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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镜南知她此时恨自己至极,便是天大的理由也无法让她改变决定,更何况他要去的是王城!他对古思苦笑道:“看来我这一趟是去不了了。阿思,你一定要派人到王城。这种时候,不同仇敌忾,王朝肯定会亡国!”
古思摇了摇头,向素筝进前一步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古思大人,”素筝对古思的脸色也不好“你和刺客串通,这件事我慢慢再追究。给我把刺客拿下,违命者,斩!”
军士们为难道:“云大人,我们”
云镜南苦笑着将手背在身后,道:“大家不要为难。”
“把刺客下在水牢里。”素筝见众军士对云镜南恭敬有加,虽然将他擒下,心头的气却一点没消,反而怒上加恼。
古思见素筝正在气头上,又没有立即处置,暗道还有机会,便暂且不用声,看着云镜南被带出将军府。
云镜南在走过他身边时,低声道:“阿思,一定要记得我们谈的事。”
古思点了点头。
“你们说什么?”素筝怒道。
云镜南朝古思咧咧嘴,头也不回地应道:“我和古大人说,陛下神威凛凛,吓得我都快要尿裤子了。幸好去的是水牢”他平素口头油滑惯了,虽身处险境,仍然张口就是胡话。
素筝的脸由红转白,盯着云镜南,道:“这个刺客,三天后押往布城广场。”
古思的脸也一下煞白了。
素筝现在的身份是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不能更改。
布城广场,是处决重犯的地方,相当于王城的午门。
***
“云大人,换水了!”狱卒弯下身子,探头低声道。
水牢里空空如也,连一点涟漪也不起。
“云大人!”狱卒以为火光太暗,示意同伴将火把放低些,可是半地下结构的水牢里,仍是连个鬼影也不见。
“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什么也看不到?”那狱卒揉了揉眼睛“水根,你来看看。”
“不会吧,”另一个狱卒蹲下来,脸都吓白了“真的没人,不会是”
两个人看着水牢发呆,直想一头扎进去淹死算了。
他们都是云镜南的粉丝,所以才会热心地执行古思的嘱托,好好照顾这个要犯。他们甚至可以一天给水牢换一次温泉水,还给水里撒花瓣。
但他们绝不敢违背圣旨。
“完了,我们完了!”两个人抱头痛哭,几近绝望。
突然水牢里一阵响动,水面上轰地窜出一个头来“哈哈,吓着你们啊!”“云大人!云大人!你没事吧?”两个狱卒见到云镜南,犹如重世再生,欣喜若狂。
云镜南拍拍胸脯,呼着大气道:“原来想吓吓你们的吓死我了,你们两个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白?咦,现在又变红了。”
那两人的火把摆在地上,刚才脸色被吓得煞白,加上火光自下而上地一映,任是谁的脸也象鬼脸。
两个狱卒埋怨道:“云大人,我们给你换水来了。这是香胰子,呆会你先洗个澡。洗好了叫一声,我们的水龙车就停在外边等着。”
“辛苦二位了!”云镜南接过香胰子,连在手上的长铁链一阵乱响“麻烦这次把这些花瓣都收去,不要再放了,免得被女皇看到。对了,再给我找把椅子来,老在水里站着,万一睡着了就完了。”
“好,好,是我们没想周全。”两个狱卒退了回去,边走边聊道:“云大人怎么一点都不怕呢?过两天就要上广场了。”
三百六十度水景,绝对私密空间,全天候温泉供应,专人专属服务,居住期间两个皇家卫队保障安全
尽管云镜南呆的水牢可以算是历史上最舒适的,但两三天下来,他还是觉得自己泡够了。
“阿思,快点来救我啊!你是死脑筋啊!再泡两天我都要浮起来了!阿思!冷静,耐心,阿思一定会来救我的。”
***
古思当然不会忘了云镜南,他的日子也不比水牢里好过多少。
他在行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了。
素筝连面都不让他见。
“古大人,陛下今天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您就不必这样等下去了。”
“古大人,陛下刚才醒过来,喝了点汤水,又睡下了,我们没来得及禀报。”
“古大人,陛下又醒了,听说大人您在外面跪了一天,很是感动,下旨赐一碗燕窝粥给大人。”
古思几口将那粥喝尽,他是饿得不行了。他一抹嘴,对宫女道:“现在陛下可以见我了吧?”
