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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辞了他们五个下楼往学校走,车也不想坐。走了一站地,感觉清醒了许多, 但还是懵懵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的感觉。进来学校的大门,看着熟悉的楼舍、 道路、绿荫和来往穿梭的学子们,忽然觉得牛犇、徐涛他们跟我们生活的已经不是 一个世界了。
走到音乐喷泉花园边,清冷的路灯下,墨绿的一片绿荫深处传来不间断的嗡嗡 声,好像那里面藏着一个大蜂窝。听那嗡声的厚度和广度,感觉这个蜂窝的规模还相当大。忽想起今天是周末,一下子明白了:今儿又有英语角。 我们京华大学的喷泉花园除了是爱情圣地外,还是名动京城的英语口语练习场。
在周五晚上不喷水的时候,北京各高校的孤男寡女都跑到这里喷唾沫。之所以这么 说,是因为我们学校的人都知道,这里名义上是练口语,实际上是找对象——热恋 中的男女绝不可能跑来这里度周末。我忽然有了种冲动的感觉,想要进去乐一乐。 反正回到宿舍也挺没意思的,我可以想见他们这会儿要么坐那儿打卦,要么玩游戏, 听音乐,聊 QQ……百无聊赖地打发不知尽头的时光。但我这时候需要一个伴儿。 孤身一人进去是匹狼,结伴进去才正常。舒男挂了两科没心情,崔震苦大仇深没意 思,杨伟少年刚识愁滋味,找他当是最合适。我给杨伟打电话:
然很激动:“在哪儿?在哪儿?又蒙我。” 我说:“真不蒙你。我们现在就在喷泉花园的路边站着呢,你丫快点过来吧。” 他果然上了当,叫道:“好,等着,马上。” 等了不到十分钟,杨伟同学大步流星过来了。穿一双新皮鞋,敞着怀,头发梳得锃亮。我说: “大晚上的,你还穿新鞋?你可真成。”
杨伟同学见路边只我一个人,*的目光四处乱踅摸。我笑着说: “别找了,美女已经撤了。” 杨伟同学嘴一咧:“唉!我就知道你在蒙我。”
我说:“真不骗你。那美女跟她同学来咱们学校玩,刚才她同学要回去,她就 乘车走了。”
杨伟半信半疑地直发呆。 “那个美女走了,”我一指绿荫深处,“但那里边美女多得很,你要不要进去
看看?今天有英语角呢。” 想不到杨伟同学像指战员带领战士打冲锋一样,大臂一挥,头一歪,语气坚定
地说:“走!” 雄赳赳,气昂昂,带头往里冲。差点没把我乐坏。瞧我这同学,果敢,勇猛,
不计后果,勇往直前。找他做伴,他还真是最佳的人选。 在花园喷水池四周的空地上,人果然非常多。多数都一群一群地围一起站着,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在几个圈子之间来回穿梭,说话声一片哇啦哇啦的。我跟着杨 伟凑到一个圈子的外围听了一小会儿,叽里咕噜地基本上听不出来说什么。我扯着 杨伟的袖子把他拉开,让他跟我把目光对准那些三三两两的女生们。那些女生跟我 们一样在寻找目标,走来走去等着男生跟她们搭讪。也有的女生很矜持,站到阴影 处,默默地在等待。摸清了状况后,我和杨伟把三个女生逼到了一个台阶边。我还 没想好怎么开口说,杨伟已抢先开始打招呼:“Hi !” 对方也说:“Hi !”
杨伟说:“How are you ?” 对方说:“I’m fine. Thanks. And you?” 杨伟说:“Me too.” 我终于也插上了话:“Me too, too.”
对方有个女孩捂嘴笑了一下,但很快又严肃起来。但是下面我们却不知道说什 么了,她们仨站一排,我们俩站一排,相互看着对方,不发一言。知道的以为这是 练口语,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是相亲呢。我们就这样相了有三分多钟,杨伟同学终 于感到了无奈,他举起一只手说:“Bye-bye.”
我跟着杨伟往旁边撤,说:“怎么就 Bye-bye 了?那个长头发的还可以啊。” 杨伟非常坚决地摇摇手:“这一拨不行,她们的水平不行。” 踅摸了一圈,我们俩又拦住了俩女生。这次我先开口打招呼:
“Hi !” 对方也说:“Hi !”
我说:“How are you ?”对方说:“Fine. Thanks. And’ u?”
我正要说“Me too”,让杨伟在我后面说“Me too, too”,他却拉着我就走。 我甩掉他胳膊,问:
“怎么了,怎么了?”
杨伟说:“她应该说‘And you’,结果她说‘And’ u’,什么意思啊?” 我说:“‘And’ u’就是‘And you’啊。” 杨伟非常坚定地摇摇头:“她发音不准。”
我说:“我靠!‘And you’说成‘And’ u’,人这发音多油啊,你没上过听 力课啊?”
