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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皋撑着沉重疲惫的病体,挣扎着坐起来,本欲招呼韦盎,却惊异地现一绯袍人面色阴沉,执环刀,站立堂中!这一次不是梦,因为这一次韦皋头脑清醒,细看之下,绯衣人的面容竟是这般真切!
“原来是你!”韦皋怒指着来人。
“没错!这一切都是属下的手笔,令公还算满意吧?”绯衣人笑对韦皋,神色异常轻松。
“你这居心险恶的小人!”韦皋怒斥绯衣人,一时气息不匀,猛烈咳嗽起来。
“令公不要动怒嘛。说我是小人,难道令公忘了?当年令公命人打制九曲鸳鸯壶,可是仅供玩味欣赏之用?多少令公的政敌曾在酒宴之后就糊里糊涂地一命归西,究竟是谁更加阴鸷?是谁更加险恶?!”
“你——”面对来人的诘问,韦皋一时间无言以对。
“既然都是为了这点权利,你我坦诚相见便是,何须时刻披着你那自恃正义的外衣?韦令公,刘某自从军便跟随于你,说实话,刘某对你甚为钦佩,但是,谁都有老的时候,你行将迟暮,竟然还不告老还乡,将节度使之位尽让贤,真是贪得无厌!”
“这等无耻之言,亏你说的出口!我韦皋纵使年老体弱,也决然代天戍边,不敢丝毫懈怠,而你呢?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实言相告,就算老夫决意让贤,也绝不会举荐你来坐这个节度使的位子!别以为我韦皋真的不知,这些年来你克扣军饷,聚搜钱粮,邀买人心,这些不算,竟然还联络外邦!念你曾在战场上替老夫挡过一箭,救过老夫性命,我一直隐忍不言,谁曾想你竟然行此卑劣之举!你说,夺镇之后,你莫非真的要联合外邦倒反朝廷,自立称王?”韦皋喘着粗气,厉声诘问绯衣人。
“韦令公,自己的命尚且不保,还管得了什么邦国大事?”绯衣人笑了,对于韦皋的问题他算是默认。
“令公,其实,当日如果我不救你,你早就长眠地下,今夜,我只不过是顺了天意,将你欠下的十几年岁月索回!有冤的话,你只能找阎王喊去了。”绯衣人说话间,将环刀收于鞘内,他快步行至韦皋身后,一手拢过韦皋双臂,一手变掌捂住韦皋口鼻
节度使府内,唯有一静,掩护凶犯、宣告死亡之静,也是湮没真相、匿藏亡魂之静
七月下旬,剑南西川又找回了往日的静,只不过少了些向来之人。节度使韦皋骤然病卒,有继任之资格的其子嗣韦肃及副使韦景程却又先于韦皋离世。朝中还不知此事,等到皇帝敕命新任节度使恐怕得有些时日,节镇一切事务还需及时处置,日常军政还不能就此荒疏,掌书记钱文昌循例代行节度使之职处置民政,行军司马刘廷琛则全权负责戍镇军务。支使、推官、判官、押衙、兵马使等文官武将依旧各司其职。
节度使府内各衙各曹文吏武官都在进行一轮新的人员调配,卸任离职者有之,失职清退者有之,加官提拔者也有之。作为此次西川连环命案的轫之处,弘文坊自然成了深受各级官吏诘责的众矢之的:掌院学士李序酒宴散后的当晚便被人杀死在弘文坊正堂,正字祁玉又于当天夜里在自己巷子内被神秘灭口。弘文坊,定然是隐藏机密的所在,或者坊中官员定有奸佞!撤销弘文坊,遣散在编吏员,有嫌疑的问案,其余的调离!这是掌书记钱文昌与行军司马刘廷琛、支使刘辟等人商议后的决定。
这一日,弘文坊内,官吏悉数到齐,却无往日谈笑之声,都只是默默整理卷宗文案,收拾个人的案头之物,略微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哼!只顾自家心中畅快,这帮狗官,哪管平常人家是死是活!”弘文坊正字赵信突然将手中的一摞信札猛地摔向书案,兀自大吼道。
“彭”的一声,堂中之人均抬头看了赵信一眼,却又立时换做一副漠然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收拾着手中的物什,他们心中各自清若池水:弘文坊文吏在节镇大员们的眼中,不过是浮游尘埃一般,可生可死,亦可有可无,怨愤谩骂只能深藏于心底,叫嚷得太过激烈,反而会给自己惹来事端。学士李序深得韦令公器重,不也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在提刑司那里都没有立案。祁玉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靠山,可最终还是难逃惨死的下场。唉!世事暗昧,人心叵测!上层权贵在争权夺势之中尚且不能全身而退,我等草芥之人若想龙门一跃,实现年少时“外定关河内安民”的宏图大志,岂非是比登天?
