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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棉抄手中抽出一只手来,上前欲摸蕊儿的脑袋。乐以珍一侧身,她的手就落了空。她冷讪讪地笑了一下:“妹妹何必如此紧张?我只是来看看蕊儿,她已经过继给我了,名义上还是我的女儿,怎么我还看不得了吗?”
“你还有脸来看她吗?快别提过继那一说了,蕊儿今后跟你没有关系。”乐以珍示意丫头将两个孩子带走,她转头漠然面对芙儿。
“哟!”芙儿将手又缩回棉抄手中,斜了乐以珍一眼,“这口气?正经主子也不过如此,怎么这个家里已经由你做主了吗?蕊儿在我面前行了过继礼的,你说不算就不算了?这可真是笑话…”
“想当娘,就该有个当娘的样子,你那样祸害蕊儿,就没有当娘的资格。我不管什么过继礼,何姨娘死前拜托过我,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蕊儿已经回了我这里,她现在就是我的孩子,你以后就甭惦记了。”
“哼!”芙儿哼笑一声,看一眼她身后那两个番奴,“我要真动手抢,你还拦得住我吗?”
“使蛮我是比不上你的,你若真敢在我院子里动手,你信不信我一句话,断了你的口粮?”
乐以珍说出“口粮”二字,芙儿就被噎住了。她如今的短处就在这里,她没想到怀远驹竟然告诉了这位小姨娘,她又窘又恼,怔忡了片刻之后,重重地哼一声:“你别以为掐了我的脖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那水嫩的小脸蛋儿,也有皮皱肉懈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别让我看你的笑话!”
乐以珍冲她轻轻地一笑:“我倒不担心会出什么笑话给你看,这府里脸蛋儿比我水嫩的女人多着呢,一个女人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可不能光靠脸蛋儿,一个大脑和一颗心是最重要的,可惜这两样儿你都没有,你只看得到皮相,所以你才混成今天这个样子。”
芙儿被呛得喘着粗气,说不上话来。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几声,放开嗓子高声说道:“好啊!你有脸蛋儿有头脑,你可以这样傲气地跟我叫板,我是要搬走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倒是替这一院子的姨娘们叫屈了!辛苦伺候了远哥这么多年,最后竟让你个小丫头片子骑到头上去了!听说你要升格了?远哥要正式娶你了?”
她嗓门本来就大,此时又特意扬高音量说话,刚刚那番话估计整个群院都能听得到。乐以珍知道她的用意,蹙起眉头下了逐客令:“我该去教孩子们读书了,就不奉陪了!你自便。”
说完,转身往屋里走去。
芙儿不服气,在她身后又嚷一句:“这事说起来,你倒应该谢谢我呢!若不是我回来这一趟,说不定你一辈子就是这群芳院里的小姨娘呢!你这翻身的机会,可是我给你的!”
乐以珍只是脚下微顿,终于没有回头搭理她,直接进了屋子,关上了门。院子里只剩下芙儿和她的两个番奴,她讪讪地站了一小会儿,往怀天蕊刚刚进去的那间屋子看了一眼,带着她的奴才走了。
这边刚刚平静下来,群芳院内有一处院门便悄悄地打开了。卫紫旋从她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先后进了罗金英、邓玉双和良范芳三个人的院子里。稍顷,四个人汇到一处,一齐去了孙巧香的屋里。
也不知道几个人计议了些什么事情,快到中午的时候,这几个人就在孙巧香的带领下,出了群芳院,找沈人去了。
当天晚上,乐以珍看过了儿子,去向老太太道晚安,正遇上沈夫人在老太太的屋里。或者说,沈夫人是专门来到老太太的屋里,就为了等乐以珍的出现。
乐以珍向老太太和沈夫人问过安,坐在了下首的位置,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商议四少爷的名字,又说起小家伙平时的一些趣事。
沈夫人跟着应付了几句,突然问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听说老爷又不娶那个吐番女人了,改娶珍儿了,有这回事吗?”
老太太虽然从怀远驹的言语之间听出来一点儿这个意思,但毕竟还没有正式说,沈夫人如此郑重地问起,她也怔了一下:“这事…远驹还没来跟我说呢,有这话儿吗?”
“整个府里都知道了,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呀。”沈夫人边说边拿眼睛瞄乐以珍,见乐以珍只是垂首不语,便继续跟老太太要说法儿,“这事老爷做得可不对,娶妻可不是什么小事,怎么阖府的人都得了信儿,单单我不知道呢?莫非我这个发妻倒成了摆设?”
