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产阶级冥想家8

王湛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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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无产阶级的冥想家。 我的第一个冥想是干掉小鬼子,打败美国佬。办法我都想好了:我从外太空俯

    冲下来,抱一个高分子能量枪朝他们开火。我之所以能从外太空俯冲下来,是因为 我发明了一种装置,可以让我以超马赫的速度任意飞翔。能量枪当然也是我发明的, 它发射出的超级能量束……可以类似于“动感光波”,但如果有比动感光波更厉害 的波,也可以考虑调换成那种波。具体的,我还要再了解一下我国最新的科研成果。

    当然,这里——我身处的位置——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太平洋之上的高空; 下面,我们的军舰面对小日本和美国航母束手无策,都在一边歇着。我从我们的军 舰上一跃而起,升入高空,抱着一支高分子能量枪向敌方军舰搂火。我这种枪,比 天意市场卖的玩具*大不了许多,抱着还是很舒服,不太重,手感也不错。

    这时候敌人开始反击了。他们惊慌失措,拼命朝我开火。但是我的前面会自动 展开一道非物质的东西,无色、无味、无形,柔软且透明,跟保鲜膜似的那么柔, 那么透,那么薄。他们的火力打在上面全给弹回去了——他们打不破。但是我可以在上面顶个小眼儿,我的枪口就是从这个小眼儿里面伸出去射击的。这个小眼儿, 他们的火力瞄不了这么准吧?况且这个小眼儿是我的枪口啊。

    啊哈哈哈哈……一道火红色的能量波笔直地、不停地从高空向他们倾注着…… 啊啊啊啊……轰!轰!轰!……他们的军舰、航母在下面接二连三地爆炸了,起火 了。他们于是就投降了。他们——小日本的那些当官的都跑来我国,跪倒在被他们 杀害的那些中国人的坟前磕头谢罪;美国佬则跟我们说,他们以后不在中国人面前 当老大了。这让我特解恨,并且以后再上街,再看见那些一身长毛的洋人我也不害 怕了。

    我的第二个冥想就紧接着上面的那一个。他们没想到我们就这么干掉了小日本, 打败了美国佬,那个英雄是我。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我。他们高兴坏了。 我也高兴坏了。他们高兴得没了办法了,也没告诉我,就给我盖了一个大 House, 类似于城堡,让我住着。我走进去以后,有八十个美女伺候我。我有三个老婆,她 们都一脸嫉妒地站在那儿看那八十个美女如何伺候我。我没有搭理她们,很严肃地 察看了一下,发现石头砌的房子很高大,房间也很多;扭回头,院子里还有挺大的 一块庄稼地,红不拉叽的泥土和杂草……空着。

    我于是决定装修一下。我重点要在一个房间里安装一台超级大机器,它的屏幕 要有整个一面墙那么大。我坐在机器后面对着大屏幕玩魔兽世界。他们都不许玩, 只许我一个人玩,但我玩的时候他们得在旁边看着。这是规矩,他们懂的。另外我 还要装修一个卡拉 OK 室,电脑点歌的那种。我自己唱,他们都不许唱,但得在旁 边听着。我唱完一曲,他们要鼓掌,然后我让他们自己倒杯酒喝。还有一个房间里 要布置各种各样的玩具:机器人,*,滋水筒,小火车,变形金刚,等等。这 个他们就可以玩了——我一个人玩,没有意思了。

    出来门我要架个鸟笼子……嗯,鸟笼子吧,要有两个铁核桃拿手里搓着。我身 后要跟一小厮——不过,师爷什么的也还可以吧——他托一茶盘,候着。我两边还 要有两只精干的大猎犬,噌噌噌的,跑着。见了人了,我就叼着烟斗点下头,他们 则哈着腰,点着头,一脸讪笑地叫我“爷”,或者“大哥”。

    但我是无产阶级的冥想家。我爷爷年轻时,人在无产阶级的“造反队”,可惜组织没要他,因为他们厂里 抄家伙出去干仗的人非常多。我爸爸接我爷爷的班去五星工具厂上了班,早些年买 断了工龄,现在开着出租车在街上扫活。他每天不带喘气儿地干够十六小时,月底 交完份子钱,能挣六千多,但我爷爷高血压、糖尿病、心律不齐、代谢紊乱、咳嗽 哮喘、风湿鸡眼,加上我上学,基本上不剩什么。我妈妈退休在家什么也干不了啦, 除了一日三餐,照顾我爷爷、我爸爸和我,已经够忙活。

