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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穆毓泽人虽小, 但随他爹的秉性, 甚是爱面子。想耍威风却出师未捷,刚到门口就被绊了一跤,摔的鼻子出血, 自觉丢人,叫丫鬟们守口如瓶。可他这点小心思在父母, 尤其是他父亲看来,很是招笑。锦麟也不顾及儿子的‘颜面’, 猜到这点后, 没心肺的笑起来,摸着儿子的发顶道:“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还当你闯什么祸了。”
暇玉没想到那一层, 道:“你们在说什么?泽儿是怎么摔的?”锦麟朝儿子笑了笑, 就将他是如何摔的,说给了妻子听。
她不知道儿子竟然有把木剑, 质问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玩具?”眯着眼睛睇望丈夫:“你给的?”锦麟无辜的道:“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曾经答应给他,就要履行承诺。”
他说的正气凛然,仿佛他从来都是个有一说一,从不食言的人。暇玉决定不计较这个了,否则一笔烂帐, 纠结不清。还是趁此机会把儿子这个玩具收缴了要紧:“泽儿,那木剑危险,你不能再玩了。一会交给娘……”不等她说完, 儿子就一蹦三尺高:“不要,不要!那是我的东西!”
“是你的东西不假,可现在你看到,你拿不动,留在你身边再伤到你。等你长大了,娘再还给你。”暇玉脸色一沉:“难道你还想再摔着?你过来,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毓泽当即甩开手,晃头晃脑的道:“娘,我没事。”来表示自己很健康。不想当将脑袋摇摆了一下,一股热流就从鼻腔里流了下来,赶紧拿衣袖一抿,又道:“我真没事……”
这个样子没事才怪了!连锦麟都看不过去了,从毓泽身后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微微昂头:“那木剑还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玩,等你再大些再说罢。”
毓泽不依,哼哼唧唧的就要哭闹。锦麟一黑脸,低声喝道:“憋回去,不许哭!”生生的把儿子的哭泣声给吓了回去。
要说毓泽自娘胎里出来就怕极了他爹,细究原因,只能说锦麟一身煞气,让儿子本能的恐惧。毓泽跟他爹哭闹不成,捂着脸就往暇玉这扑来:“娘,娘,我爹要打我!”
“……”暇玉自始自终都瞧着他们父子,面对儿子的撒娇,不禁叹道:“你爹并没要打你的意思,别再闹了,乖,听话,将木剑交出来吧。你要是再摔着磕着,我和你爹都要心疼你。”
父母两边都走不通,毓泽知道哭也没用,索性豁然道:“切,我不稀罕那玩意了!我这就去烧了!”说着推开暇玉的手,就要往出跑。
这性子,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简直就是某人的翻版。暇玉微微向前一倾,揪住儿子的后衣领,把他拎回来:“喜不喜欢另说,不许耍小性子破坏东西。”毓泽挣扎:“我不喜欢了,留着也没用!”
暇玉劝不住,向丈夫使眼色求救,要他快点训儿子两句。锦麟一手按住儿子的脑袋,把他原地转了一个圈,面向自己:“不要了?”不等儿子回答,就吩咐下去,让人去他房里把那木剑拿来。片刻间丫鬟就捧着那木剑来复命了。
锦麟弯腰拾起那木剑,盯着儿子的眼睛,毫不留情的就听卡擦一声,就从中间把那木剑给掰断了,然后往地上一掷:“烧了太危险,爹替你折断了。”
事情来的太快,毓泽惊愕的看向父亲,因心疼那木剑,表情极为痛苦,抿着小嘴抽抽噎噎的闷哼道:“……给,给掰断了?”他只是撒泼耍赖说说而已,没想到父亲竟当真了。
锦麟道:“既然说不想要了,就不该心疼。放不下,就不要撂狠话!”
“……”毓泽看着那木剑,须臾抬眸看着父亲道:“泽儿不心疼。”说完,当真不再看木剑一眼了。
事情变成是这样是暇玉始料未及的,她想教儿子不要耍性子随意伤害其他东西,锦麟倒好,干脆顺着儿子的性子,让他把那木剑给毁了。关键是父子俩,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尤其是毓泽,好像真的变坚强了一般,不哭不闹了。
锦麟这时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厌弃就是厌弃。不要口是心非的说假话威胁蒙蔽别人!你说不想那柄木剑,爹就将它折断了。”
毓泽被堵的说不出话,算是吸取了教训,撒娇耍赖拿狠话威胁他父亲是行不通的。
此时锦麟自觉说教的差不多了,唤进丫鬟来,让她带着毓泽去洗鼻子,顺便再叫大夫过来给瞧一下。待那丫鬟去取水了,毓泽闷闷的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腿,不知在想什么。
暇玉看儿子落寞的样子,有点不忍心,悄声道:“他这么小……是不是对他严厉了?”锦麟狠下心道:“就该对他严厉些,毕竟是长子,他若是事事都纠缠蛮横,撒娇耍赖,如何给弟弟妹妹们都做榜样。”
想的真是长远。暇玉转念一想,从小矫正一下儿子的个性,免得患上口是心非的傲娇病,也是可行的。
等毓泽洗去了鼻血回来,果然老实了许多,乖乖的让母亲拉到跟前坐下了。暇玉一边掏帕子给儿子擦白白净净,光滑的小脸,一边问丈夫:“这到年关了,皇上最近应该不会再出宫了吧?”
