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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部分百姓迁徙走以后, 济北郡当地的豪门大户, 恐惧于没有曹操的大军保护, 大部分也跟着离开了故土,往东平迁徙。
黄巾贼兵临城下, 留下的豪门大户有的四处奔逃, 有的成了黄巾的刀下亡魂, 有济北陈氏全族三十余, 不听曹操劝说迁徙,宗族占据千亩良田, 黄巾来后, 才知大难临头,以至全家性命成了黄巾军用以祭天的祭品,所有财产与天地都成了黄巾军的所有物。
曹操带兵冲入白绕等黄巾将领的根据地, 只见其中财物堆积了一仓库, 粮仓之中的粮草却已经见了底, 连老鼠都饿死在了路边。
他看都不看那些财物一眼,直奔黄巾军堆兵器的地方, 发现里面全都是破铜烂铁, 失望而归。
“这些会在大难来临前选择留在宗族的老地主, 本就不是什么有眼界的人,”戏志才安慰曹操:“积累的也就不多,真正积累多的豪门富户,世家大族,是不会眼光狭隘到这个地步的, 他们最识时务,也懂得如何在混乱来临之前如何明哲保身,哪怕是与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合作。”
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可不就是在兖州治理时下达政策全都有利于民,而部分会损害他们利益的曹操吗?
曹操冷笑一声:“那群蛀虫,最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逢迎,背地里做的勾当却令人作呕,衙门堆积的那些宗卷,一桩桩血案全都是他们做下的孽,我早晚要为百姓讨回公道,拿他们的血祭亡魂。”
戏志才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曹操的手,皱眉问道:“攻下城池后,有的是时间来清点战利品,布置后续任务,主公从昨日攻城至今还未休息过吧?您手心受了伤,自己感觉不到吗?”
曹操不在意道:“只是小伤罢了,刚攻下地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早一些布置下去,也能更早支援刘备他们所在的鲁郡战场。”
“有曹仁将军、夏侯将军、关将军在那边,还有陈宫、刘备等出谋划策,鲁郡战局获胜只是早晚的事,主公大可不必急于这一两天。”
戏志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临行前荀彧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看住曹操,就这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的拼劲,仿佛不知疲倦一样地向着目标冲刺,也难怪荀彧忧心忡忡,一直强调要他看住主公,让主公按时睡觉。
戏志才当时还犯嘀咕,这出征一次,荀彧像个老妈子似得叨叨他半天,看他一脸认真,也就不去嘲笑他了。
“现在看来,文若的担忧不无道理,”戏志才也不指望曹操能按时睡觉了:“您至少该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主公是人,不是神仙,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长时间劳累的。”
“知道了,处理完了这些事我就回去睡觉,”曹操并不感觉到疲倦,他每天只需要休息一个时辰就足够养精蓄锐了。
“这些事,济北相鲍信足以待劳,主公不必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就多信任一下下臣的能力吧!”
戏志才叫来军医,让军医为曹操包扎手上的伤口,不由自主地叨叨起来:“战事结束,连伤兵都自发地上报,等待军医来处置伤口,怎么您这个做主将的反而不当回事呢,整个手心都裂开了,您这是徒手去握刀子了吗?”
戏志才没有发现,他现在念叨起来的模样,与此前受他嘲笑的荀彧如出一辙。
曹操哈哈笑道:“白绕手中的大锤大约四十斤重,我那把佩剑抵不住重量,直接断裂开了,为了保命,只能奋力一搏。”
手心裂开,伤可见骨,军医都倒吸一口凉气,担忧道:“州牧此伤恐怕会印象日后使剑啊!”
戏志才一听更加急了,曹操则摆了摆手:“没有的事,不出一个月我就能痊愈。”
戏志才怒了:“主公不爱惜自己身体,还谈什么保境安民?您将自己性命安危都时刻处于危险的境地,说不定哪一日就有了意外,这样没有保障的主公,日后谁还敢来投靠您?”
