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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杜念高低还是没吃上。
她饿的有气无力地,被周秀兰掺回到自己的土培简易房里。
简易房很矮,将高过周秀兰两个头,冬冷夏热的,里面只有一张床,床上一层薄薄地被褥,上面补丁摞着补丁,床头一个原木大橱柜,柜子破破烂烂,还是杜老太太结婚时候陪送的家具,周秀兰结婚时候配送的上海大衣橱被钱华/英霸占着。
一个圆桌,桌子上摆着一个掉了不少柒的搪瓷缸子,和一个古老的煤油灯。墙上贴着开国伟人的画像。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杜念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头顶乌黑的椽梁,细细的还有虫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杜念他们住在厂职工建筑房里,一连排的小.平.房一处紧挨着一处,杜长贵和周秀兰结婚时候申请换到了一处大间,总共是两室一厅房。
原本是杜老爷子和杜老太太一间,杜秋梅住在客厅改造的房间里,杜长贵和周秀兰一间。后来杜长贵领了钱花英来,周秀兰和杜念就被赶到了院子外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
周秀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原本藏了个窝头带出来,后来还是被杜秋梅翻去了:“念儿,妈对不起你,妈没本事保护你。妈去给你找吃的。”
说起来,周秀兰能跟杜长贵成亲当时还是杜家千求万求来的。
杜长贵是农转非来的,在纺织厂有个体面的工作。六十年代那会,他每个月还能领到三十八块钱和四十五斤供应粮。
周秀兰也是纺织厂的职工,在宣传部写写厂报,每个月也有三十来块和三十五斤粮。
周父活着的时候是有名的知识分子,周母是小区里的医生,生活过的比一般人家稍微富裕点,又只有周秀兰一个独.生.女儿,所以六几年挨饿那会儿,周家粗粮细粮地没少接济了杜家。
见儿子儿媳这么出息,当时的杜老太太别提有多骄傲了。携家带口地就投奔儿子来了。文.革来临之前,杜老太太一直和蔼勤谨,洗衣做饭看孩子都一手包揽了下来,杜秋梅对周秀兰也是嫂子来嫂子去的特别亲昵。
1966年文.革来了后周家一夜之间就垮了台。
两老没两年就被批.斗死了。
没了靠山的周秀兰日日被杜家搓圆捏扁。
杜念上面原本有个哥哥,三岁那年得了场病没了,这更成为杜家欺负周秀兰的理由。
再后来就有了杜念,杜念还没出世的时候杜长贵就跟钱花英好上了,所以钱花英生的一对龙凤胎杜蓉蓉和杜强强也仅仅只比杜念小五个月。
在杜念十岁那年冬天,周秀兰去市里后就再也没回来,听说被人拐卖了。
杜念饿的受不了,下了床拿着瓷缸去院子里舀凉水喝,刚灌了半个水饱,刘磊过来了。刘磊是六车间一级工人刘卿峰唯一的儿子,今年十三岁,他母亲去的早。家里两个人的供应粮,工资又高,每个月有吃有剩,还经常接济她和周秀兰。
后来周秀兰被拐卖后,杜念也随之搬走,这之后文中再也没有对他们父子的只言片语地描写。
杜念饿坏了,接过玉米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刘磊想给她倒杯热水,找遍屋子都没有找到暖壶,只得去大水缸里舀了一瓷缸凉水递给她。
杜念眼眶发热,原本她和周秀兰该不着挨饿。
她们娘儿俩是城市户口,两个人每个月有五十三斤供应粮。周秀兰被评为黑五类分子之后被贬职去打扫厕所,每个月有二十块钱的工资,杜念也在厂后勤打工,每个月有十块钱。
只不过杜家七口人,只有杜蓉蓉和杜强强是城市户口俩人每月能领四十一斤供应粮。钱花英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杜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没处打零工,杜秋梅和杜老爷子每个月能挣点零工钱也是没供应粮吃的。
虽然有杜念和周秀兰的口粮顶着,满打满算一大家子的每月工资也不到九十,口粮有一百五十多斤,却一日三餐养着九口人,每个月还得去黑市拿细粮换粗粮,拿钱换高价粮才将够吃。
这样是杜家自打领了钱花英进门也没把周秀兰扫地出门的原因。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羞耻的一家人。杜念觉得目前她最先要做的事就是分出去过!