“赵信兄,可有难事?”赵信正在将书册、竹简摔得“噼啪”作响,忽听面前来人说话之声,抬眼一看,正是本院校书郎薛涛。
“哦,薛校书,信心中确实烦闷,唉,算了,即便说了也于事无补,何苦来的?方才言辞激烈,只不过是意气使然,随便牢骚罢了,顶个鸟用!薛校书好意,赵信心领了。”赵信这俗一句雅一句的回答,倒是令在场众人忍俊不禁。
“赵信兄不说,怎么知道没用呢?那薛涛妄自揣度,恕涛直言,在编吏员之中,当属赵兄你文散官阶最低,难不成是薪资俸禄问题,令赵兄难以奉养双亲?”见薛涛如此坦诚相待,赵信觉得再客套下去也快与这帮作伪虚妄的迂阔腐儒一般了,便也就不再避讳,就实言道:
“薛校书方才所说,虽不中亦不远。不是我赵信嫌怨俸禄微薄,实话说,这一点我早就习惯了。而是,此次将我遣作渝州戍镇随军书记,简直是形同配一般!唉,我赵信贱命一条,吃点苦不算什么,只是,尚有双亲于堂上,我这一去,二老膝下无人照料唉!”面前的这种离愁,令赵信这个素来雷厉风行、快意人生的北地士子竟然也丛生此种哀怨之气。
“赵兄莫急,薛涛此番调任提刑司录事,尚在治所供职。如蒙不弃,涛可立即禀明上官,我二人交换职事,如何?”薛涛听罢赵信所言苦闷,随即建言道。
“好是好,可是,对我赵信来说,是喜讯一桩,可是对薛校书你”赵信犹豫着,不愿行此损人利己之举。
“哦,无妨。渝州乃我剑南西川防卫重镇,能到此等军事要塞之所去做随军书记,对涛来说,也是一种历练。更何况,巴渝之地,山水环绕,钟灵毓秀,正是我等游学士子观山河、出长策的形胜所在!故此,赵兄你尽管放心,薛涛自会欣然赴任。”薛涛笑对正字赵信,宽慰道。
“这既然薛校书带我一片赤诚,那我赵信在此保证,薛校书赴任后,赵信隔日即到府探望令堂,薛夫人的日常起居就交由我赵信好了,薛校书尽管放心。”赵信拱手说道,神情极为认真。
“不劳赵兄,家母前月因病辞世”薛涛神色稍显黯淡,略作迟疑后,接着笑言道“呵,若非薛涛现在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怎会辞亲远游、自请赴边?怕是赵兄高看薛涛了,涛,凡夫俗子一个,远没有赵兄所想的这般高义啊。”
“不是,薛校书,你误会了。渝州条件恶劣,军中更是艰苦”赵信感激之情未及言明,反倒闻听薛涛如此自轻自贱,心里也是过意不去,连忙言道。
“休再与我客气,涛意决绝。”薛涛以掌按住赵信已成作揖状的双手,示意赵信不要再推辞,然则,说话之间,眼眶微润,泪水晶莹闪烁其间,几欲夺眶而出。
赵信看着薛涛的神情,深知薛涛是坚毅内敛之人,心中悲痛愁苦从不轻易示人,她不愿说,可是我赵信却不能拾便宜、装糊涂啊,于是言道:“信深感薛校书任侠行义之心,然则,让你于三年丁忧之期离乡赴任,我赵信实在是”
薛涛本已转身将欲离开弘文坊,见赵信如此责己,便又回转,她扶起赵信,微笑言道:“既是心有先人,有何必拘泥于丁忧之期?自家父仙逝,涛便离乡谋生供养家用,也未尝顾及丁忧之事。涛笃信,追思在心不在形,涛也不愿做那形状皆备而心不在焉之辈。还望赵兄成全。啊,巴山蜀水,正可举目怀亲,快哉快哉!”
薛涛放声出门而去,赵信望其背影也没了话语,其实,仰面放歌,除却直抒胸中块垒的豪放之外,也有生怕泪落潸然的倔强蕴藏其中而这一点,又有谁人知悉?
当日下午,薛涛正于自己屋中收拾行装,书案之上放着已经写好、准备呈予上官的赴边申请函。
“成都府,不日将离开你了,再次归来恐遥遥无期。”薛涛呢喃自语。早年丧父,离开眉州,而今丧母,离开成都,真是命运**!难道说,我离开渝州之日,便是自己的归命之期?薛涛想着,自嘲地笑了笑,便继续整理随行之物。
这方竹制笏板旬月以来,薛涛每每拿起此物,脑中便疑窦丛生:王世伯来到西川欲杀韦令公未果。继而,弘文坊学士李序被杀,当时,自己根据这竹制笏板推断,凶手应为本院正字祁玉,可是就在自己被韦令公问话回来,半路遇到祁玉打听此案虚实的那天夜里,祁玉也被害命。恐是副使韦景程?可据传副使是被推官章灿逼死在府狱之中,而后,章灿又被盛怒之下的令公一刀斩。直至韦令公猝然病逝,似乎所有与西川疑案之人都已毙命薛涛闭上双眼,思虑着这一桩又一桩的命案,血淋淋一大片,冤魂四起,绯魅浮生!究竟是何人?王叔文?还是当日酒宴之上另有他人为王叔文的西川内应?可又会是谁呢?
唉,世伯,而今韦令公已死,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可是你是否想过,期间有多少无辜之人成为刀下冤魂?而现在剑南三镇顿失其主,又有多少暗流势力蠢蠢欲动,伺机作乱?到那时,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生灵涂炭!变法革新本为庶民,可是庶民为何得益无份,遭难流血却是当其冲?谁能解释这是何故?
薛涛心中义愤难平,却怎奈控诉无门!良久,她长舒一口气,瘫坐于门前石阶之上
薛涛亲历亲知,是各方暗流汹涌齐汇剑南,薛涛不知,王叔文的信任被绯衣人利用,大肆铺开自己的篡夺西川、倒反称王的阴谋。就在剑南惊变的这半月之中,长安也并非旁人眼中的繁荣宁静、平和安详,一场惊风落雨的庙堂争斗在七月之初已经展开,最终等待二王刘柳等人是权宦与藩镇联合编排的一场乱劫
作者的话:至此,本书第一卷绯魅剑南已经完结,一部分谜底将在第二章长安乱劫之中揭晓,敬请期待
行风初次尝试写小说,深知笔力不够,因此,行风不求喝彩,只求各位人过留声,随便说些什么都好。独行孤绝之境,如果没有旁人的指点和敦促,很容易失去进退的尺度,这一点,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多谢各位捧场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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