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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新搬来莫仁里,左右邻舍因他是个中书,又有宅有铺,是个富户,都极是客气,才暖过居又来送人情帮挂红办酒席,听说是替表妹办喜事送嫁,都赞罗大人是极好的人,罗夫人还将出自己的嫁妆替表妹们添妆,更是赞她贤惠。
姚滴珠无意间走到厨房外,听见两个帮厨的妇人夸她,惊奇无比,站在那里愣了许久,回到房里笑的了不得。第二日她操办更是尽心,过了中午,就动了胎气,下边有些见红,肚子痛的紧,却是慌了。
老罗正看人安放租的桌椅,听说娘子肚子痛,慌得飞奔去请郎中。罗老太听说媳妇操劳过试动了胎气要静养,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过来瞧滴珠,道:“孩子是第一要紧的大事,你只安心养胎。我晓得这苏州风俗不比我们乡下,我也操办不来,不如请个人来替你操办呀。”
姚滴珠要安胎,又不敢动弹,又不想叫婆婆在这个当口接过管家的权去,苏州并无合适的长辈替她出头,松江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正是为难。叫婆婆这样说却是提醒她了,滴珠想了一会,就想到尚真真,才欠自己一个人情可以寻她相助,写了几行字叫人送到相家,请真真使个老管家来助她忙。
尚真真读完信,靠在软榻上乐不可支,喊翠墨来看信。几个翠围着翠墨把信看完了,翠依就抱怨道:“这个姚氏真是给两根面条就当胡梯,就这么着巴结上来?”
自家小姐笑的嘴都合不拢,翠墨揣磨小姐的心思,笑道:“小姐想是不要借人与她使?”
尚真真笑着点头道:“亏她想得出来。她就忘了小梅是我家出去的人,我使个管家去,她主不主仆不仆的。当如何自处?”
几个翠听了都抿着嘴笑,翠依道:“叫林四叔去呀。”
翠墨打她一下道:“你就不看小梅。也当替马少爷要脸,哪能叫四叔去?依着我,有那专替人办喜事地铺子,什么都替人操办的,请一个送过去。再两边各备一份贺礼送去,就完了。”
真真笑道:“一个可不够,叫林四叔多请几个,好不好,他们家挑,我们家人,送了礼就回来呀。送礼两边都要使人去,你们谁要去?”
上一回只有翠墨陪真真去瞧小梅,翠依跟翠月就要去吕家送礼。翠墨老成些,就合林四叔同去罗家。尚真真回尚家花园那边开仓库,先挑了花开富贵的织金缎子被面四床。再有松江结花棉毯四床,又配上两对琉璃花瓶。两对锡罐。分成两份送到吕家去。这边罗家,却是六两贺仪。使了大红锦帕包着,想了想,对翠墨说:“荐个苏州出名安胎地妇科把她。”
翠依看人装箱,掩嘴笑道:“若是那姚氏晓得,她那边只有几两银子,必气死了。”
真真笑道:“那姚氏偏要唱这一出,不分个厚薄,她哪里晓得规矩?你们两个去,休说是我一家的,只说是相家跟李家贺罗家,他们家原是替我们两家做过活地,要娶媳妇,去送份礼也是人情。”
翠墨因还要去寻人,不曾要车,跟林四管家要了个有前后的隔断的船,她们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后舱,到了罗家附近寻个码头上岸,翠月自去吕家。
她站在林四管家身边,虽都是奴仆本等服色,也合那富商带小姐出门差不多的气派。罗家的司仪本是一个左邻充当,看见他们几个,不晓得怎么喊,林四叔与他做了个揖,道:“罗夫人央我家夫人与她寻两个人来助忙,还请让我家这个大姐进去说一声。”
翠墨带两个看热闹小丫头,大摇大摆进了姚滴珠地内室,请安毕,说家里人手不够,替夫人寻了几个专替人操办喜事的人来,都是访过为人老实可靠的,可以放心用,再把贺仪送上,又说小姐荐了个出名安胎的郎中来,就在外边,说完了要告辞。.
姚滴珠问人家借一个,人家送了几个来,倒是没挑处,道过谢还留她们吃喜酒。翠墨笑道:“我们夫人也有七八个月了,所以大家都有些着忙,寸步不离的守着呢。婢子怕误了差使,不敢领赐。多谢罗夫人好意。”再三的辞了出来,二门处就遇见着意妆扮过的王中书小姨子,翠墨瞪了她一眼,眼看着她露出一副被人捏了脸要哭不得出声的表情向罗老太住的西院去。翠墨留心,想了想,这个王家小姨子原先到相家想见姑爷,吃姑爷警告了不见她再来。她再到姚家来,想必是合那姓王地有干系。必是王慕菲记恨小姐跟这个姚氏先后弃了他,所以支使这个惯骗男人的柳小姐来生事。她在相家没有讨到好,又到罗家来捣乱。虽然那姚氏也没人喜欢她,一来要与马少爷面子,二来若是罗家闹出事来,说不定牵出王家就连起尚家,相家正是有事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是要跟那姓罗地提醒一声。她想了想,出来合林管家说了,林管家深以为然,道:“我去合那个罗中书说呀。你们先回去罢。”
他寻到罗中书,就道:“小老儿有两句闲话要说,可得借一步说话?”
