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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方默很谨慎地从公司出来,脑子里默念魏先生跟她说的车牌号。魏冬阳告诉她车牌号的时候,她以为魏先生又买新车了,后来才知道魏先生一年前就有这辆车了。
不过是她从未坐过。
走出高大气派的写字楼,看到停在大厦前方的寥寥五六辆车,一眼便找出了魏冬阳的车子。她不由得暗暗骂一句。果真是有钱人,要不要开这么骚包的车。
朝那车走过去的时候,方默心虚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唉,要是让同事看见她上了魏先生的车子,还不得掀起轩然大【河蟹】波,光安洁信口胡来的问题就能让她活活郁闷死。
还好,才四点半,公司大部分人还在忙着。
方默速度很快地钻进车里,摸着胸口,轻吁一口气。
魏冬阳忍不住笑道:“你今天走路的样子,怎么像做贼一样。难道有人偷偷关注你?”
方默冷嘲道:“哪有人会关注我,我只是觉得会有人关注你。不知情的若要误会我是你什么人,那就不好了。尤其是现在,我代表乙方,而你是甲方。魏先生,我没说错吧?”
魏冬阳脸上拂过一层不太自然的神色,微微皱眉。过了几秒,又清清嗓子对方默说:“回到家里,你记得要叫我冬阳。”
“是,魏先生,小的谨记。”
“许久不见,你脸皮好像又变厚了。”魏冬阳嗤笑一声。
方默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脸皮厚点有什么不好,脸皮薄了我现在就不会那么有钱。等过几年,我怕是都不用工作赚钱,你给我的钱就足够我奢侈到老。”
“方默,你以前不是这样?”魏冬阳侧头看了看她。
“以前?我以前什么样?”
魏冬阳想了想,方默以前什么样?对啊,方默以前什么样?以前方默老出现在他面前,每次他回家总能看见方默,只觉得那是一个长得还勉强可以的小女孩,很讨老太夫人和老头子欢喜的小女孩。其实,他记得方默的事情很少很少,只那么寥寥几件。
方默手肘撑在车窗壁上,手握成拳头,把脸倚在手面上,看着前方。
“我挑了一家据听说很不错的店。”魏冬阳侧头看她一眼,“你今天的发型正好适合穿旗袍。”
“现在,哪还有女孩子穿旗袍那种累死人的衣服。”
“老太夫人喜欢。你是属于秀气的那种女孩,穿旗袍大概会很漂亮。”
“多谢夸奖。”方默皱了皱眉,略带伤感地念叨一句,“奶奶又过生日了,时间真快。上一次她过生日我都没去。”
“对了,你有准备礼物吗?”魏冬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这么一提醒,方默倒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事,立马坐直身体,拿出自己的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她为魏老太太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玛瑙镯子,十分罕见的天然绿色,颜色偏深,有规则不一的长条纹。当时看到这个镯子,她就心动了,觉得这样的正经的好东西最适合魏老太太。
这是她在拍卖行里看到的,值老多钱。她犹豫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咬牙买下。毕竟她很少购置这些平常用不到的东西。
魏老太太对她非常好,一直把她当孙女儿。方默小时候觉得除了自己的父亲,魏老太太是对她最好的第二个人。
魏冬阳看到她在用纸巾小心擦拭一个镯子,便问:“这个……送给老太夫人的?”
方默点头,把手里的东西稍微举高一些,让魏冬阳看得更清楚,问:“还行吗?”
“挺好。”
本来他想方默要是忘记的话,他这里正好准备两份礼物,结果人家早就买好礼物了,而且看起来应该很和魏老太太胃口。
他的这位奶奶,这位前资本主义家大小姐后社会主义建设者的老太太,越老越嗜好这些典美精细的带有古韵的饰品。
“我也觉得挺好的。”方默擦好,又从包里掏出她刚才在办公室里精心设计的一个盒子,把原来包装盒里柔软垫子塞进这个小盒子里,然后盖上,又从包里翻出一张很大的印有古典细纹的包装纸。她还需要别的一些东西,索性将包拉开链子摊放在两腿上。包装纸被折叠,剪掉,粘贴,再加上两条深绿色的细链子。几分钟不到,一个特别的手提袋就被她做好了,放盒子正好。
这个盒子和包装袋都是她临时设计的,上面正好几个小篆字,写着:祝老太太长命百岁。
时不时瞄一眼过来的魏冬阳,竟看的有些目瞪口呆。
他从来不知道方默的手这么巧,这包装要比店里的那些看着好合适。他也从来没有那个心情为别人如此费心地准备礼物。在他概念里,送去值钱的对方正需要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礼物,但假如对方需要的是要他费心弄上半个小时的,他就全无心情了。
“方默,你真叫我刮目相看,不亏是学广告设计的。”
“我没学广告设计之前,就已经能熟练地自己动手diy小礼物了。”
“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魏冬阳只记得她以前很会弹钢琴,一弹钢琴就变得很安静。
“你不知道?”方默干笑了下,“你是不知道。”
她把包装好的礼物放进她那宽大的包里。
悲伤莫名在体内流窜。
魏先生还能知道她什么呢?