    我家住着一套五十多平米的两居室,我和爷爷的小屋有八平,十四平的那间我 爸妈住着。房子虽说已买下,但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红砖楼,国家规定使用权为 四十年,轮到我继承,恐怕连块砖头都剩不下。我爸妈也商量过买套大点儿的房, 可家里的钱老攒不出堆儿,说再等等吧,等房子盖得多了,房价也就下来了,现在 这价,没钱,也买不起呀。由此,一听说哪儿哪儿又开始起新楼,心里都乐开了花。 可没想到房子越盖越多,价钱却越来越贵了。按说东西越多越便宜呀,却不知房子 为何越多价越贵,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也没人跟我们说一说。要按这个逻辑推下去, 等全中国都下不去脚地盖满了楼,房子恐怕都成了黄金的价——买一平米得付一吨 黄金了。可我们家挣的是寥寥无几的纸票子,如之奈何?

    由是,我没有房产,没有存款,没有养狗,也没有庄稼,只有一辆自行车跟着 我。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虽亲妈所生,几如后娘养活。谁敢说改革开放消灭了 无产阶级,我跟他急!

    但是我有我伟大的冥想,前面已经说过。我妈让我打酱油……唉!这哪儿是我 干的事儿啊,离我的冥想太远了!她又让我洗袜子,洗内裤,抹桌子扫地……有没 有搞错!世有千里马,哪里有伯乐?还是“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的多。我爸让我学写毛笔字——我的个天!那是能量枪吗?他又扔给我一件写着“北 京欢迎您”的破 T 恤——我的个地!我一个城堡主人能穿这个?从我爸妈到街坊 邻居到老师都说我懒,不靠谱,不着调,五脊六兽,没起子,什么孩子,没流儿…… 他们真是不了解我。爱咋咋地吧,管他们说我是痞子还是流氓,谁不是为了冥想而 活着?

    初中时我谈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她当然是我们班最漂亮的那一个。那时候我的冥想正在冥想中,她不帮我冥想,还净打击我。为了向她证明我没病,我送她回 家,接她上课,哄她,逗她,巴结她,还偷我爸的钱给她买冰激凌。在她身上我投 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得跟地下工作者一样和老师们斗智斗勇。我想她总可以 相信我没病了吧,但还没怎么跟她讨论我的冥想,她就投奔了班长的怀抱,还说我 再缠着她,她就叫她哥来打我。

    高中时我交了我的第二个女朋友。据说她的男友非常多,我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这话我本来应该很高兴,但她爹地在国企当老总,家有豪车和豪宅,而我的都在冥 想中。好在她爹地的年薪只有很低调的 880 万,比上市公司的最高年薪 6600 万还 差很远;加之我那时候的冥想已经很成功,我也不怵她。周末她带我去她家的别墅 捉猫猫,先给我脸上画个王八,再给我穿上夏威夷草裙让我跳伦巴。我一不高兴她 就拿脚踹,她一不高兴就拿巴掌往我脸上抽。我后来很伤心地想离开她,她却告诉 我说她爹地已在美国买了一块地,盖了个大 House,类似于城堡,院里的一块庄稼 地也空着。我听了以后特惊讶,知道她爹地的同僚非常多,如果都这样,那很快全 世界都变成了我国。我想给联合国秘书长写封检举信,可他的地址我查了很久没有 查着;又怕她知道我泄密以后会打我,只好作罢。后来她就跟她妈妈去了美国,由 她爹地在北京挣年薪供养着,现在已经不再联系了。

    高考前夕我交了我的第三个女朋友。可能是高考的压力太大,除了女朋友,谁 也安慰不了啦。这段恋情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没有压力便没有动力,高考一过便不 了了之了。她现在在外地上大学,我们有话只能在  QQ 上说一说。

