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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回来了――这句话, 其实这一整天里, 徐时萋都没有去想。她的脑子进入了一个空前的混乱期,已经直接导致她拿错酒水,收错钱。
王媛将她的魂不守舍看在眼里, 心里便琢磨着女儿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交了男朋友但是又还不确定所以没有跟家里提起。这么一连串地想着,她就已经在计划着找女儿最亲近的同学的号码来旁敲侧击一下。
傍晚的时候文珈罗出现了, 虽然上午她把徐时萋丢在了咖啡厅里。
到了店门口,文珈罗把那箱吊瓜子搬了进去。王媛看到她很高兴, 因为最近她都没怎么出现。她也算和女儿走得近了, 所以王媛就乘机把她拉到一边去。
“珈罗,我家女儿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不过却还是听在了文珈罗一进来后, 整个人就像引了电过去一样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徐时萋的耳里。徐时萋的心立即又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她都觉得自己快犯心脏病了。这样的问题问谁不好,偏偏正好问得是文珈罗。她的脸上开始熏热起来, 避开了视线, 却仍是竖起了耳朵。
“不知道呢……”
女孩的声音也不算低,但是实在有些冷淡。
徐时萋怔在那里,心里嘲笑着。是了,就算她们在一起,若是出去, 谁会以为她们是恋人的关系,若是碰到这样的问题,免不了是这样的回答。
一会儿后文珈罗被王媛放过了, 她走到柜台前,只侧着身子敲了敲桌面:“走吧。”
徐时萋没有动,只看着她。
文珈罗缓缓转过身来:“你希望我刚才怎么回答?”
徐时萋的眼睛立即就湿了,她低声说:“今天我们同学聚会,等会儿宝华会来接我,你走吧。”
文珈罗沉默了一下:“其实这话我姐来说也是一样的,不过那天因为是我带你回去的,所以我想还是我说好了。”她看着柜台里只知道垂着头的女人,“我爷爷回来了,所以晚上不需要你再给我奶奶读书。再过几天我会陪她们两老回老家过年,我们……会很久不见。”
原来,“我爷爷回来了”的下句,就是你要离开老宅里了,现在是分离的时刻了。徐时萋猛地抬头,咬着牙依然不作声。
文珈罗似乎笑了笑:“你比我强……”
说完,她就走了。
文宝华没过一会儿也来了。今天老爷子回来了,她原本是不该出来的。不过爷爷一回来就粘在奶奶身旁,只知道责怪奶奶没照顾好自己怎么他一出去就瘦了许多似的。奶奶任他埋怨着,然后笑咪咪地亲自下厨去做了几个小菜。老夫老妻的感觉看起来真的很好,完全容不下别人,所以她就赴聚会来了。
其实每个月的聚会都是轮流做主的。吃饭的地点是不定的,只是饭后的娱乐定了点而已。
徐时萋坐进车里时一脸的疲倦,文宝华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只是短暂的应和。最后文宝华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扭过头来看她,又伸了手摸她的额头:“十七,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时萋头微偏,避开了文宝华的手。
……如果副驾上坐了更重要的人,才会更加小心的开车了……
“你好好开车。”徐时萋撑着头,低声说。
文宝华“哧”得笑了:“你果然是被珈罗传染了吗,她也最不喜欢看人开车不专心了。”
那个名字像针一样刺了徐时萋一下,她甩了甩头,转过来微笑:“我们今天去哪吃,晚上你也要跟着我们一起疯么?”
“那怎么可能。”文宝华摇头,“我只和你们一起吃饭,晚上的活动就不参与了。反正包厢已经定下了,我不去也一样。”
“哦,”徐时萋垂下眼,看着她的肚子。虽然怀了孕,但因为月份不算大,而且又是冬天穿着大衣的原因,文宝华看起来还不像是孕妇。“宝华,怀孕的感觉怎么样?”
“唔,”文宝华皱了皱眉,“说老实话,很不适应。口味会莫明其妙的变,身体也会不像是自己的。好在变化是一天天发生的,现在已经不会一睡醒就想翻身趴床上了。”她突然绽了个笑颜,“不过想想宝宝在里面,很快就会来到这个人世,就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总的来说,女人不是突然之间就做母亲的,十月怀胎还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她似有深意地看了发呆的听着的徐时萋一眼,“怎么了?”