平日里笑眯眯地瘦弱文士难得发火,将曹操给唬得心里头一咯噔,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武将,在谋士的斥责下安静乖巧地就像是一只鹌鹑,难得弱气地反驳道:“真没事,一个月后你再看我这伤,定是与正常的手没有区别。”
戏志才的聪明才智,在战场上发挥出色,到了与主公斗智斗勇上却没了辙。
曹操就像是一只不听劝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念叨他没用,生气也没用,威胁就更加没用了。
如今曹操杀死继续抵抗的黄巾军一万人,其中二十余人黄巾首领,招降黄巾四万人,手中的壮丁一下子多出来,再次燃起了曹操想要搞基础建设的心思,要修路,要治灾,要挖渠,这些降兵正适合干这些事。
他得尽快将这些事情给安排完成,后续的粮草供给也不能断了,好在东平郡与济北相邻,打通关口,可通过陆路与水路,共同来运送粮草,比想象中节约了不少运粮成本。
戏志才劝不了曹操,心里干着急,积累了满腹牢骚等着回去向荀彧吐:他们主公,那是完全不把自己当人在折腾!看属下官员们的反应来看,这样的现象持续下来已经不止一两年的了。
他只能跟着帮忙来处理一些,以减轻曹操的负担,结果没忙两天,自己就病倒了。
曹操一听戏志才病了,忙将手下的活丢给下属们,匆匆回来看他情况。
戏志才烧得脸颊微红,苍白的唇没有意思血色,额头也有些细密的汗珠,曹操有些急了,询问军医道:“情况怎么样了?”
军医道:“戏军师是忧虑过重,又劳累所致,若要恢复,恐怕需要静养,多休息。”
曹操急吼吼道:“那就好好休息,公文志才先别弄了,忧虑什么呀?有什么可忧虑的,交给我来……”
“主公不休,我又怎么能休息呢?志才在忧虑什么,主公还不知道吗?”戏志才扯开一抹微笑,笑得曹操后背一凉。
曹操:“……”
军医低着头,脑袋盯着地上,仿佛地上长花了似地,也跟着帮腔道:“主公,心病还需心要医。”
曹操犹豫了下,总算是从那种热血上头的拼劲里醒过神来,他无奈道:“从今天起我每日定休息够时辰,志才不必再为此担心。”
“主公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是睡觉都不安稳,”戏志才淡淡说道。
曹操:???
“还请主公为志才在衙门后院准备一间空屋子,以后主公什么时候回房睡,志才就什么时候休息。”
曹操算是明白了,谋士是个脆弱的生物,越聪明亲近的谋士越是粘人。
算了,他不和病人计较。
曹操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
那口吻,像是在安抚无理取闹的孩子,戏志才差点没气得翻白眼:“……”
他这是为了谁啊?!
为了让戏志才安心养病,曹操逐渐从打了鸡血,事事亲力亲为的状态,过度到了给属下布置任务,让下属们去做事,自己则负责指挥。
鲍信及其余济北官场的官员们心中暗暗叫苦,累成了死狗,就差伸长舌头哈哈喘气了。
怎么事务有那么多?!
怎么公文堆积得满案都是?!
怎么每一个人都要做三个人的活儿?!
鲍信痛哭流涕,请求曹操:“济北人手紧缺,无人可用啊!恳请主公调人手过来。”
曹操道:“现在哪儿不缺人手,我身边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轻易不能挪动了,你若是缺人,不如学习我,提拔些熟悉这方面事务的人才,再任用一些寒门子弟来帮忙?”
曹操意味深长看了鲍信一眼:“鲍相若是再执迷不悟,因门第而拒绝招揽有才能的人,那么济北只能依靠那些豪门大户来维持局势,大权也不会真正到达你的手中。”
鲍信得曹操点拨,恍然大悟,忙不迭回去颁布招贤告示,从底下众人之中挑选出懂行的人来做相关事宜。
没多久,鲍信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没脸去找曹操,只能来寻戏志才哭诉了:“主公将济北的大部分人都迁走了,近日虽有迁回来一些人,却依然杯水车薪,我到处派人去招贤,又提拔下属官员,案上的公文还是每日都在堆积,眼看就要堆满一间屋了。”
鲍信也不容易,看他双目血丝,疲倦倦怠的眉眼,戏志才万分同情,起身来为他倒了杯热茶,耐心引导道:“主公来济北,带了不少人,鲍相属下定是有人识字的。一个好的上官,不是完成了多少公文,做了多少政绩,而是要懂得育人,培养后人,扶持低位之人,你的治下才会长久。济北是你的治下,主公每日完成多少公务你也看到了,除了济北以外,还有其他各郡的文书,他在培养你能够独当一面,那是因为他信任你能够将济北治理好。”
鲍信若有所思:“举荐贤能还不够吗?”
“放在以往,济北人多的时候,自然是够的,那时候豪门大户多,多少子弟沾亲带故,举荐一个能带来一串同姓的,多省事?”戏志才轻笑道:“现在情况不同了,关键的位置上需要人,只能靠您自己来培养,像是文书查阅分类的工作,识字的秀才就能做了不是吗?账房先生不够,贫民却很多,听说您家中的小厮懂一些算术?何不一块顶上来用呢?”
鲍信真是被连日来的工作给压榨的不轻,来寻戏志才,也是“急病乱投医”,今日得戏志才一引导,回首一看,还真发现自己身边有不少识字懂算术的人,那些人有的是跟着一起来的奴仆,有的是出身卑微的庶民,有的是默默无闻的厨子。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鲍相不如先用着他们,等以后有了人,度过了难关再说其他?”
