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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天寒,您不能在外面久待。”青嬷嬷过来劝道。
霓裳抬起头,用手遮挡着眼睛,眯着眼从指缝间看天上光线不太强烈的阳光。
“外面多好啊,能见到太阳。”她轻声叹。
当了将近二十年不能见天日的“幕后人”,一朝有幸重生,她只想好好感受一下光明正大站在太阳底下的滋味。
青嬷嬷觉得自家主子自打醒来之后,骨子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明明外表那么病弱的人,言行之间却让人觉得可怕,这种感觉太毛骨悚然了。
见她不想进去,青嬷嬷便转身去搬了个舒适的座椅来给她坐下,又往她腿上盖了小毯子。
旁边一盆绿梅开得正好,霓裳靠在椅背上,呼吸着宫苑里的新鲜空气,感受着重生的陌生与喜悦。
她晒了好久的太阳,直到冷风起,青嬷嬷再来劝,她才受不住唠叨,勉强算听话地挪了进去。
——
下晌的时候,青嬷嬷进来说:“娘娘,楚王殿下和楚王妃带着小公子来看您了。”
躺在软榻上看书的霓裳听罢,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她深吸口气,坐正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快快有请。”
杜晓瑜傅凉枭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慧贵妃坐在榻上,面带笑意。
“儿臣给母妃请安。”夫妻二人齐齐道。
“枭儿,把小离忧抱来我看看。”霓裳强压下心头相认的那股冲动,缓缓道。
傅凉枭从杜晓瑜手中接过孩子,慢慢走近慧贵妃,又仔细看了她一眼,“方才在慈宁宫,太后说母妃晕倒了,太医来过没,是怎么回事?”
霓裳没听到傅凉枭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上。
这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因为迫不得已,在他五岁那年不得不狠下心离开他独自去了九仙山开始复仇计划,哪怕在后来的十多年里偶尔也有接触,但都是她乔装打扮过,远远地看上他一眼,而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如今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面对亲生儿子了,霓裳心里像是有千百种滋味糅合在一起,复杂难言。
“母妃?”见慧贵妃恍惚,傅凉枭又低低唤了一声。
霓裳回过神来,笑道:“你看我,一时没注意就走了神。”
说完,从傅凉枭手里抱过傅离忧,然后快速垂下脑袋,逗弄着怀里的小孙子。
傅凉枭看向一旁的青嬷嬷,“太医怎么说?”
青嬷嬷如实道:“林太医说了,如今天寒,娘娘的病情又反复,要换方子调养。”
杜晓瑜眼眸微闪,她之前给慧贵妃开了桃仁煎,调养了一年明明大有好转的,为什么突然要换方子?
难不成,弘顺帝并不希望慧贵妃彻底好起来?
傅凉枭也在想这个问题。
慧贵妃为了抚养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被病痛折磨将近二十年,如今他都已经成家了,按理说,慧贵妃没道理还得继续病着,以慧贵妃的身子,就算她彻底好了,也不可能再怀上孩子,但弘顺帝还是选择让她继续病。
若是换在从前,傅凉枭可能觉得想不通,但如果是现在,那就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弘顺帝开始偏执了。
现如今的弘顺帝,致力于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慧贵妃的“原设定”是病体,那么如果她好起来,就等同于脱离了他的控制,哪怕慧贵妃好起来对弘顺帝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也不允许。
这还只是偏执初期就已经对付到慧贵妃头上来,难以想象到了后期,他会丧心病狂成什么样。
皱皱眉头,傅凉枭问:“御药房送来的汤药,母妃是不是全都喝了?”
霓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喝了。”
傅凉枭本想说什么,但考虑到下人在场,便有些欲言又止。
霓裳挥手把青嬷嬷等人屏退,看向傅凉枭,“枭儿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傅凉枭压低声音,“若是能避开,母妃以后尽量少喝那些汤药吧,是药三分毒,何况您一喝就是二十年,就算没问题,也喝出问题来了。”
虽然这话是对慧贵妃说的,但霓裳还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笑着点点头,“好。”
那眸子里,溢满了母性的柔光。
今日的慧贵妃,给傅凉枭一种亲近的感觉。
难得她精神好,傅凉枭夫妻二人便一直在钟粹宫待到宫宴开始。
——
皇觉寺。
慧远大师正在禅房打坐,手里的佛珠线突然断了,所有的佛珠散落掉在地上。
慧远大师猛地睁开眼,看向空无一物的手,以及还在地上弹跳的佛珠,眉峰紧紧蹙拢来,胸腔急剧起伏,不多会儿,只听得“噗”一声,他喷出一口血雾,面色急剧转白,原本执佛珠的那只手蜷在一起。
“怎么会……”慧远大师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
外面洒扫的小沙弥听到动静,急忙来敲门,“大师,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慧远大师怔怔看着散在地上的佛珠,淡淡应了句。
等小沙弥离开,他急忙站起来,把身上沾了血迹的袈裟换下,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禅房。
住持大师妙善见他要走,问道:“大师今日刚回寺,又要走吗?”
