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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金光绚烂之外,那一袭碧草莲心方才进入殿去的碧水儿女子终只静默地朝她身上看了一眼便直往那殿中右侧的偏厅里去了,独余下一句淡然地似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话语——
“逡巡,三儿,还是该叫你做‘翩廻’呢?”
◇
幽冥,本该是个黑暗得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地方。
然而,就在那黑暗的北方,快要接近尽头的地方却正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于此。而在那宫殿门口,那道苍蓝的身影却终只能落寞而没奈何地转过身来,面上已然回复了那一道精致的木艺面具——当然,在那道木艺面具底下,却还有一道坚固的青铜面具正封印着那双原本应该放置着弑神之眼的凹陷眼眶。
他只轻然地朝着那距离宫殿最近的东南角落处的一方山石看了一眼,便缓缓走下台阶,向南纵身而去。他的目的,自是带走那滋事的幽烬——毕竟,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只消待到明日黄昏之时,那个天女自然就会随他一起离去了。到那时,要想实现自己的夙愿,只怕就更轻而易举了吧!
——他丝毫都不曾注意,这一次,他竟然已经相信这个陌生的女人到了这样一种“信任”的地步!
然,就在青龙的身影彻底没入那乱如迷宫布局的黑色山石之后,在他刚刚看过一眼的地方,却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而动,细若蚊音:“师姐,现在可怎么办啊!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听到啊!这样,怎么能指证师姐通敌呢?”
“住嘴!”这喝起的女声倒是愤恨无比,“就算什么都没有听见,我却还是可以扳倒她!”女子但只无声片刻,随即,她便只郑重地在那另一个女子的肩上拍了拍,一脸奸邪笑起:“云霜——待会,你可一定要替师姐作证啊!”
“做什么证?”云霜一脸愕然。
“待会我怎么说,你就只消答:‘是,我也看到了。’就成。明白了吗?”这等女子的眼角里竟住着一对阴狠的狼狈!
“明白!”云霜倒是一脸不曾客气地急道。
——可怜。黑暗之中,就连这个由善良至极之地藏王所教化下的幽冥地界之中,却终也有着所谓的权力之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分分算计,不得安宁!
◇
风,但只稍稍停滞。在那方寸山巅之上,那差点被抽出魂魄的冰洋终是因为地藏王一时感化了玉玲儿而偷得一时生机。然而此刻,那少年终也是虚弱地昏迷了过去。
而在他身侧,那虽然眼见着白影悄然消失于眼前的空仙终于也不再有所着急。她只然心叹一声,有所释怀:“果然呢。还是地藏王菩萨有办法。举步之间,竟然就让这戾气十足的女子彻底地放宽了胸怀!而那利用白影试图控制玉玲儿的人,应该也算是阴谋失败了吧!”
然,就在空仙将那青蛟,黄龙,灰貉一并巫阳悄然遣散之后,她的心却兀地凝成一团,惊恐地冷汗直流:“地藏王?地藏王怎么会……”她感觉不到,她竟是半点地藏王周身的灵气波动都感觉不到了!而这样的解释,就只有一个……难道,地藏王竟然已经死去了吗?
心中恐慌,她只蹑步过去,缓缓蹲下,靠近那怀抱着地藏王或者说乔觉的玉玲儿,很是不敢置信地在那少年模样的脸上轻触鼻息,却终是猛然顿在原地,愕然惊颤:“死了?真的已经死了……可是,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
——是的,地藏王已然力竭倒下,呼吸不再。此时此刻,就连那陷于幽冥中的碧水儿终都感觉到了他的死亡,又何谈近在咫尺的空仙?
“你胡说什么!”泪流满面的玉玲儿只愤然一声,恶狠狠地斥开了她的玉臂,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似的,只怯生地喏着,声泪俱下:“他不可能死。他不可能死!他刚刚还想说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他刚刚还说要补偿我的,他刚刚还说要……乔觉……”
心,止不住地颤抖,而身体也很不自觉地晃动起来。玉玲儿,就算她再怎么没有理智,就算她再怎么编织谎言来欺骗自己,可以她的能力又如何判断不出乔觉已然断气身亡呢?
可是,就算她明知道那又如何?她怎么敢承认,她又怎么能亲口承认?!
怀里的人,那可是她穷尽一生都在苦苦寻找的人哪,那可是她这一生都想要执手相拥的人啊……但是现在,那个人,那个一直都只活在她梦里的那个俊俏如初的少年却终是静默地躺在她的怀里,任由她悲切无声,却终是再不可能睁开眼来看她一眼的了!
他,只怕都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他,只怕到死都还想着要自己变好的吧?
他,只怕是到了那另一个世界都还期望着自己不要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吧?