    我上大学后的第一想法就是找个女朋友,这事对我美好的生活太重要了。我眼 到心到身到嘴到,披星戴月,踏破铁鞋,一往无前……一年半的时间里接连谈了九个。 说到底,拥有无人分享的冥想,也是一种痛苦吧。可是每个女朋友,说着说着就变 了,听着听着就倦了,看着看着就厌了,想着想着就算了……现在全都不知去到哪 里了。虽然一个没留下,但我的妈咪——等我的冥想变成了现实,我妈妈就可以升 级为妈咪了——却眼尖鼻灵地发现了什么,开始隔三岔五地给我上课,说要找就找 本市的,外地的女的你知道是看上了你的人还是看上你的户口了?户口只是一张纸 而已,它能等同于我这个牛人吗?爱情这么纯洁的……物件——我看不见它——但我妈妈张嘴一说,就变得非常非常庸俗了。郁闷啊,真的太郁闷了! 其实,我也不是恋爱狂人,我也想好好学习,认真上课,把不靠谱的爱情先往一边搁一搁。但在大学里上好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不像在初高中,我们已经 没有固定教室了。每天上课就像游击战,头两节课还在教二楼顶楼的 2506 室,后两节课就要爬到教三楼顶层的 3603 了。下来五楼再爬六楼,还都没电梯。除非对 数字特敏感,不然记不住教室号码,上上下下纯粹是锻炼身体的。课程表也都有, 一张 A4 纸,上面标注着教室号。但那都不靠谱。女生们特仔细,专门另作一份小表, 贴到铅笔盒里,放在书包中。我们男生们做不了那种细致活,也没有铅笔盒,都大 剌剌地把大表贴到宿舍的墙上,门后,或书桌头。临出门前䁖一眼,拿对书本,记 住教室号;没顾上的,或记性不好的,就得随大流——人去哪儿你去哪儿,跟着大 部队走。上完两节课后,再转下一个教室,全体男生都跟着女生走。两次转场,都 不能走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由于这种游击战需要极强的跟踪技术,我有一次一 节课没上成,神采奕奕地在校园里跑了一上午。

    那一次我为跟上大部队,匆匆忙忙跑下宿舍楼。出门时就疑惑好像没带笔,走 了一路摸了一路。摸到教二楼门口,书包摸了个底儿掉,确定真没带,赶紧返回宿 舍拿,跟大部队分了手。这一分手就坏了事:等我回来爬上四楼,开了宿舍门,找 到笔,匆匆忙忙再跑到教学楼这边,大部队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就得打电话问部队 的位置了,要是一间一间找,每层楼都有一两百米长,等找到时半节课都过去了。 我一摸裤兜,猛想起手机还在床头冲着电,只得赶紧再往宿舍跑。又回到宿舍拿起 手机时我看到了课程表,赶紧把教室号码写到手背上——手机能不打就不打,打一 下就是五毛。

    我第三次跑到教二楼门口,看大门的老头用非常邪恶的目光乜斜我。他莫不是 以为我是外校生,或是跑来踩点偷东西的么?为避免老头不必要的纠缠影响速度, 我点头哈腰地翻出学生证跟他晃,然后憋一口气蹿到了五楼。找到了 2506 室,隔 着门上的玻璃一看,黑板上已白花花地写了一大片,估计已开始了半个多钟头。我 不敢走前门,趁老师转身板书时从后门偷偷往里溜。进来一看全是陌生的背影,老 师不认识,黑板上写的内容全都看不懂。我迷瞪了半晌才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队伍,但那老师已发现了我这个陌生的学生,以为自己的课精彩绝伦,吸引来了旁听 生,每一次说话都对着我笑,让我想走也走不成。只好书本挡着给杨伟发短信,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杨伟回复短信说:老师临时换了教室,换到了教三楼的顶层, 3603 室。

    好容易等这位老师不太注意我,又转身板书时,我溜出来教室。爬到教三楼的 顶层,正赶上下课铃。我们班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往教室外拥,我赶紧从后门溜进去, 掏出课本坐下等。这样等下一节课开始时,我已在教室里,谁也不会留意我第一节 课没上成。谁知随着上课铃的再一次响起,教室里彻底净空,只我一个人傻傻地等。 陆续进来的不是我们班的人,只是几个其他系来上自习的学生。我赶紧又给杨伟发 短信:你们出去上一趟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等了十多分钟, 杨伟短信回复了:第二节课,老师让我们来图书馆查资料,我们都在这儿呢,你快 点过来吧。

