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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安欣几乎是飞奔而出,从三楼跌跌撞撞快快乐乐地冲了下去。她几乎听到自己的心在歌唱。好象楼下来的是翻墙而至的罗米欧。
夏天!夏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已经来不及细想。
“你怎么来了?”她喘着气,问他,她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失态。
夏天坦然地笑着:“我专程来九河。”
安欣冷静了一下,玩笑道:“不会是专程来看我吧。”她先是被自己有些唐突的话惊了一下,马上又觉得自己问的好了,她甚至得意自己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撒娇的含义。
“到出版社谈几个书号,老关系了,一般都是我的助手和他们接洽,因为有你在这里,我才亲自过来。”夏天很平静地说着,一直微笑地望着她的眼睛。安欣却突然有些慌乱地感动。她掩饰地笑道:“为什么不上去坐?”
夏天看看校园,又望望楼上,苦笑道:“和这里的距离好像很远了,居然有些不习惯,像你这样一直呆在学校,真是幸运,学校是个让人不易长大的地方。”
“你说我很幼稚?”
“怎么敢说。”
两个人就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安欣感觉另一条靠椅上的几个本系的学生正小声嬉笑着看他们,她一时有些不太自在,同时心里悄悄地温暖着,她恍惚希望有些误会是真实的。曾经,能和夏天这样地坐在一起畅谈,一直是她默默的愿望啊。
恍惚间,她觉得时光回到了从前,像现在流行的那些玄幻小说里写的那样。
夏天顺口问:“原来的辅导员杜老师还在这里?”安欣笑道:“他已经是副主任了,而且,他就是影子的老公。”
夏天意外地笑起来:“在北京的时候你们都没说,哎呀,怎么不说呢,这不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嘛!”安欣笑。夏天沉吟道;“也难怪,那次聚会太匆忙,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急草草,好多话都没有来得及说。”
“是啊。”安欣把双手交叉着穿在膝盖中间,心情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只是,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经飘逸的长发——夏天一直记得那长发的,不觉又有些遗憾——那是怀米粒儿时剪掉的,一直没在续,据说是长头发会消耗掉不少的营养,不利于胎儿的成长,现在想来可笑了些。
她很快地扫一眼夏天,笑一下说,“我一直对你放弃写诗耿耿于怀啊,真有些可惜了。”其实她以为谈诗才是最好的话题,否则她有些困惑,她不清楚他们还能谈什么。
夏天笑道:“我知道你希望看到我为诗歌煎熬得失魂落魄的样子。”
“胡说。”安欣笑起来,“我看你过得好,能不高兴?你现在挺好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奋斗成这样应该不容易。”
夏天说的确不容易,不过也不是多难,毕竟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时代,真向忘前钻的话,到处都是缝子。生活改变了很多人,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他是一个变节的诗人,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文化黑帮”的生意,不再编名人词典后,也靠给想当诗人的人出诗集敛过财,后来又不能自主地折腾地摊文学,为非作歹地,哗哗赚钱,让人眼红,慢慢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好歹也算走上正规了吧。
夏天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着,这神态使安欣觉得熟悉,又似乎陌生。夏天说:“我很穷愁的时候,曾经梦想拥有很多钱,然后躲到一个清净的没有尘烟的地方安心写诗,现在有了钱,诗歌却遥远了,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啦。”
夏天说着有钱人的苦恼时,安欣默默地笑着,她不觉得他是在做作,她觉得他的什么都是好的。
安欣想到了他说过的海边木屋,不过那种落寞低沉的声音让她的心颤了一下,回头一瞥,夏天的眼里刚好掠过一丝黯然的忧郁,那是她想像中的诗人的目光,正是为了这样的目光,她痴惘多年。
可惜它很快就在夏天眼中飘逝了,似乎十年一瞬。安欣的心开始下沉,有些美好的东西似乎正迅速苍老着,像叶子在秋风里慢慢变黄,连老天也无奈。
虽然她知道夏天出于诗人的天性,难免喜欢夸张自己的感觉,但还是乐于充当他的倾听者和抚慰者,那对安欣是极大的乐事。和夏天倾谈,使她的心重新充满浪漫,有种恋爱的美丽,似乎又回到那段与高凡毫不相干的岁月,年轻烂漫的岁月里。
“你比以前健谈多了,面目全非。”
夏天用近于凝视的目光望着她:“可你还是老样子,冰雪聪明,尘埃不染,使人联想到过去,过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可惜它们都一丝一缕地飘远了,追也追不回来了。”
安欣回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有些异样的温暖,却感动不起来,最后只怅惘地轻吁一声。秋风微送,垂柳的枝条就轻摆在耳畔,在安欣眼里,那只是一些在摇摆不定的情绪,暖暖的又有些忧伤。
她知道自己已经谈不上冰雪聪明了,那是只有小姑娘才有的品质,她以为那种“聪明”不是智能上的,而是关乎一种品质或者品位。一个沦陷在日常生活里的女人,是再不可能有那种冰雪般的聪明的,她现在已经融化为水,她的世界就是那两个叫做家和单位的容器,不像夏天,还可以有那样广阔的空间和自由。她又想到了候鸟,不过没有说出来。
她说了自己对夏天的羡慕,夏天说女人是不该羡慕男人的,就像男人无法羡慕女人。
“男人和女人表达羡慕的最普遍方式就是相爱。”夏天笑着说,一脸不经心的随意,弄得安欣也不好意思走私多想,只能评价说:夏天你不要用诗人的眼光来看世界了,有些叫人受不了。同时她更觉得夏天变得开朗随和了,以前他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她看着夏天笑道:“来了这里你就是客,晚上我和影子请你吃饭?”