罗中书看他板着脸,极是疑惑的带他到帐房。林四叔就道:“方才我家大姐在贵府看到一位客,好像是王慕菲中书老爷地小姨子,这位小姐却有些名气,从前姓过黄、姓过江、姓过王,这三家,都是嫁了女儿不久,女婿家都叫人搬空了地好人家。”看罗中书张着嘴发呆,拱拱手自去了。
罗中书是个极老实厚道的人,想不明白人家管家为何郑重跟他说这些捕风捉影地事,,就去问他的娘子。姚滴珠一听就明白人家是提醒她们这个姓柳的打主意打到她家了。她柳眉倒竖,怒道:“姓王地家里。再没一个好人,不许合他们来往,你快赶她走!”
罗中书为难道:“我也晓得不好合她来往的。然人家好意来贺,又合娘相与的好。还认了干娘,只慢慢疏远她呀。”
姚滴珠气极,就动了胎气,肚子又疼起来,忍着痛道:“我为着你嫁表妹。反要赔了孩儿,你反给我气受。不成,今日必要叫她滚出我罗家,以后不许她进我家大门!”
罗中书叫娘子逼地无法,到老娘的院子里去。金银姝两个躲在厢房里不肯出来,却是小梅在那房里陪着地,这边老太太屋里坐着仁义里几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那个王家的小姨子,正娇娇怯怯坐在罗老太手边。抿着樱桃小口笑。
看见儿子进来,罗老太就问:“滴珠找到人帮忙没有?若是找不到,说不得还要我出头的。”
罗中书老实答道:“她去寻了个朋友。找来几个司仪,都交把他们安排了。”
罗老太本是拿定了姚滴珠在苏州没有亲友。所以卖个好儿。才好跳过媳妇把管家的大权揽过来,听见这样说。失望道:“司仪都是外人呢,你要小心看着,到女眷这里来做什么?”
罗中书看看柳青青,要他赶这样一个小姑娘走,他哪里开得了口,为难道:“也没有什么,就是来看看娘。”退了几步出来。
他不肯招惹那柳青青,柳青青却不肯放过他,附到罗老太耳边问毛房在哪里,老太太指指后边道:“你从东侧门到后边去,一个红门地就是了。”
柳青青慢慢出门走到一边,提着裙子追罗中书,脆生生的喊:“干哥哥,等等我。”
罗中书住脚,回头睁眼看是她,想到娘子不喜欢她,忙道:“小大姐,干哥哥不是乱叫的,你放尊重些。”
柳青青的大眼睛挤出两泡眼泪来,说话都带哭腔,道:“青青打小没有亲娘,我爹到任上去嫌我是个女儿累赘,就把我丢在姐夫家。好容易有干娘疼我,哥哥不喜欢青青,呜呜。”就使袖子使劲擦眼睛。
院子里人来人往,罗中书怕人家误会他欺负小姑娘,拉她回西院角落里,好言道:“小大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认我娘做干娘自由你,满大街叫人听见你喊我干哥哥,不怕污你清白么。”
柳青青“扑哧”一声破啼为笑,上来八着罗中书的胳膊,笑道:“怕什么。”秋波一把一把甩出来,含着羞道:“我在姐夫家没皮没脸的住着,我那个姐夫,你也晓得不是什么正经人,若是哥哥心痛人家,不如就娶了我呀。”
罗中书如同五雷轰顶,用力把柳青青甩脱,正色道:“你才多大点小姑娘,怎么净说混话。”退后两步看见街上车马行送花轿来的李管事路过,忙喊道:“李老板,烦你喊个小轿来,送这位大姐回梨花巷。”
柳青青气急,她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晓得风月的老男人,明明这个姓罗的还偷姐夫前头地娘子,那个女人生的也不比她好多少,怎么自己就哄不到他?