“大人稍候,我去通禀一声。”
“大人,陛下往西门去了,说是小白病了,陛下急着为他求医呢?”
古思几欲晕倒,问道:“小白是谁?”
“王朝人都知道,小白是陛下最喜欢的波斯猫啊!”古思昏绝于地。
第三天凌晨,宫女照例捧了碗燕窝粥出来,却不见古思,于是对值夜宫卫笑道:“我以为古大人是铁打的呢!”
古思在行宫外整整跪了两天。
他回到将军府,对管丰道:“不到太阳落山,或是阿南有消息,不要叫我。”
然后他一觉睡到傍晚。
他醒来后,向管丰下了一连串命令。
将军府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有几个传令兵来来往往。
夜入初更,将军府里依然灯火通明。
直至三更时分。
***
云镜南在睡梦中被从水牢里提了出来。
“这么早就去广场吗?换身衣服啊,这样会着凉的。”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总是情绪不好。
“云大人,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来人蒙着面。
云镜南一下醒了:“好,终于来了。”
四周狱卒早歪在一旁,全被点了穴道。古思这次派来的都是近卫中的高手。
当然,光有高手还办不成事。三更时分,值勤看守的两个小队恰好都在水牢西面巡逻,他们当然不可能阻止劫狱,因为将近一百人也遇到偷袭,连一点搏斗的痕迹都没有。他们的队长一面说着“兄弟们,辛苦了”一面有条不紊地将“三步**香”给手下们挨个闻过去,最后自己也深吸一口。
“三步**香”是黑市上都很难搞到的名贵迷药,药效顾名思义。这可花了两个小队长不少功夫,但也很值得,至少在日后上头问起来时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敌人是有组织有预谋,且训练有素的职业刺客”
古思亲自用马车将云镜南送向北门。
“阿思,我的裤子怎么套不上了?”云镜南艰难地往上提裤子。
“是从你行李里取的,应该合身啊!”古思奇怪地看看云镜南,旋即明白过来,笑道“是腿泡肿了。”
“我倒忘了!”云镜南闻言一乐,将那条裤子缝线处撕开一条口,这才套了进去“但愿这次到王城能够顺利。”
古思镇重道:“阿南,你要小心。现在的王朝不比当年,在布鲁克尚且如此,出了这一块更要小心。你在王朝的名声太响,认识你的人也太多”
云镜南笑道:“我的运气一向好。”
古思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道:“这个给你用。”
“这是什么?”云镜南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张似皮非皮,似纸非纸的东西,用两根手指拈起,皱眉道“这东西看起来怎么有点恶心?”
“这是人皮面具。”古思笑笑道“放心吧,不是人皮做的,是树胶做的。”
“你是哪里搞来的?”云镜南迫不及待地把那面具往脸上覆。
“没那么好覆的!”古思制止道“要洗脸剃须,然后从额上往下细细覆上。一开始时可能不熟练,但从上往下覆,到下面有些不对缝之处,尽可以用假须掩过。这还是青蛾教我的呢。”
“青蛾!我早该想到了。”云镜南被触起心事,拿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感觉很不对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马车继续在布鲁克街道上轱辘前行。
“有些事不是你的错。阿南,不要太自责。”古思拍拍云镜南的肩。
“对,不是我的错。”云镜南的语气好象是要说服什么人。
“吁”马车突然停住。
古思掀开车帐,问道:“怎么不走?”他办事素来谨慎,今晚已和守门骑将打过招呼。“大,大人,陛下在北门。”军士很慌张。
“看来走不了了。”云镜南一屁股坐回车里,四仰八叉地躺下。
“不行,你一定要走。先别出来。”古思下了马车。
曾经每天出入的布鲁克北门,在夜幕下、灯火中尤显巍峨,素筝骑马立在城门正中,两边全是皇宫近卫。
古思步行到素筝面前,行礼道:“微臣古思参见陛下!”
“古思大人果然一心为国,这么晚了还来巡城。”素筝道。
古思摸不清素筝语气,心存一丝侥幸,顺着她的话道:“国难当头,敢不鞠躬尽瘁?”
