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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取名是天大的事。
赫连整日揣着字簿子上下问人,队伍中尽是带罪的奴才,没有几个识文断字,选出的名字无不是三宝四妹那些上不了堂面的粗名。于是赫连便来询问李敷,料想他多少吃点墨水。李敷初有些紧张,憋青了一张脸,四下看去,只道这一日正赶上一行人马入了定州,于是取名作“定”。赫连念叨着“定”字来问善伊,善伊想了想告诉她,定有屁股的谐音不好听。赫连听后大火,揪着李敷不放,言他心思不纯,惦记她闺女的屁股。李敷脸青了又紫,只得又说,如今是在定州的首郡润城,不如选字“润”。
冯善伊洗了尿布回来,正逢听到“润”字,感觉大好,于是拍板定下,即是“冯润”。赫连亦随着急了,之前说好让孩子随着赫连姓,她才绞尽脑汁尽心费力想个好名字。李敷见冯善伊来了,忙往后一撤,只想躲开。
冯善伊大摇大摆而来,嬉笑道:“冯润是个好名字。”
赫连听得孩子在哭,忙不及与她争辩,扭身回了车里。
山间风很冷,云层浮绕,淡淡的雾气越来越重。冯善伊忽一指对面半山腰朗声道:“那岂不是妖气。”
李敷本是回身欲走的,听她惊唤,不觉扭头,随即叹了口气,立了她身侧:“那是炊烟。”
“是妖气!”她不爽他当着众人拆她台,强行狡辩。
“是炊烟。”李敷固执道。
“本贵人说是妖气就是妖气。”冯善伊最终急了,搬出身份说话。
李敷看她一眼,不与她计较:“好吧。”
“你该去找奶了。”冯善伊悻悻添了一声,“从早上入了这屁股州,娃还没吃过奶呢。”
“时候还早。”李敷不紧不慢道着。
“炊烟都升起来了,再一会天即要黑了。我家润儿要饿肚子。”冯善伊说完这话便觉得自己牙疼,每每牙疼必是说错话的征兆。
李敷转了转眸子,终是挑了一笑,接道:“果然还是炊烟。”
冯善伊从来觉得他应该不苟言笑才对,如今见他难得露笑,一时忘了回嘴,怔怔咬唇盯紧他。
李敷由他盯得不大自在,咳了咳:“我这就去。”
她盯着李敷的步子渐远去,那一身铁布衫,似是穿了大半个月了,她实在想问他可是穿得难受?!真也不知道,他千里跋涉护他们入云中,皇帝给他多少打赏。这一去大有可能连命都丧去。然而这大半月来,李敷似乎很配合,找奶妈寻尿布,丝毫不含糊。最让人放心在,他不多嘴,做完事,自己两眼一闭,嘴亦闭得死紧。不问孩子的来历,不问任何事端,赫连说李敷是老实人。冯善伊只想着他那一日谋杀自己的冷峻,便不该算什么老实人。
冯善伊走回车中,见得赫连正在哄孩子,边靠在火炭盆侧幽幽道:“你见过李敷笑?”
“说什么呐。”赫连瞪她一眼,“他能笑,我当升天。”
冯善伊索性贴过去,盯紧她:“你说我这张脸,有没有让人看了心魂不定情绪失乱的功力。”
赫连忙推开她的脸:“你别吓我。”
“所以说。”冯善伊摇摇头,“不该啊。”
赫连给润儿换了身襁褓,将她塞入被子里暖和着,才又转身看她:“李敷尚不至于对你动情。但多少在纵容你。按理说,我一个昭仪,吆喝他没得说,只你个小贵人品阶不如他高,偏又吆五喝六,若不是纵容你,还能怎的。”
“那是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冯善伊笑着往润儿身边一蹭,白日赶路,周身疲顿,如今只愿什么也不想就此睡去。
睡下不知几刻,车外有声响,赫连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听闻动静便弄醒了冯善伊。冯善伊无奈,只得出车,风雨一时极烈。勉力进了几步,见李敷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个碗,身后并没有奶娘,正欲问。李敷已直接道:“附近的村落寻不到合适的奶妈,只能讨了些米汤。农家的妇人说这个也能做一时替代。”
冯善伊见他周身由雨水浇淋,必也是尽了心力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也不再难为他,接汤碗时见他腕上有道道血痕,便垂了眸子:“你受伤了?”
“下山雨路滑。”李敷忙以另一只手捂袖。
冯善伊未说什么,端着碗回去车里给孩子喂下。润儿约摸有了七个月孩子的身量,睡眠也较从前少了许多,这会儿吃过米汤,正瞪着大眼睛看自己。冯善伊拼命想哄着她,却觉这孩子格外精神着,于是丢给了赫连。自己从药匣中翻出几样膏药,披着斗篷跳下车。她跑去李敷的营帐确没有看见他,拉来一个小侍卫询问,才知随行的家眷中有个孩子染了病,李敷正在那孩子帐中。
冯善伊随着那侍卫前去帐外,本是围在帐前的众人顿时散开,孩子母亲忽而奔上来扯着她裙角哭声道:“娘娘,娘娘千岁,孩子爹妈已是没了,就他一个了。”
陆续跪了一地罪仆,竟将冯善伊团团围起,他们大多是苦命人,亲人跟错了主子,如今株连受罪,只大半月下来已受跋涉颠沛之苦瘦得不成模样。冯善伊俯下身,便一一扶他们起身,手触了肘腕,只摸到了空荡的衣袖,竟皮包骨头,着实可怕。她无力说什么,只能绕过众人,步入帐中。
帐中甚为简陋,炉中水尚在沸腾。染病的男孩横倒在临时堆砌的稻草席中,身上盖着脏垢粗布,入目尽是不堪。李敷以背相对,正跪了席前将碗中的水灌入孩子口中,水久久不能入口,尽是流了出来,正滑过他腕中的伤口。他吸了口气,用力捏了捏伤口,方又甩了甩手,重新抱起幼童的身子。
“你这样不行。”冯善伊走上去,由他手中取过碗,抿口水,再贴了幼童唇畔缓缓哺下。才哺下一口,肩后猛起了力道,即由人拖了下去,水碗亦有李敷夺了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