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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明恒的死党有心报仇,便是派一万人护送素筝公主也无济于事。而且,在公主没有继位之前,南部边境是古思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地盘,古思军团主力不能擅离。
云镜南对古思有信心,对铁西宁也有信心。他知道,只要过了这几百里就安全了。西南望,是南袖和王城的中心点,也是铁、古二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古思小心地布置过护送策略,一是乔装,二是时间差。他对外宣称“公主将在二月底到王城继位”而却将真正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素筝公主的行踪,除了古、铁、云三人和现在的公主卫队之外,知情者不会超过十人。
天色渐晚,一行人来到一个村庄。
“这个村子怎么看都有点怪!”素筝公主皱眉道。
云镜南远远看了看那村子,笑道:“因为没有炊烟。”
西南望是交通要道,却又不设城廓。战乱之日,这里每日要有十几次军队通过,更有些军队在此就地补给。当地的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至外乡。
“阿南大人,村南有一个大石宅,我们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吧!”
“好。”
众人来到村中,才发现那大石宅是最好的栖身之所。村里其他木屋都只剩下断垣残壁,早已无人居住,唯有那大宅比较完整。
“有人吗?”桑奴大踏步走进大宅院里“有人吗?”
没人回答。
“房子里没人!”桑奴回头禀道。
“没人就是有鬼啦!”云镜南笑道,他早已看出地面上帚痕尚在,几只老母鸡在院子那一头啄食,这大宅定是有人打理的“桑奴,你可要和辛巴多学学。”
“我才不学呢,辛巴尽会些偷鸡摸狗的招。”桑奴平时最看不起辛巴。
“有人吗?我们是过路客商,想在贵庄借宿一晚。”云镜南喊道。
还是没人应声,但屋子里明显传出一声响动。
“看来是没人了,桑奴,去把那几只老母鸡宰了,记得临走时留一个铜板给人家。”云镜南道。
“王朝的鸡这么便宜吗?”桑奴不解。
屋里早有个声音叫了起来:“一个铜板!我的这几只老母鸡每天都生蛋呢,给一两银子也不卖!”
木门推开,一个老头拄着拐杖,气冲冲地迈出门来,来到云镜南身前,抡起拐杖道:“哪里来的强盗,你不让老头子活,老头子就和你拼了!”
桑奴抢先道:“老丈不要生气,我们只是来借宿的!”
“鬼啊!哪里来的长毛鬼!嗬嗬。”那老头吓得直喘粗气,脚下却动不得半分。
素筝公主出面了,对那老人道:“老丈,我们是来借宿的。你看青天白日的,哪有鬼啊?”
那老头见了素筝公主,表情缓和了些,随即又蛮横地将云镜南和素筝公主往外推:“要不就是一堆长毛鬼,要不就是狐狸精,我可不想留你们。”
“多给你点钱好不好?”云镜南耐着性子道。
“不要不要,钱有什么用,我这么老了,又不能去城里买东西。”
“那我可不客气啦!”云镜南瞪起眼睛。
“我也活够了,来啊,你这个不知道尊敬老人的家伙!”老头子软硬不吃。
素筝公主真怕云镜南伤了老头,道:“算了。我们到对面的破屋里将就一夜吧!”
云镜南又再瞪了那老头一眼,应道:“嗯!”那老头根本没被云镜南吓住,口中兀自嘀咕个不停。
几个神族战士哪受过这种气。草原部族从来崇尚武力,谁的刀快谁就是老大。桑奴见素筝公主竟然如此忍让,自己见盟主都退让了,又不敢违命,心中郁闷之极,骂了几声,便从马鞍上解下酒囊,几大口灌了下去。
桑奴酒量极大,几口便将半袋奶酒倒在肚里,喉间咕噜噜之声不绝。
“你们等等!”
云镜南等人回转身,却见是那个坏脾气的老头相唤。
只见那老头凑近云镜南和素筝公主,已换上一副慈和笑容:“你们不是要住在这儿吗?”