……
——自己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了。
可是,做得到又能如何?那个人,那
个最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人,却终是再不可能睁开眼来朝自己微微一笑的了!
“乔觉……”玉玲儿心中一颤,却终是紧紧地将那少年模样的人揽在怀中,不让任何其他的人触碰一下:乔觉是她的,她一个人的珍宝,挚爱,一并所有生存的希望的寄托……
然而此刻……
“师姐……”虽然比其他人感觉到的慢了些许时光,不过现在,菩提也总算感觉到了:小脏,那个先前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人,朋友,同伴,此刻却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可自己,可自己却竟是半点忙都不曾帮得上他……
“师姐,小脏,不,乔觉——乔觉他已经死了。你就让他……”说话之间,菩提也只不禁哽咽得顿住了声音——这样残忍的话,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然而,就在此刻,那玉玲儿却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的,只将那乔觉好生地安放一旁,疯了似的抓紧了空仙的衣裳:“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我……”空仙多想生硬地斥开这自作自受的黄衣女子啊。可是,只要她心中稍稍一念及地藏王,一并同伴瞬提及起地藏王时的微笑,她就止不住地心颤难忍。到最后,她竟也任由着玉玲儿疯狂地晃荡起她的身子来,不作任何抵抗。
“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你不是会招魂吗?你不是会鬼道之术吗?我求求你,你救救他!我求求你了!哪怕要牺牲我的性命,我都在所不惜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哭嚷的声音,终让人听得心碎。然而,即便是心碎成了粉末,那又能如何呢?
空仙终是默不作声的,既不拒绝,也不承应:她自然知道自己招魂的胜算有多少的,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该在何时招魂才最合适。然而,上天自有上天对生灵的约束准则。而她,身为神之四灵中的一人,她又如何敢如此轻易便相作承应呢?难道她会不想将眼前这个人救活吗?难道她会不想让眼前这个功德无量的地藏王菩萨重生以继续拯救苍生吗?可是,就算她再怎么想,再怎么期盼,她却都有着自己所无法逾越的雷池!
——如果,非要为地藏王招魂的话,那只怕会如上一代的凤凰之神一般遭到“灭灵”的惩处吧!究竟是自己重要,还是眼前的地藏王更重要呢……她不知道,她也无从去比较。也许,救了他,自己或许还有可能因为救了一个功德无限的人而不至于惨遭灭灵之罚吧。但如果不救他——于情,自己心里过不去,于义,只怕连瞬都要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吧!
怎么办?空仙终是只如此沉寂的,无声悲泣:也许,玉玲儿会想到更好的办法吧!或者,老天爷,以及那一直以来对地藏王有所敬佩的神灵们都会来助他重生的吧!
“地藏王,对不住了。”心念一句,满身的轻羽白纱但只尽皆悲戚无声。空仙,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
而再说到那位于自由之地的酒栈之中——
坐在楼下的房里,水月影终是面色惨淡着。如果不是因为身边还有焉月要相作照应,他只怕早已追随妻子也一并离世而去了吧。可是焉月……
焉月只怕已经哭了一整天了吧,也没吃什么东西。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一想到焉月,水月影的脸色就越发地难看了起来。
是的,从他告知焉月兰燕儿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的时候,那个女子就暗恨不已,将自己竟是幽禁在那房中,一刻都不曾出来过。甚至,就连自己送到门口的饭菜都没有端进去过。她,这样下去,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吧!
“焉月妹子……”轻声随口一念,他又如何不能明白焉月对妻子的感情呢?
十年。不敢说自己与妻子已经相识相爱十年,亦不敢说她们两姐妹已经相识相知十年。但是,若说自己与妻子之间的感情要远远胜于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只怕这都只是一句妄言,自作多情罢了。
曾经,焉月只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子便可以出借幽冥至宝,足以见得她的善良。而后来,在她与自己和妻子相处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帮着他们夫妻俩化险为夷。
而就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每日里都只忧心着兰燕儿的身体,却从不曾注意到那个身材娇小而一直身体抱恙的焉月姑娘。是她,她也终日都只安心地守护着他的妻,她的结义姐姐:兰燕儿,从无怨言,亦不曾诉苦。
她是那样无私而善良的女孩子。然而,在她那样精巧的面容底下却终又隐藏着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冷峻的灵魂:她几乎没有任何的欲望,她也从不曾要求过任何东西。然而这一次,她却终因为兰燕儿的去世而彻底地崩溃了。
“难道,能够离开这个牢笼能够回家了,她的心里都还是不曾有所激动的吗?所谓姐妹,所谓情深,真的比自己还要重要吗?燕儿,你又相信这样的事情吗?”