    我万分失望地长叹一声,下来六楼,穿过校园,赶往图书馆。进去探头往阅览 室一瞅,看见了我们班同学的身影,赶紧跑到借阅台填单,排队等着借书。等我抱 着一摞书来到阅览室,我们班人又跟变魔术似的全都不见了。我赶紧又给杨伟发短 信:你们都去哪儿了?大部队呢?我翻着书又等十多分钟,杨伟回复短信说:三四 节课不是徐曼丽的英语听力么?我们都在信息楼的语音室。

    我赶紧抱着书跑到信息楼,徐老师的课堂全都坐满,没座的学生一直堵到教室 门口。我只好挤到窗户底下,扒着窗户往里面瞅,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讲台上徐 曼丽老师半露的胸——可惜离得远,*等细节看不太清楚。

    老师啊,还有我的父母,不要总批评我只知道恋爱不知道上课,我为上课付出 了多大的努力,怎么才能跟你们说清楚?痛苦啊,实在太痛苦啦!

    好在我寝室里还有几位好兄弟,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尤其是我有伟大的 冥想,纠结时我就抱起能量枪朝军舰开火。看着航母和军舰在我下方的大海上“砰 砰砰”地爆炸、起火,我很满足。但这能量枪非常耗费能量,一会儿工夫就把我的 能量耗尽,睁眼一摸一看,竟已累了一头汗。窗外阳光灿烂,洒进寝室一地温暖。 尤其令我惊讶的是,金铭这时候正一条腿跨坐在桌角上跟牛犇下象棋,航母和军舰“砰砰砰”的爆炸声原来是这俩哥们儿的下棋声。我惊叫一声爬起来: “金铭,你丫怎么不卖煤了?跑宿舍来下棋来了?” 金铭很少来宿舍。据说他家给他在亚运村那边买了一套大  House,有一辆奔驰车来回接送。金铭鼻子里嗤一声,说: “卖什么煤啊!我们家做点小生意,跟我都没关系。” 我说:“你丫少装穷!大奔在楼下等着的吧?走走走,带哥们儿去䁖䁖。” 金铭“砰”地落一子儿,抬头对着我: “哪里有什么奔驰啊!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很低调的。” 崔震正上网,不知看到了什么帖子,又开始说怪话: “现在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看这个厅长,包了 146 个二奶,真他妈不是东西。”

    我在那儿乐,牛犇很不高兴地接了话,好像那 146 个二奶是他包的: “那怎么了?没准儿人家是爱情。” 崔震:“什么爱情?还不是仗着权势玩女人,道德败坏。” 牛犇一边下棋一边说:“爱情本来就是有权有势人的事儿,平民百姓哪里有爱情?”

    崔震:“平民百姓的爱情才是纯爱,带着铜臭的爱情是肮脏的。” 牛犇落下一子儿:“错!唐明皇与杨玉环,吴三桂与陈圆圆,蔡锷与小凤仙,张学良与赵四小姐,包括梁山伯与祝英台,白娘子与许仙,董永与七仙女……这些 经典爱情故事里的人,不是权贵就是神仙,都是爱情的模范。你说平民百姓有爱情, 你举个例子看看。”

    崔震语塞。俩人最近一段时间常抬杠,每一次都以牛犇的离开而收场,好像牛 犇亏心似的。我听着,急了。牛犇的名字里有四个牛,我叫他“四牛”或“牛四儿”。 我说:“牛四儿,你爸妈结婚的时候,你爸爸当厅长了没?” 牛犇摇摇头:“没。” 我问:“那你妈生你的时候,你爸当厅长了没?” 牛犇拿着棋子抬起了头:“你什么意思?”我说:“你爸妈结婚生你的时候也是平民百姓,按你平民百姓没有爱情的逻辑, 你不是爱情的结晶啊。”

    崔震大笑起来。 牛犇扔下棋子,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