在没结婚之前,在没结婚的之前的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亲自做了多少个这样的小礼物送给他。每次他送到他手里总会说一句,这是我亲自做的。那时候,他偶尔也会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大多数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谢谢你啊,方默。
方默还以为他会回去拆开来看看。
现在她确定,魏先生其实从未看过那些小礼物。可能,出了魏家大院的门,就随手仍在不知名的地方。
那时,她十六岁,情窦初开。
魏先生二十岁,少年老成。
她记得魏先生为数不多的所有出现次数,魏先生恐怕不记得自己经历中为数不多的属于她的时间。爱情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
方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够从这不公平的世界里走出来,如果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那还真是遗憾得很。
“字那么难看,设计的东西却偏偏又很不赖,你真是学有所长。”
方默从发呆中清醒,再一次听到他说自己的字难看,忍不住警告:“你知道吗,小时候曾经有一个男同学,因为讽刺我的字写得难看,被我用板凳砸破了脑袋,额头那里有这么大一块疤。”方默用手在脑袋上比划。
其实也没她说的那么大,只不过是蹭破了一层皮,在破得最深的地方留下一块小疤。
魏冬阳很镇定地摇头,“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事实还是,你写英文比你写中文要好看。”
方默转过头,自动屏蔽他的话。
她突然想起一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做的梦。在梦里回到三年前,那个秋天,那个中午。天气晴好,天气清爽,桂花正盛。太阳悬挂在碧蓝的高空里,抬头还能看见薄如蚕丝的云片缓缓向一方移动。
她和魏冬阳去结婚登记,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总算轮到了她和魏冬阳。当时她还有些恍惚,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听魏冬阳说拿上户口本去登记这几个字的。她连午饭都没吃,就屁颠屁颠跑回家拿上户口本,等在外头,直到魏冬阳吃过午饭开车过来。她有些害羞地冲魏冬阳笑笑,然后就上了车,到结婚登记处。
其实魏冬阳好像也没跟她正式求婚,只说,老太夫人和父亲都觉得你会是一个好媳妇。
然后方默就自己傻傻地说:那我嫁给你,做你的媳妇,好不好?
如果严格细究,应该算是她求嫁才对。
填写《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的时候,魏冬阳看了一眼她的签名,忍不住笑了,说:“方默,你的字还真难看!”
她当时特淡定地回了一句:“你才知道,我打小学开始,就是全班写字最难看的人。”
小学二年级,数学课。老师新发了作业本,布置课堂作业的那种作业本。方默看着干干净净的作业本,内心的一股莫名尊敬油然而生,于是很小心地用铅笔在封面位置写下自己的班级和大名。这绝对是她很用心地在写自己的名字。
下课交作业本给组长时,一个男同学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本子,也是像魏冬阳那样哈哈大笑着,说:“方黑犬!哈哈,我说这么难看的字是什么,原来是方黑犬!”
方默咬牙,恨恨地瞪了那男生一眼,一再澄清:“我叫方默!”
“这明明写得就是方黑犬!”
周围一些喜欢起哄的男生也都纷纷凑上前,盯着方默的笔记本,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顺带鄙视一下方默。方默抿唇,两只手紧握成拳。她暗想,这个男生只要不再多说,她就饶了他。结果,这男生还兴致昂昂给方默的名字加注释:“方黑犬,有没有就是一只姓方的小黑狗的意思。大家说,有没有?”
一阵阵笑声附和这男生。没人注意到方默已经悄悄转过身,也没人注意到,方默弯腰拿起了一个方凳。当凳子恨恨砸到男生头上的时候,大家全都愣住了。刚才还发出一阵阵的笑声,转瞬之间,都变成哑巴似的。
男生的额头被蹭破了一小片皮,正缓缓渗出鲜红的血。疼痛让这男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别的男生下意识地躲得离方默远一点,而女生,则早就跑出教室去找老师。
从此,那位男同学的额头就有了一块小疤痕。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方默还见过那男生一次,额头的疤还在。
其实,方默也被吓坏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发火,也几乎是最后一次。那天,她被留在学校,一听在听那个男生妈妈的责骂,要不是老师也在,方默估计会被男生的妈妈暴打一顿。后来,方默的爸爸来了,把方默接回家。
方默的父亲是一位警察。
当时,方默以为自己死定了,一定会被爸爸打。结果她爸爸既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而是带她去吃她一直想吃的东西。
“默默,好吃吗?”
“好吃。”
“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当警察吗?”
“抓坏人!”方默笃定地说着。
“是的,抓坏人!”她爸爸点点头,“默默,什么人是坏人?”
这个问题一时间难倒了小小的方默。杀人越货抢劫等等,在方默脑子里还没形成概念。其实方默小时候很笨,数学成绩从来没有及格过。
“默默,坏人其实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人。他们本来都是好人,可是别人无意中惹怒了他们,他们很生气,很愤怒,但是不懂得控制,于是就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
方默睁大眼睛,一副求知相。
“其实我们都有愤怒,我们每个人肯定要经历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也许是好事,也是是坏事。但是,默默,你以后要懂得克制,或许那个男生嘲笑你字难看是不应该,可你伤了人家属于更不应该。”
方默静静地听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委屈地说:“爸,他骂我,骂我是狗!”
方爸爸摸了摸她的头,“他骂你,他不好,他是坏小孩!如果你没拿凳子砸他,你就是好孩子了,可是你拿凳子砸他了,你就跟他一样了。你愿意跟你不喜欢的人是一个等级的人吗?方默,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过分放纵自己的感情,你的放纵,也许是对别人莫大的伤害。嗯……现在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方默撇撇嘴。
方爸爸无奈地笑了,说:“如果你实在气不过,你可以嗤笑他长了一个塌鼻子。这样,你们也算扯平。”
“好……吧。”方默小声回答,带着些不情愿,“反正我不当坏人。”
这明明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却和她的梦糅杂在一起。真真假假,好像她的父亲还健在一样。又让她有些分不清楚,倒是哪个是梦,哪个是所谓的现实。
其实,父亲的有几句话她当时确实没怎么听懂,后来,在父亲去世之后很久,她恍然大悟。
她好像还梦见魏冬阳了。
好像她还说了一句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真说出来,只是在梦里觉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