锦麟听了,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暇玉心生奇怪,以为他有事要瞒着自己,微微蹙眉:“遇到事了?跟我说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锦麟苦着脸道:“皇上今日跟我话里话外的透露,来年要封一个‘镇国将军’的爵位给我。”
镇国将军本是皇族内封赏给郡王之子的爵位,而锦麟是郡主之子,给他这样一个爵位并不算过分。只是本朝有个祖制,非军功不能封爵,而现在时值太平盛世,不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像锦麟这样,暗中给皇上做事的人,就算被皇上感恩,也不能随意封侯。但巧就巧在锦麟是郡主之子,算是皇族的人,又得皇帝宠信,打个擦边球封给一个郡王之子的爵位,可算在情理之中。
暇玉欢喜的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开心?”
他鉴于儿子在场,不好提青楼的字眼,隐晦的说道:“皇上在这个时候封赏我,倒好像是我因为帮助他……咳,咳!”暇玉笑道:“你想太多了,是因为你累积的功绩到了,才被封赏的。”说完了,见丈夫的面色还没缓解,好像还有话要说,不禁问道:“你好像烦恼的不止这点。”
“我想拒受此爵位,转而让皇上封你为诰命夫人。”当年他还嘲笑过假道学的老匹夫,厚着脸皮让皇帝封赏他的夫人。他现在却有几分理解他了。
“……”她心脏怦然一动,马上道:“千万别!”
“为什么?”女人除非加入皇室成为后妃,否则能得到最高的地位便是诰命夫人了。古往今来,也没多少个女人得到。
暇玉想了想,略略皱眉:“你让皇上改封我,外面会怎么说你?”自从锦麟告诉外界坊间是如何传闻她的,她总觉得这对穆锦麟来说,有些残酷。昔日京中一霸,真真无人敢惹的锦衣卫同知,居然有怕老婆的传闻,太折损他的颜面了。
他哈哈一笑:“你要是担心这个,全完不必。”一挑眉:“我不在乎。”
可她在乎:“先不讲我对册封诰命夫人没兴趣,单说你为了我请封得冒多大风险,君心难测,说不定陛下还当你不想要这个爵位呢。”锦麟嘟囔:“若是陛下真想奖赏我,就该直接封赏你。我要‘镇国将军’的爵位有什么用,我又不靠因它多增加的俸禄过活,也不用这个身份结交京中权贵。唉,于我同鸡肋无异。”
“诰命夫人对于我也没用处啊。”暇玉笑道:“况且爵位能世袭,诰命又不能留给子孙下一辈。”
锦麟见妻子确实对诰命册封不感兴趣,便逗她笑:“诰命夫人怎么没用处,待你有了儿媳妇,她自然高看你这婆婆一眼,不敢慢待你了。”暇玉抿嘴笑而不语。这时锦麟一并坐过来,拍着儿子肩膀,叹道:“你娘不要诰命夫人的册封,你长大了可要孝顺,不能容你媳妇给你娘气受。”
毓泽哪里懂媳妇妻子之类的,只听懂不要欺负自己的娘,马上道:“我绝不许其他人欺负我娘!”
暇玉哭笑不得,伸手去推丈夫:“泽儿还小,你别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锦麟却来劲了,叮嘱儿子:“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毓泽使劲点头。暇玉被他虎头虎脑的样子逗笑了,教导他说:“跟你爹说也不忘了他。”谁知毓泽这次却没那么爽快了,哀怨的看了眼父亲,迟迟不语。锦麟一挑眉,瞪眼道:“嘿,你小子!”毓泽见父亲动怒,迅速的跳下床:“我去读书了。”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锦麟气道:“人不大,却会记仇!”