他当然明白那种人与人之间
感情的珍贵了。但是,他终也得给自己找个借口出来好将那个一直将自己幽禁着的女子送到可以安心照顾她的人的身边。
“该怎么样,才能让妹子她心安地离开呢?你一走了之,就没有想过焉月妹子会恨我至极的吗?燕儿……”
他没有办法,更没有半点可以相作利用的借口。甚至,他还隐隐地有些憎恨起自己的无用来:兰燕儿有事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现在焉月有事了,他还是没有任何办法!究竟,何时,何地,自己才有资格能成为一个可以令人安心终生托付的男人呢?
然而,就在他这般苦苦自责或为了焉月而在想办法之际,那盏放在身前案台上的七星续命灯却莫名地耀眼起来,在那原本碧绿通透的光芒里,竟是炫起了些许金色的光华,宛有人声,轻声幽叹:“月儿……月儿……你在吗?月儿……”
◇
哭了整整一天,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终是欲哭无泪地倚靠在了身后的门扉上,似什么也不曾想,双眼也只迷茫地望着前方,顾不上渐渐暗起来的天色,也顾及不了早已咕咕叫唤起来的肚子。
她想不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将那已然消散的魂魄重新聚集起来——要是回到幽冥去找师傅帮忙的话,只怕大师姐又要斥责她无理取闹了吧!那么,还有谁,还有谁有能力可以帮助自己呢?
“要是哥哥还活着就好了呀!哥哥,他应该会有办法的吧……”焉月但只轻然幽叹一声,便只双手一放,任着双臂只无力地摊在地上,像是个已然自暴自弃不再有任何生存念想的囚徒一般。
——她的哥哥,那个名震三界的人物,早在七年前就已经身殒命亡了啊!
可是,就在这时,那门外的走廊里却只响起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末了,却终是急促地停在了她的房门前,随即便只响起来一阵慌乱的叩门声音:“焉月妹子,焉月妹子,你还好吗?你给我开开门好不好?焉月,焉月妹子……”
但是,那门内的女子终是连一点再撵他走的想法都没有了——事实上,这一整天里,那门外的男人就来往过好几次了。可是每一次,她都不曾开门,更不曾让他进来一刻。
她也并不想将那人永远地斥在门外的。只是现在,她的心终是想着要安静一些的。所以,门里的焉月终只恨恨地朝着那门柱捶了一拳,丝毫都不曾感觉到手里钻心的疼痛。
然,仅只捶了这么一拳,她就再也不想动弹了——似乎,哪怕稍稍再动弹一下,她这整个身体里的骨头都会脆裂了一般。
——这,恐怕便是心衰力竭痛不欲生时的苦痛和惆怅之心态吧。
可是这一次,那门外的声音终是半刻都不曾停歇的,只听得水月影继续在那里叩着门扉,声音却是更加焦急起来:“焉月——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也不想见我。可是现在,这盏灯,你听——”随即,他便直将那手里暗自散放着光芒的七星续命灯更加靠近门去。“你听见没有?这灯里好像有人在叫你的名字啊!焉月,焉月……”
无论他如何扯着嗓子吼着,那门里的女子终是半句都不曾听见的。
末了,那门外的水月影终也只颓然一顿,转过身,隔着门,便和那门内的焉月只背对背地靠在了一起,任着那盏散放着炫目光华的七星续命灯跌落在地,似事不关己。
◇
“到底在搞什么,这个鬼丫头!”这里,星光熠熠,点点晶亮,正是安放着“幽寰星盘”的地方,而这里亦是那幽冥地界翠云宫中的右室偏厅:幽寰之室。
而隔着幽寰星盘呼唤了良久,看着那星盘上标记着焉月名字的星辰正在那长寿仙舟之外的自由之地悠然亮起,碧水儿终也只能愤然一句,只叹了口气便走出了那幽寰之室。“可怎么办呢?众师姐妹们只怕都已经回来了。而现在离师傅最近的也只有焉月而已。可她却偏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可如何是好!”
轻然一叹,这碧草莲心的女子便看见了那个依然呆坐在金色莲台上的女子,不免地却是于心头上涌上来一层幽深的怨憎而无奈的心绪,烦透了。
然后,她便眉头一皱,只信步过去,在那金莲边上俯身坐下,撩动起那金衣女子的黑色秀发起来——
“翩廻——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幽冥地府,教主地藏王已然身心俱殒。而现在,在那门外,却还有人想着要算计我……翩廻,你在这里就这样沉睡了两千多年了,难道,你竟还是连半点要苏醒的念想都没有的吗?明天我就要走了。谁,又能代替我,辅佐好师傅,管束好这里的众冤魂厉鬼呢?”
幽然一叹,碧衣女子已然面露颓色,然,她却终还是牢牢地坚定着自己的内心:决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扔下一个烂摊子了便远走高飞的啊!可是,师傅,如果连师傅都无法被拯救过来,那还有谁能在这幽冥地界主持大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