一瞬就枯掉,还不如到我肚子里。
她渐渐爬起身来,气息平缓许多,我正在编草蚱蜢,坐在河边编了好多只,都顺水飘走。
一只草蚱蜢腾空而起,落在她手心,她打量片刻,又顺水飘走,沾了点河水洗净手上嘴角粘着的血污。
我在一边静默无声地看着,好像她和我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好像她不是抓起我来使我和师父分离的人似的。
等她洗净了之后回过头,我看看水,是活水,她的毒没有害死一条鱼,才松了一口气。
女子渐渐歪过脸来瞧我:“我是病了。”
“我知道。”我矮人一头,说话也没有底气。若是一早就不回来看她,我现在就没有那么多担忧。
若不是病了,谁会闲着没事儿从空中跳下来玩儿?
何况她说她想活着,我也猜到这该是必死之症。
我虽然愚笨也痴傻,可这些事我还是明白,何况亲眼目睹了有个人死在我眼前。想起那黑衣人的打扮,我又想起林昂如来,欲言又止半晌,却没问出口,跟着女子往前走了两步。
她倚在树下歪着休息,弱柳扶风,我这样的人把她推进河里她自己都上不来似的。手臂软软地搭在一块儿石头上,我看那石头有棱有角,总觉得会硌伤她细嫩的皮肉,就凑过去把石头扔开,她咳嗽两声:“你为何不跑?”
“跑不了的。你打跑了我师父,又费尽心思带着我飞,绝不是把我扔在西辞河边叫我溜走的。这不是白干么,何况我见你也不像个开玩笑的人,哪有快死的人还开玩笑的,你也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你。”我坐在她身侧,“我只能等你死了,或者我过完了生辰,你遵守诺言放了我,我就能去找师父了。”
“为何不杀我?”
“我不杀人。”我揪了一把草撒在身前,编织着草鞋,对着自己的脚编了半晌,编出半只来,对着愈发明亮的日光看了半晌,低头揪了另一把草,不够编一只草鞋的。
“我是个世间少有的恶人,你杀了我是为民除害。”
“我又没见过,万一你不是,我杀了你,我就成了恶人了。何况人和人活得好好的,非要杀来杀去,我不明白。”我将草鞋扔开,“你好了没有?我不随意跑,你若是真要我做什么,就直说,我这人没什么本事,能替你做的就做了,不能做的你打死我也不会,我也不晓得生辰是做什么的,你愿说就说,不说我也不问。”
“再等会儿。”她抬起手,搭在胸口,“我发病的时候愈发多了。”
她这病是没人能治得了吗?她是能飞天遁地的人,自然有那什么仙法帮助,若是连仙法都救不了,我能做什么呢?
我沉默片时,等到肚子也饿了,便出去摘了些野果回来吃,我怕她的毒毁坏了果子,便自己藏在河边囫囵吃完了,擦擦嘴回去,她已经起身,身上又是一层薄薄的光将那些杂草和树木都隔绝在外头,也将我隔绝在外头。
突然,天色大变,黑云滚滚,怒雷骤至。电光雷鸣都轰然响起,几道撕裂天空的大闪电劈向东边,我被雷电刺得看不清楚,隐隐看到那是西辞山。
我眼前突然多了层屏障,是那女子的保护罩,将我也揽了进去,我便能用肉眼直接看那大闪电,像巨剑一般刺向西辞山,接着天降大火,往西辞山而去。
大火却没有烧开,反而汇聚到一处,直直地砍下去。闪电与火齐齐地降落,仿佛在淬炼西辞山似的。
打闪,雷鸣,狂风,怒吼,浓云,渐渐持续了半个时辰。
接着浓云散去,闪电骤然消失。火被什么人掐灭似的了无踪影,风也止息,只剩河岸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草和树证明它曾来过。
女子静静地打量片刻,按手在我肩头:“我们去西辞山。”
“西辞山怎么了?”我下意识问道。
“死人了。”女子揉揉鬓角,将我隔离出她的保护罩去,接着保护罩散开,她一身黑衣像个幽灵。
我是不知道她怎么能说得这么玄乎。不过若是那些雷鸣狂风大火都落到我身上,我也该死了,化成飞灰都不为过。但是那女子就三个字就说得包罗万象引人深思。
沉默片时,我决心不再问了,那不是我的世界,也不是我该知道的。我隐约从那遮天蔽日的大火中瞥见师父那满身的霞光似的,我隐约觉得那是一类东西,都是仙术。
师父说等我十六岁生辰就带我去天岚宗修仙。如今他率先去了——如此想着,我跟上了女子的脚步。
“天岚宗是什么地方?”
“鬼地方。”她的三个字又囊括许多层意思,说得人愁绪万千。我觉得问她还不如问师父,索性吞回肚子中,只等她将我一把拎起,向东飞去,西辞山在我脚下变得越来越大,我才惊觉,我到了个师父不准我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