夏天说:“影子怕没时间吧,昨天我们在网上聊了,她忙得恨不得再买一个电脑,用脚打字。”安欣笑他夸张,夏天一边起身一边说:“今天要和出版社的编辑在一起,明天晚上我约你,我们再好好聊,就不要惊动影子了。”
安欣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她送夏天绕过花坛,才知道他是自己开车来的,一辆白色的帕萨特,车牌号除了6就是8。很吉利啊,她说。夏天说:“花了5000块钱,就买一个虚荣心。”
看来夏天在这个世俗世界里真的很成功啊。
“明天等我电话——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夏天摇下车窗,说。
她笑着摆了摆手,等他启动了车子,还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
看着夏天的车潇洒地拐过了楼角,安欣说不清自己心中的空落究竟是为了什么。
晚上她犹豫了好久,最终也没告诉程天爱夏天来九河的事,她思忖着夏天可能也希望能单独和她呆一会儿吧。
夏天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这使安欣几乎失眠。
转过天来,整日的工作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过去,急忙把米粒送去奶奶家,自己回来细心地打扮了,坐在电话旁等着铃声。时间过得似乎太慢,滴答的钟摆声好像比往常懒惰起来,要等你一下一下数清楚了才肯继续走下去。
“丁呤呤……”
安欣一把抓起电话,轻声道;“喂。”然后她的脸浮起一丝失望来。
是高凡。
高凡说你已经开学了吧?她说两天了,你好吗?高凡说很好,这边在下雨呢,九河的天气怎样?安欣望望窗外,说不错。
“注意给米粒儿换衣服啊,广州正闹流感,估计九河也快了,坏事传前里啊,连病毒都一样”,高凡提醒着,然后问:“宝贝儿在吗?”
安欣犹豫一下,才说:“去了奶奶家。”
“哦。”
“……她想奶奶了,要我送过去的。”安欣解释着,脸有些微红起来。
“你们阳历年有没有假?”
高凡说:“即使没假,我也能回去两天,要去公司做述职报告了,欣儿,我很想你们。”
“我也想你。”
高凡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他解释说自己正和客户吃饭,安欣说:“那你忙吧,明天我要米粒儿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安欣有些恍惚。她看一眼镜子里的形像,忽然发觉自己像个在等待迎亲车的新嫁娘,尤其是刚才那种心境,太像了。高凡的电话使她有些为自己尴尬羞愧。我这是怎么了?她惶惑着,呆坐在电话机旁,脸又是一阵的热。
很快她就告诉自己:没什么啊,就是和老同学吃个饭而已。真的没什么。又不是去会情郎,弄得自己干紧张什么?
她觉得是自己的心态有些不健康的缘故,不觉笑了自己一回,心却还离不开那部电话。直到它终于响了起来,并且终于是夏天,她的心才安稳下去。夏天问了她的住址,很快就赶过来,在楼下又打上电话来。安欣飞一样奔了下去,甚至来不及等电梯,半路上好几次险些跌在楼梯上,跑了几层楼才撞见电梯口正好敞开,一猛子扎了进去,看得里面的人直发愣。
上了夏天的车,夏天闪烁着目光说:“你今天很漂亮。”
安欣笑道:“说明我重视这个约会嘛。”马上她又后悔自己的话了,她觉得“约会”这个词不很恰当,里面隐约着一种暧昧的成分,让人又遐想又窘迫。
她偷看一眼夏天的脸,他坦然的样子使她心安不少。
坐在夏天身边,舒适和温馨的感觉使她有几分迷醉,望着外面的车流,她开始希望这个车子一直这样开下去,开回十年前。
红灯,他们停下来。天黑得快,不少商家已经早早地把灯箱打开,路口叫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依稀地挤进车窗。夏天说:“九河的交通比以前更糟了,不过今天心情好。”
安欣笑着把目光望向前面,她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突然,她微微地张开了嘴巴,眼睛牢牢盯在前面一辆出租车的后排座上,一男一女正亲昵地靠在一起交谈着,她觉得这两个人的背影都有些眼熟,一时又不能确定,或者根本就是不敢确定。这时,那个男人侧过脸来,在女人的耳畔亲了一下,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她吃惊得脸一下通红起来。
那个男人居然是杜时明!而那个女的,肯定不是程天爱。看那背影,她只是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确切。
安欣狠劲眨巴了两下眼,没错,就是杜时明。
夏天一歪头,问:“安欣,怎么了?”
安欣有些慌乱地把目光收回,敷衍道:“好像有些晕车。”
“这么娇嫩啊。”夏天笑着,随即细心地安慰道:“拐过前面的路口就到了,我尽量开慢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