徐时萋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她上下打量着开车的女人,“很美。”
“那当然,”文宝华笑得更加灿烂了,“我在履行的是女人的天职。”
“……一定要走这条路吗?”徐时萋转头看着窗外。
文宝华顿了顿:“十七,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只要你内心知道和坚持就可以了。我又不是什么榜样,你有你的人生。”
“我知道。”徐时萋淡淡地说。
“对了,我爷爷回来了。”文宝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徐时萋说接了话。
“晚上我回去就收拾东西。”
“干嘛?”文宝华温温柔柔地瞪了她一眼,“我有在赶你走吗?”
“不是,是想家了。”徐时萋答得越发的淡了。
文宝华笑了笑:“最近谢谢你了。”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韩国餐厅,徐时萋原本最近胃口就不好,看到那一小碟一小碟的菜越发的口中无味。
扫了一眼,那个向她告白过的男同学也来了,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大家都用眼角余光看着。可是这也没什么,不放在徐时萋心里的事,就不成为一件事。
饭桌上没有喝多什么酒,大家都自觉的留着些量到晚上,只是文宝华是夏邦来接的,走前不可避免的被灌了几杯酒。好在那韩国酒实在没什么味道,夏邦喝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拉着娇妻撤走了。
她们这些人也跟着撤了。
进了熟悉的酒吧,徐时萋撇开了大家一个人到吧台前要了一杯酒。这里她来了很多次了,可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酒吧里的生意一向都是很好的,这时候就有很多人了,有一点透不过气的拥挤。她抬起头举手透过杯子去看,才发现酒吧上方的大吊灯一律有着长而纤细的卷藤,一簇簇鲜红的,像是倒吊着的曼佗罗。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荒芜的悲凉,她一口饮了酒,上了楼。
包厢里已经很热闹了,每个人都冲着她笑,要把她拉到身边,气氛亲切而熟稔。
果然还是同学之间的关系是最单纯美好的。什么都不用想,徐时萋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她们中间,酒来满口,杯来杯空。
徐时萋固然是很令人亲切的一个人,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在大家面前玩得这么开过,掷色子的时候动作很流利,输了喝酒也爽快。
不过,就算所有人都只将她的豪爽当做心情好,却依然还有一个人能在这表面下嗅到相反的气息。
徐时萋又输了,酒还没递到嘴边,就被人夺了去:“我替她喝。”
在起哄声中,那个告白男把酒一口干掉,然后放下杯子卷起袖子坐在她身边:“我来。”
“谁让你来。”徐时萋低嚷着想抢回宝位,但那男人只是抓住她的手,目光坚定,“你再喝就醉了。”
徐时萋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抽出手,想从沙发里爬出去,却无奈人堆把她夹在中间。挣扎了几下她喘着气再动不了了。很累,整个人都很累。
已经没有人在唱歌了,也许是快到过年了的原因,大家的情绪都特别的放松。徐时萋就在一片杂乱声中,突然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玩什么呢,这么起劲?”
她扭过头,看到文珈罗立在门内。她的表情是一惯的清淡,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之口,不过徐时萋想自己是不会听错的。只是她怎么来了,她身后还跟着服务员端着托盘,里面几瓶红酒和一些零食。
女孩仿佛没有看到她,直朝着大伙们走过来:“我姐说她怀孕不能来,所以就让我来招呼大家。”她让人开了红酒,“好好玩啊。”
大家都把空杯子伸了过来,直叫这酒来的正是时候。
女孩一个一个的倒酒,快转到徐时萋这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没有杯子,于是忙低下头到凌乱的桌面上去找,可把杯子端起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把酒倒过了自己这个位置。
“我给你些。”身旁的告白男把杯子凑过来。徐时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杯子里就已经有了一层薄红的底。她扭头,看到女孩拎着酒瓶垂目正看着那两只沿口相靠的杯子,心里莫名的慌了,忙把杯子移开:“谢谢。”
文珈罗倒完了酒就顺势坐了下来,徐时萋这才发现她就在身边,肩相倚腿相靠,更加的拥挤不堪。
“我们来玩上次你们玩的游戏吧。”文珈罗将桌面的色子都扫开,把刚倒空的酒瓶倒下,手指点在上面。
“可以啊,”有男同学应声,仿佛也很有兴趣,“不过今天你是客人,要接受挑战。”
文珈罗抿了抿嘴:“什么挑战?”