“这不是还没提起来吗?你这是听谁唆弄?若是远驹真有这个打算,怎么会不跟你商量呢?”老太太含糊地应道。
“这话我就要问问珍儿了,老爷有没有打算,必是先跟她说起的,珍儿你倒是告诉我们一句,老爷是不是有这个心思呢?”沈夫人转向乐以珍,直接问道。
乐以珍正思量着怎么回答,有个声音接过了沈夫人的问话:“我是有这个打算,你也不必问珍儿,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吧。”
一边说着话,怀远驹已经从屋外挑帘而入,坐到了沈夫人的对面。
沈夫人一见了怀远驹,气势稍稍弱了一下,随即提起一口气,直面怀远驹:“老爷既回来了,不如就把这事说明白吧。老爷纳珍儿进房,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她得老爷的心,我们都看得出来,群芳院的妹妹们受了冷落,大家也没有说什么。但事情总归该有个度,不能这样得寸进尺。老爷将珍儿宠上了天,你让那些伺候老爷多年的妹妹们心何以堪…”
“你也不用拿别人做挡箭牌,不如你直说,你是不同意,对吗?”怀远驹不愿意听她左遮右挡,直接道出了她的本意。
沈夫人被打断了思路,稍微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老爷要娶平妻,总该有个理由,是我担不起当家的担子,还是我不能给怀家开枝散叶,总得给我个说法儿。否则的话,以后我在这个家里还怎么呆?”
怀远驹似乎料到她的这番说辞,不假思索地答道:“你若真想要一个说法儿,倒也不是没有,我却觉得那些事不说也罢。我倒是有一样儿奇怪的,怎么前些日子我说娶芙儿的时候,没见你反对呢?你这是对人不对事吗?”
他这几句话,说得沈夫人当即白了脸。老太太见两个人僵持了起来,赶紧打圆场:“既然远驹的意思已经挑明了,我看这倒是一件挺不错的事。珍儿这孩子出身好,若不是家里遭了难,也不会到咱们家来受这份委屈。她在咱们这里三年时间,侍候我的时候尽心周到,给了远驹之后,谨守本分,为怀家添子增孙,也算是有功劳的。远驹脾气不好,难得有这么一个能治得住他的人,拘管着他一些,对你对这个家都是一件好事。丽娟你是个佛心广阔的人,更何况你是结发妻子,谁也动不了你的地位,倒不如宽容一些,顺了远驹的意,以后大家日子好过,你说呢?”
沈夫人本来打好了腹稿,有一百个理由来阻挠这件事,可是刚刚怀远驹的话却让她产生了警觉,她在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却得不出一个好的计谋来,于是她使出了最后一招:“兹事体大,我要回家跟我父兄商量过…”
“是我要娶,又不是你父兄要娶,怎么怀家的家事,还要沈家的人来干涉吗?你父兄若真是如此不识体面,对我的家事指手划脚,到时候可怪不得我不顾你沈家的体面了!”怀远驹一听她拿沈同达来压自己,心里着恼。
沈夫人到底是心中有愧,被怀远驹这样堵了几句之后,再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面对老太太和怀远驹两个人的压力,她心中愈发不安起来,怀远驹正式迎娶乐以珍的讯息,就如同她的催命符一样,她手心冒了汗,不自主地咬着嘴唇,蹙起了眉头。
老太太审视着她下首的三个人,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我累了,远驹和丽娟先去歇着吧,我跟珍儿说几句话,就要歇下了。”
怀远驹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他转头看乐以珍,她却一直垂头沉默。他想了想,便站起身来,向老太太告了退。沈夫人随即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齐出屋去了。
“别耷拉着脑袋了,快抬起来吧。”等那二人走了,老太太对乐以珍说道。
乐以珍此时方抬起头来,冲老太太一笑:“多谢老太太给我撑腰。”
老太太摇了摇头:“给你撑腰,也是给我自己撑腰,更是为我们长房撑腰。远驹要娶你,我自然是十二分的赞同,不过…木秀于林,你还是小心有人会给你吹邪风。”
“我也不瞒老太太,本来我也无心名分之争,可是那日我亲眼看到了何姨娘惨死的样子,我就开始替我的一双儿女担心,如果我像何姨娘一样,我就保护不了我的儿女,虽然老太太疼我,老爷也偏着我,可是总有你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因此…”
“为儿女也好,为自己也好,你这个平妻之名是担得起的…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那个妖女,若不是她这一闹,我们都想不起这一茬儿来。总归是你命好,该有的都有了,你只管一心养育儿女。远驹脾气不好,你多提点着他一些,不要凡事皆闹得不可开交。你辅他有功,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乐以珍听出老太太的话外音儿来,含糊应道:“老太太的教诲,我会记着的。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告退了。”
老太太点点头:“去吧…刚刚听丫头们回来说,外面地上结了一层霜冰,滑溜不好走,着一个人送你回去吧。”
“老太太,我送姨娘回去吧。”一旁的冬儿走过来,主动说道。
老太太指着冬儿对乐以珍笑道:“你好大的面子,请个晚安要劳动我的大丫头送行,呵呵…我知道你们两个有话要说呢,一齐去吧。”
本来乐以珍还想拒绝呢,听老太太这样一说,便起了身:“有劳冬儿姐姐了。”冬儿从里间拿出一只风灯来,搀了乐以珍的手臂,两个人便一齐出了屋。
自从款儿出事,乐以珍对冬儿一直心存着隔阂,不似往日亲切了。冬儿不知她已察实情,还向她抱怨过几次,说她发达了,就不认往日的贫贱之交了。乐以珍也懒得辩解,两个便逐渐地疏离了。
此时她们相扶着走在冬日结霜溜滑的地面上,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久违的亲密。冬儿打着灯笼,挎着乐以珍的臂弯,笑着说道:“当日我说什么来着?你必不会是那等居于人下之辈,今日可应验了吧?”