饭还是周秀兰一个人做的,厨房是公用的,晚上的饭还是红薯玉米二合面馒头和红薯叶粥,粥里放上稀糊糊一把玉米面。周秀兰,杜长贵和杜老爷子每个月能分二两油票,但每个月吃的油其实连二两都用不到,其他都拿去黑市换高价粮了。
油精贵,所以炒菜的时候都是用筷子往油桶里蘸一下,撩/拨出来点点油。
周秀兰把咸菜疙瘩切成细细的丝,放油锅里一炸。洗咸菜的水没舍得倒,炒白菜的时候用咸菜水炖的。
周秀兰做饭的时候,钱花英过来了一趟。趾高气扬的用下巴点着锅子的方向:“我们家蓉蓉今天受了委屈,妈说给蓉蓉煮个鸡蛋,强强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也煮个鸡蛋,再弄两碗小米粥。”
周秀兰嗯了一下,接过钱花英递过来的俩鸡蛋,洗了洗直接放到熬粥的锅里煮。
厨房里香气浓郁,大部分人家都是双职工,不像杜家,养着三个闲人,吃食上谁都不像杜家这么严苛。杜念看着眼前的周秀兰,斜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妈,我也想吃鸡蛋和小米粥。”
周秀兰的眼眶立马红了,她怔怔看了女儿一会,没吭声。倒是旁边做饭的刘秋河家的看不过去了:“秀兰,你一个月口粮和工资也不少了,孩子又小,你们好歹省着点过也不至于吃这么差劲。你婆家这么欺负你你咋不单立出去过?反正你婆婆说你们离了,凭啥还让孩子跟着你受这罪?”
刘秋河家的说完又给杜念夹了块猪肉。
顿时一股肉香扑鼻,杜念欢欢喜喜的接下,用手捧着。
刘秋河是厂里的正式职工,干的是最基层的活,活重所以每个月的口粮是四十五斤,工资也有三十六块,刘秋河家的在二车间是个临时工,工资是十六块,口粮也不少。俩人有吃有剩,还能接济下农村亲戚。
周秀兰感激地看着刘秋河家的:“嫂子,你也知道我娘家这成分……批.斗我倒也没啥,我怕孩子也……”
关键时期,刘秋河家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端着一筐玉米白面二合面馒头回房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杜蓉蓉和杜强强都有鸡蛋和小米粥喝,周秀兰做饭的时候狠了狠心私自做主给杜念也熬了碗米粥。
这下可惹恼了杜老太太,摔了筷子开始骂。
“吃吃吃,馋死鬼投胎的,我倒还不知道咱家还有这精细食供嘴呢,我老婆子活这么大一口愁的没吃过。她一资本家的尾巴倒是吃上稠的了,咋不作死她!”
“妈,念儿今天受了大罪,是不是得补补……”周秀兰弱弱道。
“奶奶,蓉蓉和强强还吃了鸡蛋呢,我就喝碗米粥。”杜念不卑不亢。
“哟哟哟,这还知道攀咬了,屁大点的人都这么恶,以后还不得掀砖揭瓦啊。”杜老太太道。
杜秋梅劈手夺过杜念的碗放到自己跟前。
杜念哇一下哭了:“我.干活最多,我吃的最差,奶奶骂我,小姑还和我抢吃的。爷爷不管我,爸爸也不爱我,都欺负我……妈,咱们单过吧,我不要和他们一起。”哭的还挺顺溜,杜念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单过?好啊。别批.斗时候再求着我们回来,我们可不要。”杜秋梅哈哈一笑道。
“就是,饿的吃不上饭的时候出去要饭可别说你姓杜,咱们老杜家可跟着你们丢不起那个人。”杜蓉蓉开口。
“赶紧滚,赶紧滚。你不走我还要赶你走呢,你都不知道我同学怎么说我,资本主义尾巴的弟弟,难听死了。你走了我就阿弥陀佛了,回头得赶紧给祖.宗们上几炷高香。”杜强强吃着鸡蛋,故意把嘴巴弄的吧唧吧唧响。
杜念知道,周秀兰就是有这些后顾之忧,才甘愿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其实文.革时期哪有杜家人说的这么严重,大家也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她妈一辈子勤勤恳恳的怎么都不会挨斗。况且最严峻的那几年已经过去了,很多人已经开始平.反了。
“行啦,都吵吵啥,喝碗米粥就喝碗米粥,值当的这样闹。梅子,把粥给念儿。以后都不要动不动就吵,有蓉蓉和强强吃的,就有念儿吃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咱们家没有资本主义尾巴,不要给自己戴高帽。”杜老爷子最后沉闷地开了口。
杜秋梅气呼呼地把米粥重重地搁到杜念跟前,杜念搭眼看过去,碗里面的米粥已经被杜秋梅喝了大半碗。
杜念才不稀罕这碗米粥,曾经的杜念为了讨好杜长贵和钱花英,刻苦努力学历,成绩相当好,第一年考大学考了个重点大学,后来被杜蓉蓉顶了名额,她被杜长贵安排去了杜蓉蓉报考的一所不入流的医学院。
凭着自己的能力后来当上了一名赫赫有名的胸腔科医生。后来家暴太多导致她经常请长假以至于丢了工作,回来开了个小诊所。
她有这一身本事,再者改革开放后她还可以响应国家号召出去做生意,想想就觉得生活充满了奔头。
周秀兰自然也看到了米粥只剩了小半碗,她这次破天荒地没有迎合杜家驳斥杜念,低头喝粥的时候泪啪嗒啪嗒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