色诱无用,想必下回也不好进罗家门,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撕破了脸闹一场,他家要办喜事,自然不肯叫人闹事的,然闹了这一场,在苏州名声就坏了,不如柳青青两只眼睛咕碌碌打转,正想主意。一抬小轿到跟前,罗中书带着两个管家,请她上轿。她无计可施,使袖子掩着脸,红着脸去了。
王慕菲跟娘子在家,虽然嘴上都不说,其实都在等这个柳青青地好消息,柳青青灰头土脸回来,王慕菲忍不住道:“你吃亏了?”柳青青没好气道:“姐夫,你不是说那个姓罗的好色无德么,哄得我去寻他,蹭了一鼻子灰,叫他使人押着送我来家。他家地大门,是不好再进去了,枉我花了许多水磨功夫,都白费了。”
柳如茵道:“这倒奇了,他要是个正经人,也不会偷相公前头地娘子,想是你法子用的不对。”柳大小姐忘了王慕菲是她相公,差点就要说出:“不然我出面去试试”地话来。还好及时吞了回去,取了一碗茶递给妹妹吃。
王慕菲却道:“你们可还有别的法子,这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岂能由着这一对奸夫淫妇逍遥快活。”
柳青青跟姐姐对了个眼色,转笑道:“姐夫。我是不能了,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王慕菲笑道:“你不是说她跟婆婆不对付么,她嫁我之前,在松江惹下一个官司,牵连着人命呢。你只想法子把他家地钱拐出几千两来,我就去松江寻人把旧官司翻出来。他家无钱打点,自然要吃官司。”
柳青青笑道:“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实是好,只是如今人家都不在家里藏银子,俱是送到钱庄取利息。我能挤多少现银?你先想法子叫他们打官司,自然要多备金珠打点,我抽个空子把金珠拐来,不是顺手?”
王慕菲合他那些放债揽官司的朋友们处久了,也长了见识,从前只说要等做了官报仇“十年不晚”如今连活动地银子都没有。叫他想出这又能挤银子,又能报仇的法子来,他心里其实有些得意。他出主意妻子跟小姨子都点头。可见他地法子是不错的。因道:“这样极好,我今日就去松江。房东这几日来。你们合他说,叫他再等几日。我卖了棉花就与他交房钱。”
大仇指日可报,他看阴沉沉的天,都觉得心里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收拾个包袱,与娘子几两碎银,又到后边跟老娘说,叫她看紧前边两个女人,快快活活向松江去了。
王慕菲被支走,晚上柳家姐妹两个同床睡下,到了一更时分,柳青青就爬起来,道:“姐姐,我白日已看好门路,你在家寻下可以收藏金珠的地方来,看我借几两银子来使。”她从箱底翻出迷香,又换上了紧身衣衫,因为上回在相家吃狗咬了,这一回还在怀里揣上几个肉包子,又揣上一把小刀,行头备齐方才出门。
她出来贴着墙,深秋的晚上道上无人,不过一柱香功夫就到罗家,轻手轻脚翻过去,只有西院老太太屋里点头灯。柳青青轻松跳下二门地高墙,觉得脚下软软的,移开脚一看,却是只墨黑的大狗,也是一身酒气,想是谁灌狗吃酒耍子,她随手就把包子丢在狗跟前。
罗中书住的内院连灯都没有,柳青青在卧房窗外听了好一会,只听见男子打呼噜的声音,这却是天赐良机了,一个有孕的妇人就是醒着,也不敢合她动手的。柳青青摸摸怀里使油纸包好的迷香,这个东西得来不易,能不用还是不要用它。她使小刀戳破糊窗纸,伸手进去捞着窗拴,只轻轻一拨,那窗户就开了。
柳青青跳进房,打起火石点着灯,先照床,床帐掩的甚是严实,她放心去翻姚滴珠地妆台,把妆台上几根珠钗丢进妆合,还特为把不值钱的纱花挑出来抛在桌上,连盒子都系在腰间,又摸到箱子间去,轻轻掩了门放灯放在一个高台上,使出高人开锁的本事来开了她几只压在底下地箱子,捡那值钱的料子包了两尺高地一大包,方小心替她把箱子理好,出来又把灯放回原处。这一趟极是容易,她翻墙出来,气都不喘一下。寻了个背光地角落,又把妆盒里的地金珠簪环尽数倒进包袱,那妆盒虽然极是精致,却是留不得的,随手甩进路边一间破院里。柳青青平安到家,姐妹两个欢天喜地在灯下,把金珠都一样一样看过,估了估也值得一二千两银子,那料子都是上好的,一块也值七八两到十一二两不止,可惜是贼脏,只能折现。第二日柳如茵候公公出门,就到后边把婆婆拌住。柳青青妆做买菜,把家人都支使开,提着一个大包走了两条街雇轿子到城里,寻到曲驼子的下家,把姚滴珠的金珠绸缎换了张一千二百两的折子,藏在一个中空的银锁片里,贴肉挂在衣内,才笑嘻嘻买了几样肉菜回来。
王老夫人叫媳妇拉着在厨房包了大半天的饺子,心里也怕她们耍花招。老太太出来看了两回,小怜并南风在内院墙根底下晒太阳,棉花都在厢房里,封皮都是好的,只有那个小的不见踪影,她是常在外边耍的。王老夫人放心,过不得一会柳青青又带了肉菜回来,她就不做声音了。
话说罗中书第二日早晨醒来,看见窗户大开,就道:“这几个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窗都不会关?”爬起来看看,房里好似少了什么,然各处又不像动过的样子,推娘子道:“滴珠,你起来瞧瞧,房里好像少了什么?”
姚滴珠正是渴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睁眼,满头的瞌睡虫都飞起有三丈高,惊道:“我的妆盒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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