云镜南讶异之下,已看出一点端倪。那老头前倨后恭,大概是与桑奴手中的酒囊有关,此时他两眼直盯着桑奴手中酒囊,满是贪婪之色。
“不用了,我们住对面也是一样。”云镜南笑道。
那老头的眼睛还在盯着酒囊,口中胡乱应道:“对面那屋子被军队生火时烧了一次,后来又来了群土匪,吃喝拉撒地住了三天,满地上都是那哪是人住的地方啊!我这院子天天打扫,当然舒服多了!不,不,怎么会让你们住院子呢,后面的客房虽少,四个人住一间,还是尽够了”
“那就叨扰老丈了!”素筝公主道。
“却不知你要收多少钱?”云镜南有心打趣,同时也好奇这老头的真正目的。
“要什么钱?要什么钱嘛!出门在外也不容易。”那老头见桑奴把酒囊系回鞍上,巴不得凑上前去“我看你们也是五湖四海来的,到时留些随身物事留作纪念就好了。”
云镜南摇了摇头,心知他是要那酒囊,也不为怪,对手下众人道:“桑奴,先给阿筝找间上房,要最大的。然后你们各自把铺位都找好了!”
“别这样!”素筝公主不习惯云镜南得理不饶人的作风。
那老头的魂早跟着桑奴座骑上那酒囊飞到马厩里去了,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
云镜南亦对素筝公主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然后转对那老头道:“老丈贵姓。”
“鄙人姓荀,是村里的员外。”荀员外报上姓名,却还在不住回头望马厩方向。
到了这时,云镜南已知这荀员外必是传说中的“藏痴”所谓藏痴,就是收藏成癖之人,大都对某一种物事特别感兴趣,小到昆虫、大至田宅,贱到肚兜罗袜,贵至古董奇玩,无所不藏。
另一种藏痴则是物无类分,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兰顿曾有一个老翁五十年未扔一物,以至宅中几无容身之处。
以荀员外今日的方行看,他应该对酒具或是酒情有独钟。桑奴那酒囊不是草原原产,而是蓝河匠人依据草原酒袋形制特制而成,既不失草原豪放之色,又加了些兰顿的精雕镂丝装饰,荀员外一见之下,自然钟情。
一众人等在荀员外庄中安置妥当,云镜南分配桑奴等几个得力手下布岗戒备,照例到庄里庄外巡视一周。
荀员外宅院全为石砌,是以四周虽然到处是残壁焦瓦,他这座庄子却毫发无损,只是外壁有些烟熏的痕迹。所以,动乱虽主要在王城、布鲁克、南袖等几座城市,乱军所到之处却殃及的是普通百姓。
云镜南在院内走了一遭,大致了解了下地形,这也是当年俞伯培养出来的习惯。那石院是五进结构,分前后厅,在最北面是后花园,靠着十余丈高的峭石崖壁。
待得再从院内走出,恰好碰上素筝公主倚在栏上,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荀员外缠着桑奴要买他的酒囊。
“公主,你还是尽量呆在屋里,最好能处在卫队中心。”云镜南道,他见到素筝公主第一反应便是叫她阿筝,可自己也觉得不妥,所以记得起时都尽量称呼公主。
素筝公主笑道:“这荒山野地,哪可能有什么明恒余党?你也太小心”一句话未说完,她突然扶着石墙,手捂胸口“呕”地一声。
“怎么了?”云镜南吓了一跳。
“没事,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有点想吐。”素筝公主并未呕出什么,自己轻轻拍了拍胸口。
“那”云镜南心头顿时一乱“你早点回屋歇息吧!”
“嗯。”素筝公主蹙眉捂胸,转身向屋内而去。
云镜南的第一反应便是“阿筝怀孕了”心中竟然出乎意料地痛了一下。
“她现在是古思的妻子我心里是在吃醋吗?不会的,古思说他们没同过房那是去年勤王之前说的,年底时他们不是又在南袖见过一面这关我什么事?云镜南,现在阿筝是古思的妻子!”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头那一缕不安总挥之不去。
正胡思乱想之际,西面村路上马蹄声响,来骑如风,眨眼间已来到荀员外庄院门口。
公主卫队中的神族战士都在防卫圈内,留在院外戒备的是六个古思军战士。此时见来骑有十余人之多,都提高警惕,聚集在大院中。
来的那群人来到庄院门口,一齐勒马,脸上神情极为错愕,显然是没料到这破落庄院中竟会有人。
“我们是南下的商人,敢请在贵庄上歇息一晚!”当先一人在马上欠身,语言恭谨。
“呵呵,我们也是商人,不过是北上的。”云镜南笑道,他态度和蔼,却已决定将来人拒之门外“只是我们这伙人多,已将这庄院住满了。”
话一出口,云镜南心中便后悔了。
其时王朝北面缺粮,南面缺金银铁器,但路匪猖獗,难得有商人干冒大险,行走南北。若是对方提出在此直接交易,这样可以省却一半路程,也就规避了一半风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如此一来,公主卫队这一行人假客商的身份立时就被拆穿。
而且对方这群人个个身形轻健,万一是明恒余党,那就有些不妙。
云镜南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对方根本没提出就地交易的事。只见当先那人回头禀道:“老大,这里住满了。”
南下客商后面转出一人,浓眉大眼,膀粗腰圆,体型竟不在桑奴之下。那人来到院门处,打量了一下云镜南,懒洋洋地拱手道:“叨扰了!”