又有人很有默契地说:“文昱第一次跟我们玩的时候也是这样,酒瓶旋转,不管指到谁,都有权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们是要向宝华求证的。”
“我听说了,”文珈罗应得很随意,“可以啊,如果你们这么有兴趣问我的事的话。”
这种兴趣当然有,就看她瘦成这样听说也是有原因的。人总是爱八卦的,就算是徐时萋当初不是也好奇过。
一时之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女孩的身上。徐时萋微偏着头看着她从容地坐在一群称不上相熟的人中间,眼眉间无比大方。
明明那么瘦的身子,却绝不会湮灭在众人里。
酒瓶被文珈罗旋转了起来,徐时萋将身体尽量向后倒,希望可以连脚一起收上来然后消失掉。可是身边有一只手停在她的身后侧,她转头,见女孩已经换了种姿势。交叠着的长腿,身体自然地向后倾斜着,手远远地支着仿佛怕会倒下去,其实整个人看起来更放松了。
徐时萋猛地弹坐得笔直,眼睛盯着那支酒瓶口,心里默念着不要对着我不要对着我。
好在这种机率实在难有,那瓶口最后对准了隔了两位的一个女同学。
身边似乎有轻“啧”的声音,好像很惋惜似的。徐时萋不知道她在惋惜什么,也不敢猜,只知道自己陡然松了口气。
“呀,我真幸运。”那个女同学拿着酒瓶,点了一下茶几。“那文妹妹,我可问了。”她顿了顿,才说,“说一句你最喜欢的名言。”
大家都通通摔倒在地,纷纷爬起来指责她有吃人嘴软想打马虎眼的倾向。
而就在一片声讨中,文珈罗微微笑了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将自己隐藏在这个尘世中,而后发现了你。”
众人一愣,那女同学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看她喜欢什么样的名言也是可以参出一个人的性情信仰的,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同学录之类的东西上一定会有这个问题的原因吧。她挑了挑拇指:“唔,哲理呀。不过是自创的吧?”
文珈罗摸了摸耳朵:“这很重要吗。”她微微一笑,“这个基本不算是问题吧,不如问点感情方面的?”
“那怎么能随你的意。”女同学不屑地挥了挥手,盯着她又点了一下桌子,问:“有喜欢的人吗?”
众人又绝倒。
“有。”文珈罗答得越发痛快了,“我有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一个人。但是,如果她需要,我也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她的愿望。”
女同学摸了摸下巴,有点纳闷。她可没问得这么仔细,怎么这文家三小姐不像是回答问题,更像是在发誓。她略微有了点兴趣,便趁胜追击:“听起来好像那个人还并不知道呢,如果现在这个人在你面前,你会对他说什么?”
这一回文珈罗沉默了。大家的呼吸都跟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起浮着。她终于坐端正了身体,双手拢在膝盖上,膝盖又碰着身旁女人的腿,轻得像中间还有一毫厘的距离。她的声音坚定一如那晚:“我就在你身边,你愿意触碰到的地方。”
太……深情了,女同学首先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抽着气拼命的鼓掌,几乎眼泪哗哗的:“你这样太委屈了,你还是去明说了吧,要死要活也得弄个明白呀。”
大家也纷纷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正一脸淡然的女孩。难怪会这么瘦,执念太深的人总是比较吃苦的。
“不委屈。”文珈罗说,“以前说说而已觉得会是很委屈的事,其实真的有爱做养分,既然缘份落地生根,那就算长成了歪脖子树,也会自有它扭曲着的平衡。”
这一夜,文珈罗挟着忧郁诗人般的气质彻底的征服了徐时萋的这帮同学,而徐时萋本人,则只听到心中“轰”地一声,一片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