“去见一位友人。”慧远大师道。
妙善住持道:“可我看大师的脸色不太好。”
“友人仙逝,老衲心有所感。”慧远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
妙善大师也跟着阿弥陀佛一声,不再阻拦了。
慧远大师下山后先去了江府。
江亦臣今日刚回来,江其佑不在府上,他正在琢磨怎么劝他娘跟他爹和离,就听到书童进来说慧远大师来了。
江亦臣一愣,不是早上入城之后才刚分道扬镳的吗?慧远大师这时候应该在皇觉寺才对,来江家做什么?
心中虽然疑惑,行动上却不敢怠慢。
江亦臣很快出去接见慧远大师。
“大师。”江亦臣单掌竖在胸前,恭敬地称呼了一声,“怎么突然来了府上?”
慧远大师看着他,问道:“江三公子的心愿可都了了?”
江亦臣摇头,“我才刚回来,没来得及。”
“阿弥陀佛。”慧远大师道:“老衲有个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
“大师请说。”江亦臣面色微微绷紧。
“你师父他……仙逝了。”慧远大师道。
“什么!”江亦臣一瞬间如遭雷击,呆呆愣在原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慧远大师,“大师不是在开玩笑吧,师父每天都在念叨着最后一颗药,没试药之前,他怎么可能有事?”
慧远大师看向九仙山方向,幽幽道:“或许对他而言,这世间还有比试药更重要的事。”
江亦臣不能理解,“师父的一生之重,不就是那个人吗?到底还有什么事能重过她?”
“没有。”慧远大师直接回答。
江亦臣眉头皱得更深了,“既然没有,那师父怎么会……”
明明几天前他下山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人,他还在九仙山的时候师父才刚试过药,到今日为止,下一颗药还没炼出来,他不可能是因为试药而死。
倘若不是,又是因为什么?
“若是还没了结心愿,江三公子便留下来吧,否则你随老衲走,心有牵挂,杂念太多,你师父哪怕是仙逝了,也会不高兴的。”
“大师,能否给我一日的时间?”江亦臣恳求道,“过了今晚,我明日一早便跟你走。”
慧远大师打了个佛语,“老衲不能留,先行一步,待了结心愿,江三公子可自行决定去留。”
江亦臣只好惋惜道:“那我便不请大师进府坐了。”
慧远大师点点头,“老衲告辞。”
说完,转过身朝着城门方向去。
江亦臣看着慧远大师的背影,狠狠抿了抿唇,转身直接去找他娘徐氏。
徐氏才刚刚为了江亦臣的归来喜极而泣,这会儿面上还带着笑意,就见自家儿子面色发白地走了进来。
“亦臣,来,过来坐。”徐氏一笑,眼角的细纹便越发的明显。
江亦臣心下一痛,直接跪了下去,“娘,孩儿有个不情之请。”
徐氏被他这阵仗吓坏了,急忙过来拉他,“突然这么严肃,发生什么事儿了?”
江亦臣没起来,仍旧跪着,似乎不敢直面徐氏,低下脑袋道:“娘,你跟我爹和离吧!”
徐氏面皮一僵,随后叱道:“你这孩子,被疯癫道人拐走一年,人也跟着糊涂了不成,我和你爹好好的,怎么能和离呢?”
“真的好好的吗?”江亦臣缓缓抬眸,对上徐氏的眼,“娘好好想想,自打你过了门到现在,除了最开初外祖家对爹还有些帮助的时候他待你好过一阵子,之后呢,这漫长的二十多年里,娘真的觉得自己过得好吗?”
徐氏身子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指着他,“亦臣,你浑说什么呢?”
江亦臣冷笑一声,“听说为了升官发财,他最近还把主意打到妹妹头上去了,要把她送去给贵人做妾,这样的爹,我宁愿没有!”
江亦臣一直不苟同他爹为人处世的方式,这一点徐氏一直都知道,但除了这辈子都不参加科举入仕途的那一句,她从来没听过江亦臣放狠话说他爹,如今这还是头一次。
徐氏觉得,江亦臣怕是在九仙山被那什么疯癫道人给影响了。
“亦臣,你先起来,娘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娘,我没病。”江亦臣推开徐氏来搀扶他的手,继续道:“如果娘不跟爹和离,不把妹妹带出这个家,她早晚会因为爹而沦为权贵们身下的玩物。
娘,你相信我,爹为了升官,已经走火入魔了,现如今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久的将来,他还会更丧心病狂,没准,没准为了利益,他连娘都能……”
“啪——”
江亦臣还没说完,徐氏的巴掌就落到了他脸上。
徐氏心在滴血,面上却带着怒意,“这一巴掌,能不能让你清醒过来?”