乐以珍没有笑,只是动了一下嘴角:“这便是居于人上了吗?几副枷锁套着呢,我不过是得了一个虚名儿罢了。”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冬儿私下里,总拿她当自己的私密好友,说话也不拘礼,“我也不是笨人儿,我瞧出来了,老太太和老爷都巴不得扶你起来当家呢,这其中的缘故,我大概能猜出六七分来,总之你只要当心着太太,便再没第二重阻拦了。还是那句话,哪天你当了家,可要记得提携我这个可怜人哦。”
“休要胡说,这个家里就不缺当家的女人,哪里轮得上我这样的懒人管事?你少操这些闲心,正经关切一下自己吧,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不嫁?是不是不好意思跟老太太开口呀?有中意的没?改天我跟老太太提。”乐以珍不想跟她讨论自己的事,便转移了话题。
冬儿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不嫁!我不信他不回来!我不信别人都有的机会,我就碰不上!”
她一副铁了心的样子,乐以珍却在心底暗暗感叹:你竟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的道理吗?你害死了他的孩子,还指望着他回来垂青于你?不掐死你就不错了。
她想归想,终究没有说出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冬儿与怀明弘之间的仇怨,也轮不上她来横插一杠多事,等怀明弘回来了,是原谅是报复,他自有决定。
“对了,你这一阵子事多,大概没心思关注钟儿吧?”冬儿见乐以珍再次沉默了,便找话来说,“你们乐家养出来的丫头可了不得。”
“她怎么了?”乐以珍好一阵子没见到钟儿了,不明所以。
“她呀…听说自从她查出有了身孕,今儿手疼明儿脚疼,又会撒娇又会耍赖,哄得大少爷天天围着她转,大少奶奶都快没有活路了呢。”冬儿撇了撇嘴,露出鄙夷的神色。
“哦?钟儿…在我那里的时候,挺懂事的呀?”乐以珍说完这句,想起自己也不怎么了解钟儿,心中也开始为安冬卉担忧。
“她那样的人,专会踩低攀高,讨主子的欢心。以前你是她的主子,她自然对你俯首贴耳。如今大少爷是她的主子了,她就耍尽手段笼络大少爷的心,这种人…啧啧!” 与其说冬儿在同情大少奶奶,不如说她在妒忌钟儿的际遇。她在鄙薄钟儿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差不多是一样的人,
乐以珍听了这事,心里想着改天去安冬卉那里坐坐,看看事情到底有没有冬儿说的那么糟。不觉之间,已经到了群芳院。冬儿送她进了院子,便转身回德光院去了。
乐以珍回了自己屋里,看到定儿已哄睡了两位小姐。她走到床边伏下身,见怀天蕊抱着妹妹的胳膊,睡得酣甜的样子,舒出一口气来:“这一会儿没闹腾吧?”
“没有,和五小姐玩了一会儿,闹着要搂妹妹睡。”定儿轻声说道,“姨娘…四小姐这瘾病,需要多少时间能戒掉呀?”
“没三两个月,怕是戒不彻底的。”乐以珍开始换衣服,洗脸洗手。
定儿一边伺候着她,一边忧心地说道:“这时间可长了点儿,她若是总像昨天那样,冷不丁就犯了瘾病,让别人看到了也不好呀,再说…万一哪天照应不到,再让她伤了五小姐…你瞧她昨天咬你那劲头,可不得了。”
乐以珍擦好了脸,一边往脸上点着香膏,一边跟定儿说:“我今儿白天也核计了呢,我想把她送到婆婆那里,安排两个丫头去照顾她,有婆婆经着心,也断了她找芙儿的念头,应该会好一些吧。”
“这样好呀,可你怎么跟老太太和太太说呢?她们俩儿可能不会责怪姨娘有私宅的事,可是那婆婆…怎么解释呀?”定儿为难道。
“让老爷去说,他自有办法跟老太太和太太解释明白。”乐以珍说着话,人已经上了床。反正今晚怀远驹不在,她乐得守着两个孩子睡觉。
当夜无话。第二天,乐以珍向怀远驹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赞同将怀天蕊暂时送出府去休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老太太和沈夫人解释的,总之两个人都同意了。
隔天,乐以珍便亲自将怀天蕊送到了婆婆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