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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祭祖,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安平怀氏却在不年不节的九月十九祭祖。那是因为百年前的九月十九日这一天,怀氏的祖先从遥远的北方南迁,落户安平,从此开始了怀氏从艰难创业到恢弘百年的这段历程。
怀氏每年祭祖,不仅是家族内的大事,也是整个安平每年一度的盛事。因为在这一天,怀氏不仅会在各大寺院道观开粥济民,还会将城内最大的三处戏楼包下来,延请三百名与怀氏历年来关系深远的安平本地人听戏喝酒。
所谓的关系深远,可不光是指那些有世交或生意上往来的比肩之家,大部分获邀的人,都是怀氏各行生意的老主顾,比如城南的马铁匠,就是因为坚持常年在怀氏的调料行买盐,就在去年受邀去凤鸣楼听了魁红玉的一出《精忠记》,美得他见人就炫耀,整整过去一年时间了,去他铺子里打铁的人还是会听他摇头晃脑地赞叹:“魁红玉的扮相那个美哟…美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你没听过魁红玉的戏吧…”。
因此每年从入秋开始,安平城的百姓便议论打探,今年有谁收到了怀氏的邀请,是在怀氏首饰行买了那对最昂贵玉镯的孙家太太,还是总在调料行打酱油的西街董奶奶…
在怀氏族内,要拜祖祀神扫墓,恭谢祖先的厚恩远德,为后世子孙创下这份宏大的产业和优渥的生活。这个过程说起来,两句就结束了,但是之前却要经过细心而繁琐的准备。
打个比方,传说怀氏开业的祖先爱吃油包,每年祭祖,油包是必备的供品,这油包的烹制就有很精致的讲究。面粉必须是由祖田春收时割下来的第一镰麦子磨制的,馅料里的猪油,是在过去的一年里用清纯的泉水和上等的蜀粉喂养出来的猪,祭祖的前一天杀了炼制出来的。拌在猪油和白糖里的核桃仁,更是远从通西深山中采摘运送回来的野生大核桃。
以往的几年,乐以珍就感觉了怀氏的祭祖活动是如何的隆盛。每到九月份,老太太和沈夫人、各房的太太小姐少奶奶们,都会忙得团团转。但是那时候乐以珍没有资格插手任何与祭祖有关的事项,她是怀家的庶妇,祖先要享用的东西,她是沾不得手的。
今年却大不相同,她一下子从一个靠边站的小姨娘,变成了这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人,内里外头的事情,件件需要她操心过目。一入九月份,她就已经忙得脚不落地了。
彼时,怀远驹虽然经过几次的反复,因为乐以珍看管得严厉,再没机会沾染西土,渐渐地烟瘾就戒得差不多了。乐以珍调了几个得力的人去帽儿胡同,精心地调理怀远驹的身体,只为让他在祭祖的那一天,精神焕发地出现在祭典上。
怀远驹也同意在祭祖的前一天回府里去,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还是蛮有信心,自从他接了怀氏产业的管理权,每一年的祭典仪式,他都是与五老太爷并肩领祭的,今年他也不想错过。
乐以珍在城西的那处小宅院儿已经修好了,只剩下室内的布置装饰,等着她去定夺。可是为祭祖的事,她忙得整整瘦了一圈,根本没有闲心思去理会这件小事。
她的主意,是将这件事搁到祭祖以后,或者干脆等到明年开春,反正那宅子她很少去住。可是郭元凤听说这件事后,主动对乐以珍说道:“二太太只管忙大事,这样的小事就交给我吧。秋季凉爽,正适合装潢屋舍,二太太只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格调,我让人去做这件事,保证让您满意。”
乐以珍见她说得真诚,也就由她去做了。
祭祖是大事,马虎不得。因为没有经验,怀远驹又不在家里,乐以珍正经无措了好一阵子。三老太太高氏在这个时候,倒是体现出她做为怀府老人儿的优越性来。虽然事事不容她沾手,不过有她偶尔的几句提示,对乐以珍还是很有帮助的。
这让乐以珍对三老太太的认识有了些改观,自从老太太过世,乐以珍总觉得一向安分守己的高氏,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
好在乐以珍聪慧,有老人可供咨询,有旧例可供依据,一应事项倒也进行得井井有条。外间的事,由怀明弘带着一班族内子弟安排布置,也都不比往年逊色。
眼看着一切准备停当,离祭祖还有两天。
那天中午,乐以珍吃过午饭,去祠堂看了一回匠人们扎道场竹棚,又去了一趟大厨房,按册清点了献供祭品的材料,叮嘱厨房管事的千万不可出错。
这两件事忙完,暂时还没有其他要紧的事需要她马上到场,她感觉有些累,便想回房小睡一会儿。刚刚走到乐熙院门口,冬儿从侧旁急急地赶过来,对她说道:“二太太,刚刚二少奶奶捎话回来,说城西的宅子今天就收拾停当了,让二太太过去瞧瞧,看哪里不满意的,还来得及改。”
乐以珍这才想起这一桩来,自从交待给郭元凤装潢城西私宅,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郭元凤大概是见她忙乱,从不跟她提这件事。今儿头一次说起来,竟是要完工了。
她停下来想了想:“既然都交给了元凤,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那边我也很少过去,简单实用便罢,我就不用看了。”
冬儿上前揽住乐以珍的胳膊,殷勤地笑道:“二太太可别这样说,以后二太太在家里呆得闷了烦了,时不时地过去住一日半日,岂不是一个散心的好去处?所以那边的布置,还是要合二太太的心意才好,反正坐上马车,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二太太还是过去瞧瞧吧。”
冬儿边说着,连扶带推,乐以珍一时竟没有拗过她,往府外的方向走出去好一段儿:“哎呀!你还是这样!快松手,我自己走还不成吗?”乐以珍笑呵呵地打开冬儿的手,心里琢磨着看就看吧,那地方对自己有着特殊的意义呢。
于是坐上马车,往城西而去。
她着实是困乏了,刚刚出了府门,她就开始打瞌睡。玉荷没有跟来,车上只有她和冬儿。冬儿给她搭一条薄毯,轻声说道:“二太太这是困了呢,你先睡一觉吧,等到了地方,我喊你起来。”
那薄毯往身上一盖,暖暖洋洋的,越发困得不行。乐以珍便“恩”了一声,双眼一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乐以珍脑子里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去城西看宅子的装修,也知道家里有好多的事在等着她拿主意,她感觉到自己睡了好久,努力地想要醒过来,可是不管她怎么使劲儿,就是动弹不了,喊人又喊不出声音来,急得她在睡梦里,直哼出声。
一阵嘈乱的吵嚷之声,终于将乐以珍从梦魇之中拖了出来。她费力地睁开干涩的眼睛,往四下里一瞧:咦?这是哪里?
一张香枝木的月洞雕花床,四周是娇粉色的轻纱床帏子,上面绣着艳红的鸳鸯戏水图。床上铺着水绿色的缎子被褥,那缎子上绣满了繁复锦簇的各式连枝花卉。
乐以珍睡意朦胧之间,入眼所见之物,给她一种错觉---仿佛她到了哪间花楼楚馆,进了哪个姑娘的芳阁,浓香粉脂,艳色逼人。
她有些迷惑,竖起耳朵听那喧哗之声,是从屋外传来的,越吵越近,竟似正往她这间屋子而来。她下意识地感觉到情况不妙,赶紧起身,准备披衣下地,看看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只听房门“哐啷”一声被人踢开,一群人乌泱一下子涌进屋来。乐以珍披衣愣在当地,定睛一瞧,前面打头的,竟是一群官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