她笑道:“谁叫你折了他的木剑。还不许人家记记仇?再说,他的性子像谁,谁知道,怨他不如怨自己。”锦麟素来皮厚,此时依旧如此,一手揽住她的腰,靠近她耳畔暧昧的笑:“像谁?”另一只手则探进她衣衫内揉摸。暇玉被他在耳蜗处说话,弄的发痒,连连躲闪,此时她忽然啊的了一声,自己扶住腰不动了。锦麟还当是自己逗弄惹她不快了,立即把两只手都举了起来:“我不动你了。”
她笑:“不是你,是孩子踢我了,你摸摸。”
时值冬日,她穿的厚实。要伸进她裙下去摸她的肚皮,锦麟怕凉到她,先把手揣进自己怀里暖了暖,待温度差不多了,才探了进去轻抚。似是感受到父亲的触摸,那胎儿当真动了几动,让他异常欣喜,忍不住夸赞道:“真是爹的好儿子,还没出世就这般乖。”
“我倒希望……是女儿。”给她做许多漂亮的衣裳,每天打扮的像画中摘下来的一般才好。
“皇后娘娘临产在即,不知她会不会生下皇嫡长子。”锦麟道:“就像我说的,咱们的孩子若也是男孩,便能做东宫伴读。”
暇玉不为所动,仍旧道:“我还是希望能生个女儿。”
“那你就希望吧。”他笑的眉眼弯弯:“我有预感,你这一胎还是个男婴。”
她不信他的预感,撇撇嘴:“那咱们就走着瞧。”
“啊!咱们约定过的,不许说威胁的话的。”说着,便去拽妻子的手,作势要打手心。暇玉扭着身子,装模作样的咬唇道:“我有孕在身,你怎么能狠下心打我?”锦麟道:“我穆某人对待犯错的人,一向一视同仁……”靠近她,坏笑道:“当然,你若是想行贿,我自然也是收的。”说罢,就去吻她,与她勾缠说笑,哄她开心。
自从和伯父摊牌以后,锦麟便再没提过东府的人,连大年初一也不曾过去祭祖,只在自家厅内陈列了父母的画像祭拜了事。锦麟不提那边,她也不想提他们给两人添堵。于是两人很有默契的对除了这个家外的人不管不问,开开心心的过了年。
年后的半个月内,全京城都处于一种懈怠状态,除了锦衣卫们。
锦麟虽从皇上荒唐的青楼生活中解脱了,但马上又投入到其他要忙的事情当中了。所谓其他要忙的事情,其实不过是苏家大案的余韵,‘蔓瓜抄’这种审讯方式下,一个被抓住的人,开口咬出另一个,从一点牵连出数支线索,只要皇帝不下令停止,便无穷无尽的牵连下去。
这日上午,因费先生还没归来,毓泽平日的功课就要暇玉督促了。她听儿子背了书,刚夸赞了他两句时。就听丫鬟来报,说三少爷求见。
听到三少爷这个称呼,她竟一怔,许久才在脑海里,缓缓勾勒浮现出穆静宸的样子。
他回京城了?他来做什么?
暇玉让丫鬟把他迎进客厅,自己则叮嘱了毓泽几句后,便让人备了暖炉和厚衣,穿戴停当后去见他。
站在客厅门口,暇玉心说,虽不知他什么时候回京的,但他既然找穆锦麟不在的时候来,肯定有他的原因。不过不管是什么,自己还是小心谨慎的好。想到这里,她推开了门,就见穆静宸背着手站在厅中的字画前,仰头欣赏,口中念念有词。
他听到开门声,循声回头,眉头微微一簇,带着一抹愁云,继而拱手对暇玉道了一声:“嫂嫂。”
“三少爷,许久不见,什么时候回京的?”暇玉让丫鬟搀着,款款迈步进去,温笑道:“快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穆静宸见暇玉大腹便便,又有了身孕,忽然觉得讽刺极了,兀自苦笑了下,而眉宇间越加凄苦了。
暇玉见他不坐,也不为难他,自己先坐了,道:“三少爷,可是年前回京的?这几年,你在外游学,这次想必是学成归来,参加二月的会试吧。”她说完,等他回答,可奇怪的是,静宸只凝视着她,一语不发。
这就别扭了,她很不自在,干脆直接问:“三少爷,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静宸疲惫的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有事相求。”
“不知是何事相求。”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静宸忽然双膝一曲,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她面前,含泪道:“请您开口求求穆大人,让他饶了家父一命罢。”
暇玉一怔。穆静宸忽然归京,此刻下跪让她替他父亲求情,言下之意,锦麟已经对那边动手了。她回过神来,忙吩咐丫鬟:“别愣着了,快扶三少爷起来。”那丫鬟上前,却被静宸挡开,他哽咽道:“请夫人救家父一命,穆大人只能进去你的话了。家父是有罪,但他……”
“罪不至死?”暇玉反问:“三少爷,你是想说这四个字吗?你且问问你自己,你觉得他真的‘罪不至死’吗?”
静宸一时哑然,可那是他的父亲,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穆锦麟牵连进冤狱当中:“……锦衣卫在与苏家有关系的徐国公家发现了所谓的串谋结党名册,上面赫然有家父的姓名……这,这实属冤枉,家父虽袭了爵位,但一直没有实权,怎么会被人拉拢,结党营私呢……这,这就是……”
暇玉替他说了:“就是锦麟在报复你们。”
她一阖眼。锦麟是睚眦必报的人,可以说他等了这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没有半点理由要替穆烨松求情。
她淡淡的说:“三少爷,你起来吧,你说的,我帮不上忙。”
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朝思暮想的吴美玉已经香消玉殒,他不奢望能和她在一起,却连默默的看着她幸福的机会竟都没有。而现在,穆锦麟要把父亲扯进乱党当中,下场大则褫夺爵位,流放边疆,小则也要关进诏狱,为难数日。而一旦进去那里,就是穆锦麟的地盘,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
所爱之人已离世,家中又要遭受灭顶之灾,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穆静宸贪恋的?
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猛咳之下,竟是一掌心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