那首领随即率人离了庄院。
云镜南见这几人走得爽快,心中却有点发毛,但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于是吩咐一个古思军战士道:“到墙头上看看,看这伙人在哪里落脚?”
这几日连是晴天,那伙人在各屋前走走停停,都没有找到干净的落脚点,索性转入村东的一片林子中去了。
云镜南见那些人自去安歇,哑然失笑:“我这是怎么了?即使这些人是明恒余党,也不过十多人。有阿思的游骑在,大股叛军不可能出现在这附近。”
其时,诸卫士都已就岗到位,素筝公主房中只点一点灯火。云镜南本想到素筝公主屋里坐坐,却立时想起她刚才干呕的情景,心中虽不似适才裂痛,但仍有一丝酸意,于是摇头苦笑一下,便向自己那间客房走去。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天井之上,明月初升,光洁如轮,云镜南愁烦无比,信步走在檐下。两个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一个已是有夫之妇,而且珠胎已结,另一个几度伤心不再理他。
“人世间情为何物?我看情是债,欠债时最快活,要还债时最心痛。付出真情时最痛苦,逢场作戏时最快活罢罢,不如找桑奴喝酒去。”
他想到此处,向桑奴客房拐去,正进到后院,前方一只惊鸟从柴房顶上扑翅而起,隐隐见到一片衣角在柴房后一闪。
云镜南心中大奇,又有刚才那一伙客商之事,暗道小心为上,于是趋步跟到柴房边上。
接着便听到柴房里蟋蟋索索的声音,显然里面那人并不是刻意隐藏,即使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这人也不会武功。
只听里面是荀员外的声音:“宝贝,可想死我了今天来了这群人,我本来没兴致来见你,可是一天没摸摸你没看看你,我这心里就象丢了魂一样!宝贝,别急,我这就来!”
接着便是荀员外掏钥匙开锁的声音。
云镜南暗暗好笑:“这荀员外看上去老态龙钟,除了发脾气时有点老当益壮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来他竟还好这一口。不行,这个我可没见过,一定得瞧个新鲜!”
只听得柴房里又传来开门声,那员外嘀嘀咕咕地进得门去,听脚步声,里面竟然有个不小的暗室。
“莫非他绑藏了良家妇女?”云镜南好奇心愈来愈重,随后进了柴房。
柴房的乱柴禾后面竟有一个暗门,做得与周围石壁严丝合缝,不细看真看不出来,那暗门通到一个暗室,云镜南躲在入口处向里望去,差点笑出声来。只见荀员外正在抚摸着他的宝贝这宝贝不只一个,而是很多,确切地说,是一屋子。
一屋子都是酒香。
东、南两面壁上是博古架,上面尽是酒器,有王朝东迁之前的古董彝樽,也有数百年来的陶瓷酒具。更有陶壶羽觞,耳杯玉瓢,小小一间暗室,被玛瑙、翡翠、玻璃、琉璃映得珠光宝气。
云镜南在市井百行中也曾摸爬滚打,知道其中唯实有几件极品。再看暗室北面则全是藏酒,酒香浓烈,有的是大坛小坛,有的则是用兰顿玻璃瓶封存。
云镜南看了一会儿,便捻步退了出来,原先对荀员外的不屑都已抛到九宵云外,只觉得在这乡野里做一个富家翁,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简直如神仙一般。
这时庄院门口突然吼声大作。
***
桑奴没有回房歇息,到四周转了一圈查了查岗哨。
他自从在围猎大赛上被授黄金勇士,成为云镜南亲随卫队以来,才真正地感受到快活。在云镜南的卫队里,有王朝人,也有草原人,谁也不会再拿他耻辱的身世当笑柄。这里只看重能力。
说实在的,桑奴对卫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服气,包括辛巴。虽然他表面上鄙视辛巴,说他只是一个鸡鸣狗盗之徒,可从骨子里他明白,辛巴这样的跟踪、潜伏、逃遁高手是卫队里绝不可缺少的。