江亦臣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没病,他很清楚,有病的是他爹江其佑。
“娘,你怎么打三哥呢?”江亦嘉刚好有事来找徐氏,进门就见到江亦臣跪在地上被她娘打了一巴掌的情形,脸色顿时变了变,急忙飞奔过来要把江亦臣给拉起来。
“三哥,你快起来。”
江亦臣笔直跪着,纹丝不动。
“三哥?”江亦嘉蹙紧眉头,见江亦臣始终不为所动,只好看向徐氏,问道:“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三哥好不容易回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怎么就到非打人不可的地步了?”
徐氏红着眼,偏过头去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道:“你自己问问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江亦嘉蹲下身,看着江亦臣,“三哥……”
不等她问完,江亦臣便自行道:“我让娘跟爹和离,带着你离开江家。”
江亦嘉顿时呆住了,“三哥,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虽然江亦嘉也痛恨她爹的为人,更痛恨她爹为了攀附权贵,要把她送去给人做妾,可她骨子里是个重孝道的姑娘,从来没有过劝离的想法。
况且江亦臣在江亦嘉心里,从来都是完美无瑕的,她没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亲哥哥竟然一回来就劝爹娘和离。
“小妹,我不希望你去给人做妾。”江亦臣看着江亦嘉,“你本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为什么要去给他当垫脚石?”
江亦嘉也不想,“可即便是这样,你怎么能劝爹娘和离呢?”
“如果不和离,娘不带走你,以后你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江亦臣心如刀割,他没办法向她们解释二十年前的事,也没办法告诉她们,江其佑体内有蛊虫,而且蛊虫已经苏醒在作祟了。现如今的江其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追名逐利已经成了他疯狂的执念,蛊虫会牵引着他,不死不休。
“三哥。”江亦嘉哭出声来,“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三哥是被绑架去了九仙山的,没准这次回来,真的是受了疯癫道人的威胁。
“小妹,你信不信三哥?”江亦臣双目紧紧地看着她。
江亦嘉犹豫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信。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三哥很陌生,陌生到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若非眼前这张和三哥一模一样的脸,江亦嘉恐怕会以为跪在地上的这位只是个与江家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不信,对吗?”江亦臣再一次觉得心痛。
他不是不想花时间向她们证明江其佑的走火入魔,可是九仙山上,师父死了,他想尽快解决完家事回去给师父安葬。
“三哥,你别这样。”江亦嘉哭道:“有什么话,咱们起来好好说。”
话完,再一次去拉他。
江亦臣顺势站了起来。
江亦嘉道:“我知道,这一年你在九仙山过得不好,可是没关系,人回来就好,我和娘都会慢慢弥补你的。”
“小妹。”江亦臣打断她的话,神情认真而严肃,“你愿意去给人做妾吗?”
“不愿意。”江亦嘉一边抹着泪,一边摇头。
她要是乐意给人做妾,就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嫁出去了。
可是她爹近来真的像疯了一样,到处花钱打点,为了她的婚事可谓是“费尽心思”。
明明才刚升了正五品,江亦嘉不明白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愿意的话,你就帮三哥劝劝娘,跟爹和离,否则你早晚都逃不掉给人做妾的下场。”
“可是……”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亦臣缓缓道:“之前给你们的书信也是我亲笔写的,我没有受人所迫,是自愿留在九仙山的,至于其中的原因,一时半会儿我没办法跟你们解释,但是请娘和妹妹相信我,江家要大难临头了,如果娘不趁着这时候跟爹和离,等祸事真的临门,你们谁也逃不掉的。”
徐氏一听,又想扬起巴掌打人,可是在对上江亦臣那双坚定的眸子时,她到底是没舍得。
“娘,你不同意和离也没关系,这样,你带着妹妹先回云州外祖家一阵子,随时跟管家通信,到时候您就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
江亦嘉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帮着劝徐氏,“娘,咱们就听三哥的,先去云州外祖家住一段日子,省得爹最近老是请一些权贵来府上做客,然后趁机把我推荐给他们,娘,我就算出身再不好,宁愿找个山野村夫嫁了,也绝对不给人当妾!”
徐氏满心犹豫。
江亦臣急得不行,“娘,你不能再犹豫了,多在江家待一天,妹妹就多一分危险,孩儿都不求你和离了,只求你能暂时带着妹妹去云州避避。”
“娘……”江亦嘉殷切地喊,满眼祈求。
徐氏犹豫再三,点头道:“那好,我暂时带着你妹妹去云州。”
江亦臣终于松口气。
徐氏和江亦嘉母女俩各自回房收拾好东西。
徐氏去前院找江其佑。
今日上元节,衙门放了假,没办公,江其佑正好在家。
“老爷,妾身想带着亦嘉回云州一趟。”徐氏把来意说明。
江其佑眉毛一竖,“去云州做什么?”
徐氏道:“听说我娘身体抱恙,想回去看看。”
江其佑面带厉色,“那你带着几个下人去就是了,亦嘉可不能走。”
“老爷!”徐氏抬起头来,脸色微白。
“靖南公府那边已经谈妥,说愿意收了她,人家正在看日子,过不了多久就上门来抬人,她要是跟你走了,到时候我交不出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