鲍信连连点头,感激谢过戏志才:“军师说的是,还是军师有办法!”
告别了戏志才后,鲍信忙冲回去,将那些从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身份低微之人,将他们聚在一起,派人教授必须要用到的知识,要求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掌握最紧要的东西,尽快上岗办事。
至于之后会如何,等那批人渐渐用熟了,豪门大户再迁徙回来,鲍信会不会换人还不一定呢!没有哪一位有志向的官愿意受到豪门贵族的牵制,以往在济北,鲍信还要曲意逢迎,与豪门大户打好关系,那是因为属下大多数官员都是各家族的子弟,现在他们走迁走了,没了人,开局时虽困难一些,未免不是一个肃清济北官场的好机会。
曹操听闻戏志才的汇报,大笑道:“我派人迁走当地豪门,留下的顽固老地主们遭了难,倒是让这一块地成了难得的干净地方。”
戏志才不解道:“主公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对豪门大户敌意那么大?”
“也不是敌意深,而是他们做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曹操道:“在我眼中,豪门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识时务能为我所用的,一种是不识时务要赶尽杀绝的。”
“在太学读书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很奇怪,为什么太学那么多的藏书不能公布给天下人学习,为什么寒门学子苦苦追求真理,而权贵子弟整日里斗鸡遛狗,都能有人求着他们读书,还能混个官位。还有那种很奇怪的逻辑,若天底下读书人变多,会有更多人不安于现状来造反,我就纳闷了,谁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要想着造反,百姓们变聪明了就能有更多人来搞建设,那是整个天下在发展,天下也不可能止步不前,到了那些人口中,将知识拿捏在自己手中,成了一件关乎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你说他们自私不自私?”
“最可笑的是,还有人说‘愚民不愚,如何维护陛下统治,愚民只需要懂得纳税上供,养他们就够了。’那样的统治注定是狭隘的,是违反了整个天下发展的倒逆行为,难道他们以为抑制就可以让天下人都做愚人,天下就不会发展吗?早晚有一天会有人突破这样的禁锢与枷锁,告诉所有人,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人人都有学习的资格,知识是没有界限的!”
这是曹操第一次向戏志才透露自己这种与整个天下的观念背道而驰的想法,这想法很危险,也很疯狂。他最终会做触犯到所有人利益的事,到时候那些识时务的氏族也可能反叛。那是一条注定铺满荆棘的道路,仅有决心与执着是无法前进的,还需要疯狂与血腥,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开创前人都难以做到的新局面。
戏志才手指冰冷,茶杯在僵硬的指尖滑落,飞溅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最终沾在衣衫上。
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如同油锅中的热油,在翻滚、燃烧,分明是四肢百骸都在发冷的天气,内心却像是有烈火,熊熊燃烧起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斗志。
这就是文若选择的主公,这就是他看上的主公啊!
什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什么是甘愿为之赴死的信仰?
若曹操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愿以己身冲破荆棘,打破禁锢,那么便是为这样的主公去死,他也在所不惜!
曹操从不掩饰自己对豪门地主的恶感,衙门宗卷之上记载的所有冤情,作恶之人的鼎鼎大名,全都记在他的心中,只等着时机一到,利剑出鞘,五色棒再现,定要将兖州为虎作伥、鱼肉乡里的恶人们全都清除。
戏志才缓缓放下了僵硬的手,将冰冷的手指捂入广袖中取暖,语气和缓,轻柔如风:“可现在,还不是能动他们的时候,主公真要做这样的大事,志才定倾尽所能相帮。时机不对,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滚烫的食物会灼伤咽喉与肠胃,唯有等待食物冷却下来,才是享受成果的时候。”
“时机已经到了,”曹操道:“等拿回鲁郡、泰山,兖州尽入我手,可以安心下来治理。”
“治理好以后,再做他人嫁衣吗?”戏志才道:“袁术在您南面的豫州,公孙瓒在幽州虎视眈眈,青州黄巾足有十余万,冀州袁绍,是否真的能与您合作,还需要从长计议。还是说,主公在我的心目中,可不是个会安心下来守成的。”
说到这里,戏志才突然笑了,微亮的眼中浮现出狡黠的光芒,与他一直以来的给人的沉稳气质全然不同。
本质上,戏志才是个“不安于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而另一个与他“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还流落在外呢!
他笑眯眯地建议曹操:“主公还记得当年那男扮女装的郭奉孝吗?听说他在袁绍那儿混得不好,也不得重用,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不如我们将他给招来。这样我们既能得到一个新的帮手,又不会让奉孝的聪明才智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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