随着越来越接近王城,桑奴觉得危险每日都在增加。也许是因为这里不象草原那样一马平川,到处都是遮住视野的密林山石,随便哪里都能埋伏下一支奇兵。
所以,他不能不更加小心一些。
他将里院查完,来到院门之外,却见守门的卫队士兵正在和两个人交谈,正是白天要借宿的客商中的两个。
“兄弟,我们的火折子昨天过河时掉了,能不能借个火?”一个客商问道。
卫队士兵警惕地审视一下对方,正要拒绝,桑奴已迎上前去:“这是我的火石,你们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那客商抬眼看了一下桑奴,接过火石点着水烟筒,连声谢道:“谢谢,我点一下烟筒就好!”“拿去用吧!”桑奴不想给人造成过分警觉的印象,也不想这些人再来第二次。
那两人借了火便沿来路而回,桑奴摇了摇头,暗自自嘲道:“我是不是太小心了。”他转回院内,上了二层谷仓,向四周望了望。
皓月当空,远方只有山廓,大草原早已望不见了。桑奴下意识地往那伙客商聚集的林地望去,只见那边一丛篝火,透过林枝忽闪忽暗。
正是这一点火光,让桑奴惊出一声冷汗,他立时对着院门处叫道:“大家小心!”
守门的两个卫士同时栽倒在地。
“妈的,点子够灵光的!”十余条人影闪进院来。
“搭麻的!”桑奴从二层跃下,在半空中抽出云镜南新送的王朝干将阁宝刀。
***
当云镜南从柴房冲到前院时,这里已杀成一片。
桑奴带着十来个卫队士兵,与白日所见的那伙客商杀作一团。其余卫队士兵则围在院门外,或守在通往素筝公主卧房的要道上。
“点子手硬,兄弟们小心!”
虽然这些客商口中尽是黑话,但云镜南一眼便看出这不是流寇,而是军人。这些人配合有序,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丝毫不落下风。要知道,云镜南的亲随卫队,都是千里挑一的战士。
“这些人实力着实不弱,但若要想伏击我们,也太过托大了。他们一定有援兵。”云镜南站在战圈外面,却在注意场外的动静。断定对方还有援兵之后,他心里有点发虚,象这样的高手再来五六十个,就足够他的卫队受的。
除了云镜南,战圈旁还有一个抱拳而立的人,便是那群假客商的首领。与云镜南不同的是,他的眼光穿过刀光,直直地盯着云镜南。
“你就是云镜南吧?”那人的声音沙哑之极,透过刀剑相撞之声传了过来。
“正是,你是谁?”云镜南皱眉道,他现在已经肯定对方是有备而来。
那人并不回答云镜南的话,低着头抽出背上背着的九环大刀,象自言自语一样地道:“那,就没错了!”
然后他就直对着云镜南走了过来,仿佛挡在二人中间正在剧斗的二十多人是不存在的。
云镜南立时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意,将佩剑取下。
“听说你一个人杀了八十三名羽林军。”那人用九环大刀挡开一个神族战士的刀,甚至连眼珠都没转一下。
“是八十二个。”云镜南歪着头,懒散地答道,其实心里绷得比弓弦还紧:“这个人居然能凭本能挡开攻击,那已不是一流高手的境界,该是超一流高手。可是,我从未听说过用九环刀的高手。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看年纪却很轻”
“第八十三个和死已没有区别。”那人又挡开一个古思军战士的来袭,继续向云镜南走来。他本可以绕开战圈来攻击云镜南,可偏偏选择了直线。
云镜南知道,对方是一个好战的人,一旦进入状态,眼中便只有武器和对手。
“我一直希望能与你这样的高手一决雌雄!”那人居然站在战圈中间停了下来,四周闪动的杀着似乎都与他无关。
“撤回来!”云镜南下令。刚才那人走进战圈的几步之间,已伤了两名卫队战士。
卫队依言后撤。
此时的云镜南站在前厅石阶之上,而那人站在前院正中,其他人全退到离二人两丈之外。
除了云镜南,桑奴也感受到那人的凌厉杀意,一样地热血沸腾,他道:“大人,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