“好大的胆!古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云镜南在你车里吧?”素筝怒道。
“陛下息怒!”古思见她早有准备,索性摊开来说“云镜南此去王城,实有要事。事关大局,微臣不能坐视不理。请陛下勿为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素筝没想到古思反过来和她说道理,怒气更添一层“将前朝逆犯放入伪朝,这算得再轻也是个通敌之罪,难道就对了?”
“云镜南不会出卖王朝!我也不是通敌!”古思音量不提,却字字铿锵。云镜南在车内暗呼“糟糕”
果然,素筝不怒反笑,道:“你倒是信得过他。云镜南不是不会出卖王朝,你是相信他不会出卖你吧?”
“当然,他也不会出卖我。”古思道。
素筝冷笑道:“大将军,我们本还有点名义上夫妻的名份。这样看来,真是有点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味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所谓的兄弟吗?铁西宁,他不也是你过去的兄弟?”
素筝此时贵为国君,出言如此不顾体统,已是动了真怒。然而古思听他这样讥讽自己和云镜南,心中亦有怒气,昂然道:“陛下,我全是为王朝着想。今晚云镜南必须出城。”
素筝的火气被欲扇欲怒,冷冷道:“古大将军果然不负战神之名,好威风,好煞气!”
古思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说过了头,忙跪下俯首道:“微臣死罪。但今日云镜南必须出城,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事关王朝大局,臣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
素筝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失了体统,但一想到这两人都骗了自己,自己深爱着其中一个,又“嫁”给了另一个。刚才所说的那句“妻子如衣服”涌上心头,心中始终恼怒难平。自得知真相,恢复记忆之后,每日里只有一个念头如鬼魅般缠在心里。
“云镜南硬生生地骗了我几年,我也要把他关上几年。不行,我的羞辱要他们加倍偿还。”
她走到古思面前,笑道:“我也可以收回成命”便又止住不说。
古思原以为没有希望,正寻思无计,见她松口,急问道:“陛下,只要你答应放过云镜南,古思一切听任你处置。”
“依我两件事,我便放那刺客出城。”素筝道。
“陛下请讲。”古思此时便是二十件,二百件事也会应承下来。
素筝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第一,我与你二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明日,你帮我拟个诏,把这个不明不白的名份解了。诏书要怎么写是你的事,但一定要我心里舒坦。”素筝道。
“这”古思早巴不得去了这个名份,可这诏书要写得让素筝舒坦,他自认没那个本事。但事已至此,不能不先答应,于是应道:“臣连夜去办。”
“第二,你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吗?今晚,要不就留下云镜南,要不就留下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素筝公主道。
古思的瘠背一阵发凉。
云镜南在车里听不到素筝对古思的低语,只听到前头所说的“依我两件事便放刺客出城”
他在车里焦急万分,突然听得车外众人一齐惊呼,正要出车帐探视,只听得古思道:“臣已依旨完成,请陛下践诺。”
云镜南放下心来,又听得噔噔噔几步,古思走到车前:“阿南,保重!”
“阿思,你没事吧?阿筝要你答应什么事?”云镜南待要问个清楚,车帐布却被古思拉住。
“没事。”古思急促地答了句,对军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开城放行!”随即在马臀上狠抽一记。
马车立即载着云镜南向北门外驰去,云镜南急掀起后帘回望,见古思在门边和他挥手作别,方才放心。
古思直到云镜南车影远去,这才放下右手,同时身体微幌。
“大将军!”卫士们刚才被古思止住,不敢上前。
“扶我!”古思吐出微弱的两个字,卫士们这才一拥而上,将他扶住,为他包扎。
古思和那只断下的左手回了将军府,而素筝仍站在城门处。
她身边的皇宫卫队人人眼中都有泪光。
“古思,我不会再恨你阿南,你一路”素筝心中的怨结已然解开。