杨伟愣了半晌,叹口气说:“唉!只顾看徐曼丽的沟了,什么也没听见。” 我们俩一起哈哈大笑。
上大二时我俩一起选了徐曼丽的听力课:《Step By Step》。这位外语系的老 师长得极标致,身材和脸蛋都像伊能静。曼丽老师从英国留学归来,总爱穿低胸深 V 领的衣服,酥胸半露,以示她受过西方文化的熏陶。尤其她俩胳膊肘子抱胸前时, 搁讲台上弯腰一挤,胸脯上立现一道深沟,两峦争峰,差点把衣服撑破喽。上课时 我们男生都特安静,一屋子眼睛亮晶晶,都盯着她的酥胸不会动。一到深沟出现时, 全班男生都鼻血狂喷,一起晕倒。别的听力老师的课堂上冷冷清清,唯独曼丽老师 的课堂天天爆满,还有很多同学扒着窗户偷听偷看。我总以为,我们学校学生的听 力比较差,都跟曼丽老师胸上的那道沟有关。
就在我哀叹在英语角专门找女朋友比在教室里非专门找女朋友还要难时,我们 的大目标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的老外走进了英语角,开始向我国的英语爱好者展示 他的母语。全场有二分之一的人立马被他吸引过去了,剩下的二分之一讲着自己的 中国英语,耳朵听着他的美国英语。人围得太多,我和杨伟脚踢手扒拉硬是挤不进 去;站在圈外伸脖子听了有十几分钟,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他讲得太快了。我认 为,要想弄懂他讲什么,得把他拐走,让他只对我和杨伟讲。于是我和杨伟开始商 量。我们先商量出了一句中文:“嗨,哥们儿,喝酒去呀,我请客!咱哥们儿好好聊聊。”然后我们俩开始把它翻译成英文。但是“请客”这俩字,我找不到合适的英文词, 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英文词,最后由我拍板,用“Please”。我们站到稍远处的石条凳上, 让他能看到我们俩。我扯开嗓子喊:
“Hi, American guy! Would you like to drink? I’ll please you! We can talk a lot!”
回来后我查了下《英汉词典》,“I’ll please you”有“我想取悦你”的意思, 不知大家有没有把我当成同性恋。但当时我并不知这句话有这个意思,且我喝了不 少酒,嗓门非常大,满场皆闻。我喊着的时候,杨伟大幅度地挥动胳膊打手势—— 我俩真是一对好搭档啊。那老外听见了,也看见了,开始朝我俩跟前走,人们纷纷 给他让道。老外走到我跟前:“你要请我喝酒?” 我惊叫:“你会中文啊?”
那老外怪眼一翻,肩膀一耸,两手一摊,用很生硬的中文说:“跟你会的英文…… 一样多。”
“多”他不说“多”,他说“夺”,这可真是个老外啊。我大喜过望: “OK, OK, 够了! Let’s go !”
我们前面走,后面还有男女学生依依不舍地追了老远,让那老外留电话。我当 时就做了那老外的经纪人,对一个颇有姿色的女生说:“你把你电话留一个吧,我回头交给他。” 那女生冲我翻白眼,没有给我。
我们一起去了“大学生一条街”。走在路上,不少人民群众以一种异样的目光 看我,是嫉妒,是羡慕,是鄙视,是好奇,还是什么,反正含义很复杂,挺多。我 当时就体会到了当汉奸是什么样的感觉。还有一部分群众看见我们走过来,当即就 往一边躲。我估计他们都是无产阶级,跟我一样有着伟大的冥想——我心里对着自 己说。
我们在一家麻辣烫摊子前停下,然后进到屋里坐。这一次我点了几个小凉菜, 麻辣烫只要了一小盘。在中美关系史上,我能书写一笔是一笔,地沟油在外交场合不能吃太多。那老外巨能喝,我和杨伟刚干了一杯,他嘴对着瓶口,一瓶啤酒吹下 去了。那老外对着我说:“我听你普通话讲得不错。要不咱们这样吧:我跟你练汉语,你跟我练英语。 我讲汉语,你们俩讲英语,如何?”
我说:“OK,OK,Good idea !你可真能 Think 啊!” 可是当真讲起英语来,可真要了亲命了。很多词背后都能想得起,它们都排队等着我用呢,可当人面却不知它们都跑到了哪里。还有诸多的常用词,写到纸上全 都熟得不能再熟,但他说出来,我全都不认识了。听说老外是听音想词,而我们是 见词想音,就这么个顺序的差别,让我们的听说能力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跟杨伟 吭哧吭哧地想词造句,跟得了便秘似的,杨伟的黑脸已憋成了青紫。不过那老外也 好不到哪里去。他说他去健身房里练臂力,胳膊疼不会说胳膊疼,说练得“翅膀疼”。 我跟杨伟差点笑趴下,我说:“你是鸡啊,还是鸭?” 还有,他说他非常感谢一位教他中文的女老师,想“请”她吃饭,问我俩: “我可不可以‘亲’她啊?” 问得我和杨伟面面相觑。最后我俩躲到桌子底下商量出了个结论,由我作答。
我用英语告诉这老外: “你想亲她也可以,但还是先问问她老公同意不同意吧。”
但我们还是很努力地搞清楚了他的名字叫强尼,来自美国得克萨斯的布赖恩, 小时候经常去放牛,现在来中国学汉语,学成回国后要往中国卖牛,目前住在我们 学校的留学生公寓,房间号码是 1116。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
临撤前,我和杨伟给予他东道主的关怀,询问他来到敝国后,生活还都习惯吧,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以美国人的习惯不感谢我俩,他感谢上帝,说:感谢上帝, 一切都还可以吧,就是地铁太挤,饭馆太吵,晚上七点钟电视节目太少。我和杨伟 只好对他说抱歉,告诉他这些事到目前为止还都不归我俩管。他居然说是的。哎, 老外说话也会噎人,有人见过吗?但为了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计,我没有再噎回去, 告诉他,《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你只要忍耐忍耐再忍耐,时间久了你会爱上这些的。他于是跟我说了声谢谢。 实没想到讲英语这么累,等我们离开小饭馆,一溜歪斜回到宿舍后,感觉浑身像是散了架,脑子里嗡嗡的——但嗡出来的居然也是英语调,不是汉语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