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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佛节里,最让拉辛的少女期盼着的环节,便是纳兰大人的露面了。
平日装束的纳兰静雪已经美得就像迦南山巅那抹最纯净最高不可攀的冰雪了,盛装下的纳兰静雪,更让人觉得琼楼玉宇,仙人嫡凡。
而作为迦南宫的主持,每届万佛大会,纳兰也是主导人之一。在大会伊始,他便早早地出场,长长地,纯素色的礼服,外罩同色披风,头发好容易绾上去,扎进木质的发冠里,立领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显得肃穆非常,一点也没有平日的随性悠然。
最开始的节目,当然是千篇一律的开场白,那是沙地王的戏码,然后,纳兰发言,他还没有开口呢,只是往台上一站,下面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惊呼声。
百里无伤本只打算上街采购一些用品便回去,待男装买好,干粮备齐,待再返回时,才发现回去远比自己想象得困难得多。那些人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几乎眨眼的功夫,大街小巷都涌满了人,而作为万佛大会会场的拉辛广场,更是人山人海,挤都挤不动了。
百里无伤并没有打算施展轻功从这片混乱中脱身,他在旁边站了一会,然后,选了一个还算宽裕的角落,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朝台上看去。
高台之上,纳兰静雪刚刚说完话,他恭敬地退到沙地王身后,眉眼素净,淡然出尘。
既是辨经,顾名思义。下一个环节,自然就是百家争鸣,各抒己见了。各个流派的僧道,可以自己说,也可以找人辩论。
而沙地独尊萨满教,与会的萨满也较多,他们也都以纳兰为尊,除非被人点到了,否则,不会轻易造次。
不过,这次第一个被点到的人,却是纳兰静雪。
很久没有人这么挑衅他了。
纳兰静雪微笑,赤足莲步,排众而出。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戴着斗篷的俗家男子,帽檐很深,那男子的面容根本无从看起,但单单只看背影仪态,其风华雅致,比起纳兰,竟也不遑多让。
“纳兰大人,在下有一个问题相询。”那人对纳兰静雪的态度还算恭敬,他款步走到了辨经台上,朝纳兰欠了欠身。
纳兰站在辩经台的另一边,依旧含笑,风轻云淡地颌首。
“萨满之义,在于本身的高洁脱尘,此生如尘埃,如浮萍,如清风,如明月,不染俗世,不沾俗情。那些曾坠身最肮脏黑暗的俗世红尘里,镌刻嫉妒,仇恨,伤痛与厌世的印记,这些人,是否还有修习萨满的资格?”那人并不废话,单刀直入。
纳兰静雪微笑,“佛教有一句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萨满教亦是如此,我们只追求最后的本真,至于本真之前,你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对,却也可以被原谅。”
“倘若一直放不下呢?”那人浅浅淡淡地追问了一句。
“放不下红尘。便是放不下今生,今生不结,自然无法有一个清白的来生,执念未灭,难免会受地狱之苦。”纳兰静雪的声音亦是淡淡。
不过,凡是他开口之时,广场下立刻一片鸦雀无声,所以这不高的声音,在人头济济的拉辛广场,竟也清晰可闻。
“那么——纳兰大人放下今生的红尘之事,可以做到无悲无喜无感无恨了吗?”那人接着问了一句。
纳兰静雪抬眸望着他,“放未放下,并不在于说,而是在于心。”
“纳兰大人可还记得留国私寮,揽月楼。”那人没有再说什么,欠了欠身,款步下了辩经台,待走到一个同样戴着斗篷的“俗家子弟”面前,他转过身,向纳兰静雪说道:“也许,放下前尘往事的纳兰大人,偶尔也会怀念故人吧。”
自“揽月楼”三字一出,纳兰静雪便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他的眸光闪了闪,又极快地垂掩了下去,人依旧站在高台上,风吹衣动,看上去那么平静,却又是与往常不同的平和悠然,仿佛被一根钢丝绷紧的样子。
而另一边,另一个戴着斗篷的男子已经掀开了自己的风貌,露出一张清秀但略显憔悴的脸,他讶异地望着纳兰静雪,几乎毫不犹豫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水月。”
纳兰静雪站着没有动,脸如罩上了一个面具,就这样岿然地立于原地。
——其实,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一幕,他以为自己做了足够的准备,原来还没有。
在那个人提到“揽月楼”,在“水月”这个久违而屈辱的名字响在耳侧时,纳兰静雪就没办法再控制自己。
他的手有点发颤,腿却绷得更紧。
不敢去看那个叫他名字的人,他不太确定自己可以准备出最好表情去面对这个“故人”。
“静雪。”
熟悉的声音顺着密音传到他的耳侧,纳兰静雪轻呼了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去搜寻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的身影。
“水月,真的是你!”那个人惊喜地连走了几步,待到了纳兰面前,他仔细地看着纳兰的脸,似乎研究了很久,最后终于能确定,“就是你!我还记得你这头白发!那个该死的老畜生!”来人非常自来熟,根本不管纳兰静雪的反应,说着话,就要冲上去抓住纳兰静雪的手。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人皆是一片哗然。
极少人知道纳兰静雪的身份来历,他似乎就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即便有人知晓一些什么,也不过是寥寥几句“富商之子”“命定之人”的字样,也正因为纳兰静雪的身世实在太神秘,所以,反而更加增添了他身上的光辉。
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人,竟然口口声声说他认识纳兰静雪!
而且,说出来的话还如此之奇怪。
纳兰静雪一直沉默着,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知道那个人冲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淡淡一笑,风轻云淡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弦月。”
——如果,便是默认了。
人群中,似乎很快就有人想起了揽月楼是什么地方。
“那不是留国很有名的娼寮吗?”一个人大声嚷嚷道:“听说里面的美人全部以月为名,个个都是绝色!”
“纳兰大人原先来揽月楼的?”
“……水月?”
“水月我听说过,据说十多年前,是小倌里的头牌,特别销魂啊——啊!原来他就是纳兰大人!不会吧,那我们岂不是受骗了!”
底下的猜测,窃窃私语,惊呼,鄙夷的喊声,如海潮一般,此起彼伏着。
其中哪些是自发的,哪些是策划的,已经无从考究了。
纳兰静雪就这样站在风口浪尖之中,发饰整齐,绝世清美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他带着一缕再轻松不过的笑,对这位“无意间”碰到的故人,淡而平和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
余下的,什么都不需要再说。
那个似乎一直窝囊无用、不大管理政事的沙地王,在此时霍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