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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礼很困惑。
在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 他所经历的所有改变都往坏的方向策马崩腾, 一路上被无视着长大,就像台上的优伶, 屈辱地摆弄四肢做出滑稽的动作供人玩笑, 他所扮演的角色, 可能是舞台最边角的, 连滑稽都没什么人愿意赏给他个眼神。
遇上聂雎,就好像被人打推了一把, 老天爷和他开了个巧合的玩笑似得,让他就那么恰好的站在舞台中央。
万众瞩目。
让他有些惶惑,又有点兴奋, 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站在高台的中央,台下看客不多,只有一双水蓝眼眸,却让他兴奋地全身战栗。
他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向聂雎道歉。
毕竟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一个他唯一的看客,这让他也很不好受,怕看客不离开, 又怕他离开。
“对不起。”
找到聂雎时, 他正往上将军的大帐走去, 赢礼在营中还有行宫来来回回找了无数趟,直到天色快要擦黑,火烧云大片大片的遗落在天边时, 才见到聂雎。
他快速跑过去,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身上几十斤重的甲胄让他跑起步来倍感疲累,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的额角已然渗出了薄汗。
“对不起,我不该没有证据便随意怀疑你。”
聂雎像是吓了一跳,直到他说第二次对不起时才回过神,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嘴角勾起他平时惯有的弧度,笑道,“如果有证据,你是不是准备杀了我?”
赢礼皱了皱英气的眉,他并不喜欢聂雎这个笑容,潜意识里,这样的笑容属于义渠王之子,而不是聂雎,这样的嘴角弧度,还是他们初见时,聂雎这样对他笑过。
之后就很少见到了啊……
他神情恍惚了一下,又回了位,想了想,认真道,“不会,即便有证据,也不一定是真的证据,我若未亲眼所见,那便不算证据。”
聂雎愣了一下,摇头失笑,“你这话倒像是为我胡搅蛮缠的开脱。”
“因为我相信你。”
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两人周围环绕,像无形的绳索,将他们捆在一起。
“我相信你,不会刺杀昭王。”
他的表情严肃又认真,那架势,像个几十岁的老头子,明明才十八岁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总那么一丝不苟的完成将军们给的任务,就是魏楚,阿芙,他们都会悄悄偷个懒,只有他,一丝不苟的操练,一丝不苟的巡视,一丝不苟的打仗。
按部就班的让人不忍心在看下去,生怕打乱了他的步骤会遭天打雷劈。
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总是有种叫人不得不相信的魔力。
聂雎忽然有些不敢看赢礼,明明是在脑中演练过的场景,明明每一步都被自己推测好了,可准备好的话,却被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难受得说不出来。
好容易话到嘴边,蹦出来的,却是在他脑海场景中最糟糕的结束语,“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对于他来说有什么重要的呢?说不定还会引起赢礼的怀疑,他生性敏锐,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自己岂不是深陷围困之中。
这太糟糕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负担着阿离的人生,那个可怜的,从小被关在山洞里,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头发苍白的像草原上最不可能出现的雪一样的弟弟。
他不能恣意妄为。
赢礼像是有些惊讶,却还是认真回答,“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相信你。”
去他娘的一样!
你没有需要你去拯救的弟弟!你没有忍辱负重生活在别人胯下!你没有明明亲娘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跪在他儿子脚边称自己为‘臣’!你没有从未叫过一声‘阿娘’!
聂雎死死的将赢礼抱在怀里,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几乎隐藏不住野心,叫器着‘我要这个人’的野心。
“……聂雎?”