她真正明白,古思的心胸远不是自己所想,他真正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与他和云镜南相比,自己的这点怨结不过象小孩过家家一样。
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地血泊,刚才断在地上的那只断腕,手指还会悲愤地颤动。一段怨结了却,另一段怨结又出现。
她明白,自己对古思,要永远愧疚;自己和云镜南,永远不可能回复从前的缱绻。而在自己身后那数百双眼睛里面,她失去的,远不能用个人得失来衡量。
***
云镜南离了布鲁克,不敢停留,一路鞭着马狂飚,直至黎明。行到二三百里之外,那车跑得急了,轱辘碰到一块凸石,顿时翻倒,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想不到我云镜南这样的一代英才,一遇到女人的事就狼狈成这样!”他难免一阵感叹唏嘘,去残车里搜了随带行李。
云镜南发现那盛人皮面具的匣子完好无损,想起再过一段路便是铁西宁掌控的地盘,忙去溪水边洗了脸,将树胶人皮细细沾在脸上。
他是第一次用这人皮面具,这一沾直弄了大半个时辰。晚间溪水里也照不清晰,只得自己蠕蠕嘴、眨眨眼,发现那面具造得极为精致,稍加扯拉之后便贴得极为服贴,料想外人必看不出来。
从溪边回到路上,云镜南将车套从马背上卸下,准备骑马继续赶路。谁知连着几次未能翻上马去,这才觉得两脚无力,早被水牢里的温泉水泡得肿了。
“虎落平阳啊!”云镜南连日休息不好,身心俱疲,复将马儿栓在路边树上,又怕素筝反悔追来,躲向路边长草丛中窝了一觉。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晌午,云镜南甫一醒来,便觉身上暖和之极,更有一股肉香传来。四周吵吵嚷嚷,有如市集。
“饿了几天了,总算吃上顿好的!”
“孩子他爹,你吃这块腿肉吧!还有几百里路要走呢!”
“啧啧,真好吃!”
云镜南食指大动,起身一看,见原先马车旁聚了百余个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心知是逃难的贫民。
众难民见长草丛中走上一个人来,都不约而同地把手中烤肉往怀里藏了藏。
云镜南定睛一看,几乎每个难民手中都有一块烤肉,心叫不好,往那拴马树桩上一看,只有树根处一堆骨骸。
“混蛋!”云镜南大怒。他在厥奴草原呆得久了,草原牧族视马之重,正如农耕民族之视土地,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杀马。
众难民被他吼得愣了一愣,随即加快速度啃手中肉块。
云镜南大步走过去,一连推翻几人,那几人只以为对方要来抢肉,干脆把整块肉塞进嘴里,将脸憋得通红。
这些难民个个眼圈发红,一推即倒,云镜南发泄一阵,自觉得没有道理,只得罢手。
“还有百十里地呢,难不成叫我走着去!”他无奈地看着这些难民。
“善哉善哉!施主不必动怒!”一个光头长袍的猥琐男子对云镜南行了个奇怪的礼,他一身灰袍,赤着双脚,颈上挂着一圈硕大项链,看上去象是木珠,手中还持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拐杖。
“什么不必动怒,我能不生气吗?那可是一匹好马啊!”云镜南见那人形容怪异,更加没好气地道。
“贫僧自入王朝境内,只见此地人奸恶好杀,难得见到施主这种好人!视众生为我身,正是一种大慈悲啊!”那人不但长相打扮都怪,说话更是奇怪。
云镜南自然听不懂他口中所说的“善哉”、“施主”、“慈悲”等词,因那时王朝、兰顿皆无佛寺。
“唉!”云镜南只得自认倒霉,也懒得和那人多说。
那人却似对云镜南极有兴趣,问道:“请问施主,这方大陆,何处是乐土?”
“乐土?什么乐土!这人疯了吧?”云镜南认定对方是个疯子,对那人笑道“天下何处不是乐土?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乐土。”
那人听了这话,顿时呆住,过了好一阵,突然笑出声来,追上去扯住云镜南道:“居士真是高人,敢问尊姓大名?”
“你身后是什么?”云镜南骗得那人回头,一把甩开,就要上路。
(译者按:关于这段故事,在两千年后的布鲁克古城遗址还能看到佐证。经详细测量,在古城中心的广场位置,竖着一个三丈多高的木制十字架,经千年不朽,甚至还发了点芽。从古王朝刑狱史上看,那段时间的王朝执法制度中并没有钉刑。于是,关于素筝女皇当时的真正决定,也有了两种说法。一是女皇恨极云镜南,要将其五马分尸,之后将尸骸示众;二是女皇本就不打算处决云镜南,只准备将他挂在上面示众几天。译者偏向于后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