从胸口传来的声音闷闷地,带着疑惑,聂雎将头埋在他的后颈处,赢礼身上还带着昨晚冷冽山涧的气味,他像个迷恋烈酒的酒徒,狂热的从他身上吸取让自己感到快乐的气味。
半晌,他放开了赢礼。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的,都带了一点儿不知名的羞意,明明……连亲都亲过好几次了啊。
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的话,像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脏,生生的刨开,取出里面最柔软的部分,让他恐惧又不安,可一想到拿着他最柔软的心脏把玩的是赢礼,他又忍不住的开心。
五味杂陈。
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也许他可以……
“聂雎。”
聂雎回过神,转身,白起与魏楚并肩而立。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什么时候,那凛然的气势也出现在了魏楚身上。
白起的声调一贯没有起伏,至少对除了魏楚以外的人是这样,像带着冰渣子,打在他的眉心,让他瞬间清醒。
他还是那个聂雎。
义渠王之子。
他不敢看赢礼,上前一步,故意将赢礼不着痕迹的甩在身后,用平日的皮肉回应,“末将在。”
“听说你在找我。”
“是。”他昂起头,为了阿离,为了义渠,他甘愿成为聂雎。
魏楚叹了口气,赢礼微红的脸颊早已说明他的顾虑不是无迹可寻。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局面。
仿佛所有事情都一团糟。
魏楚看见赢礼疑惑又关心的眼神,只能打强精神,舒展眉头笑道,“罢了,进帐细说。”
对于他替白起做了决定,在场众人并没有提出异议,毕竟谁都不是傻的,魏楚与白起的关系,并不需要特别言明。
赢礼要跟,却被白起拦下,“你去找蒙骜,需加强守卫。”
“……”
赢礼有些疑惑,看了看氛围奇怪的三人,陡然生出些不安来。
军事机密,军中大事,让他不参与,他绝对二话不说,执行白起的任何命令,可是这次,他却不安了,甚至想忤逆白起的安排,这个认知让他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的拉住聂雎的袖口。
义渠人善骑射,马鞭随身携带,聂雎习惯将马鞭收在袖口,他的马鞭很细,却是精铁丝加蚕丝等材料精心制作而成,摸起来有些凉凉的。
聂雎反捏了捏他的手指,只一瞬,便放开,朝白起道,“上将军,请。”
白起转身便走进大帐,聂雎随后,没转身看过赢礼一眼。
魏楚又叹了口气,朝赢礼笑道,“阿礼,等会我来找你。”
这是给他许下保证了。
赢礼稍稍松了口气,点点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遵循白起的命令,去找蒙骜了。
白起开门见山,“找我何事。”
聂雎也一反常态,并不插科打诨,直言道,“上次与上将军言谈之事,不知上将军意下如何?”
白起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在腰间青铜剑上敲了敲,聂雎随着他的动作无意识看过去,有些分神,赢礼也使青铜剑……
不得不说,从细枝末节处便可看出,赢礼的一招一式,善用的武器,常读的兵法,全与白起一模一样。
他是真的将白起当做战神一般崇敬,言谈之中更是处处夸赞,时常言说向白起学习。
怕是比对昭王,更加崇拜。
被赢礼相信崇拜的人,聂雎苦笑,这也算是个找白起理由罢。
“我凭什么相信你?”
聂雎正色,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凭聂雎这颗项上人头。”
……
齐国。
田地倚在美人柔软的胸脯上,迷醉地深吸一口气,自从这个美人到了他身边,便有股奇异的异香萦绕他身边,让他好似腾云驾雾,游览在仙山圣水之中一般。
“姬狐……”他叹息似得唤着美人的名字,仿佛坠入无边美梦。
“王上,姬狐一直陪着您。”
“……”
女妖一般魅惑的声音勾引着他一步步走向黑甜的梦境,安稳而舒适。
见田地沉沉睡过去。
姬狐起身一件件的穿回衣服,赤着脚走出帷帐。
伺候的宫人纷纷跪下,不敢看姬狐一眼,她坐在镜台前,把玩一只齐王不久前送的玉簪,通体翠绿,一看便知不菲,“有人可来过?”
“禀美人,丞,薛公曾进宫欲拜见王上。”
齐国王宫里的人都知道,王上十分宠爱这个魏王送来的宠姬,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假以时日,必将不再是个小小美人,因此,王宫众人对她亦是恭敬有加。
“嗯,王上询问丞相大人可有前来?”她问的丞相,必然不是孟尝君了,而是苏秦。
“这……丞相大人今日并未进宫。”
“知道了,王上说相见丞相一面,劳烦老宦亲自走一趟了。”
“诺。”
姬狐重新回了帷帐内,田地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美人,姬狐朝她点点头,又轻轻凑在田地耳边,唤道,“王上,臣妾已经遣人去请丞相了。”
田地不耐烦挥了挥手,冗长的鼻音显而易见的表示他并不清醒的脑筋,“……嗯?”
“您刚才不是说要见丞相大人吗?”
他有说过吗?
田地又挥了挥手,抱住怀中的温柔乡,翻了个身,说了就说了罢,找他何事来着……
……
魏楚翻了个白眼,“我们要你的头干嘛,又不好吃。”
饶是聂雎也有些不可思议。
“……你要用来吃?”
“……”
魏楚抹了把脸,幽默感是多么重要!
白起冷冷道,“他说了,不好吃。”
“……”
“……”
魏楚又抹了把脸,无条件宠溺满分!
气氛又一瞬间的歪楼,所幸又被魏楚拉了回来。
他笑眯眯的敲了敲桌子,笑道,“你给的条件不如换换。”
“换成什么?”
魏楚唇边勾起一抹笑,自信又耀眼,和初见时,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
“我要义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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