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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账集市?”林春舟没听过这个词儿,觉得挺新鲜,“卖什么的?”
韩章抓了抓头发,道:“就是卖点文具什么的吧,他们学生搞的,我也说不清楚。韩山让我们给他凑点人气去,说人太少他会很没面子。他给了我两张票,硬要我拉上你,我看了下时间,明天开幕,下午三点一直开到晚上十点,你去吗?”
林春舟明天倒是休息,往常除了买菜做饭在家做家务,他也没别的娱乐活动,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韩章难得准时下班,与林春舟在手账集市门口相约碰头。
集市由一条宽敞的断头路改造而成,行道树上拉满暖白色的节日灯,将整条街映照地亮如白昼,一间间小小的白色帐篷整齐树立在道路两侧,被灯火渲染出温暖的色调。
说是手账集市,但韩章从门口往里瞟了眼,发现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卖五彩棉花糖的。
似乎像韩山这样赠票赠遍亲友团的不在少数,有不少夫妻带着孩子来的,或者老俩口带着孙辈来的,不过还是年轻人占了多数,出乎韩章意料的,还挺热闹。
这天冷得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韩章哈着白气原地跺了跺脚,跺的脚都有点麻了,林春舟才到。
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我没想到今天来的人会这么多,附近停车位都停满了,我只能找了个很远的地方停车。你等了很久吧?”
他身穿一件浅灰色的毛呢外套,脖子里系着条黑色的针织围巾,脸上一贯戴着他那幅金丝边眼镜,瞧着斯文俊秀,跟刚下课赶过来的大学讲师似的。
“没事,我也才刚到。”韩章与他并肩走着,在门口检了票,一同进入集市。
他二人本就不太明了这“手账”一词的深意,也不是那种喜欢买小饰品小玩意儿的性格,一路走马观花,很快到了韩山的摊位前。
韩山这摊卖的是面具,各式各样,纯手工绘制,一个卖的还不便宜。
“你这个卖得出去吗?”韩章拿起一个面具罩到脸上,冲林春舟道,“好看吗?”
他拿的这个面具,实在说不上好看。这是一张鬼面,头顶两只犄角,脸白若雪,眼似铜铃,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看谁都像在发怒。
“好看。”林春舟违心地称赞道。
韩山不无骄傲道:“这些都是晶儿画的,你手上这个卖的可好了,我一晚上已经卖出去好几个了。这叫般若面具,日本民间的一种恶鬼,而且是个女鬼。”
韩章闻言立马把面具放回原处。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文艺小清新,搞半天是帮心上人出摊啊。她人呢?怎么没见着?”
韩山脸红红的:“我换她去吃饭啦,吃好饭就来。”
摊位上很快来了别的客人,女孩们一边试戴一边询问价钱,像群快乐的小麻雀。韩山忙碌起来也顾不得闲聊,韩章他们和他打了个招呼便走开了。
集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有逛完的一刻。
韩章看了眼时间,七点都不到,才逛了半小时,寻思着要不要买点东西拖延下时间。
可这花花绿绿的,他一个糙老爷们也用不上啊。
正苦恼着,林春舟似乎被路边某个摊位所吸引,往那边走了过去。
韩章跟着他走近一看,发现那是个卖装饰画的摊位,准确的说,是手工剪纸装饰画。
摊主是个年轻女孩,见有人光临,放下了手里正剪着的彩纸:“可以随便看下。”
林春舟对这些画很感兴趣:“都是你做的吗?”
韩章的家过于空旷了,特别是那几面水泥色的墙壁,他早就想买些东西装点一下了。
“对,这些都是我自己剪,自己拼贴的。有名画系列,还有我自己设计的DIY系列。”摊主详细地给他介绍,“您是自用还是送人?”
林春舟一张张挑选着,闻言抬头给了她一个微笑:“自用。”
摊主被他这记眼带桃花的眼神杀杀得脸红心跳,声音都不自觉飘忽了几分:“那您可以看看这些……”
韩章问:“买的多有折扣吗?”
他们就算不买东西,光站在摊位前也是一道极养眼的风景线,看久了心情都会变好。
摊主原本是不讲价的,可美色在前,君王尚且不能抵挡,更何况她这等凡人。
她几乎是瞬间便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本来是没有折扣的,但是看在两位这么帅的份上,给你们打八八折吧!”
韩章也是第一次遇到长得帅能打折的,很是受用:“那一定要多买点了。”
林春舟听到两人谈话,不觉莞尔。
剪纸画一幅幅裱在木质画框内,他逐一翻看着,觉得有眼缘的便挑出来放到一边。期间有其他客人在摊位前驻足,摊主让他们先挑着,就招呼别人去了。
林春舟正挑着,手腕忽地被一旁韩章抓住。
“这幅画……”韩章抽出他手底下的一幅画,眉头轻轻拧起。
三个女人,一只野兽,与蒋勋挂在家里的那幅画无比相似。只是这幅画中表象更为成熟,女人浑身赤裸,姿态撩人,透出情欲的味道,身后野兽也不再那么狰狞可怖,显出几分威严。
“这幅画我在朱敏家见过,但不太一样,朱敏说是她儿子画的。”
林春舟看过去,同他一道拧了眉:“你确定跟这个很像?”
“对啊。”韩章手指在面前装饰画上比划一番,“但他那幅是穿了衣服的,不过大体也是这样,三个女人,然后背后有只大怪兽,对比特别强烈。”
由于实在不像个孩子能画出来的东西,他印象也格外深刻。
林春舟伸出手,从他手里接过那幅画,手指自上往下勾勒着:“这幅画作的原画作者叫克里姆特,是位奥地利分离派画家。这是他其中一幅代表作《贝多芬饰带》中间段《敌对力量》的一个局部,被取名为——不贞、贪欲、暴食。”
韩章被他突然科普,有点震惊又有点糊涂:“你慢慢说,什么贝多芬?”
他从小就是个没艺术细胞的,跟他说个《蒙娜丽莎》他还要想半天那是谁,对于完全陌生的画家和作品,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林春舟思量片刻,道:“简单来说,这是一系列致敬贝多芬,讴歌人类英雄主义精神的作品,分为三个部分。中间段主题名为《敌对力量》,展现了英雄需要战胜的种种‘负能量’。这只像怪兽一样的东西,是古希腊神话中最为残暴的魔神——提丰。”他修长的手指点向那三名赤身裸体的女性形象,“而这三位,分别代表着不贞、贪欲以及暴食。”他黑眸沉沉地看向韩章,“是英雄之路上,必须铲除的东西。”
韩章被他这样看着,恍惚间竟将他与蒋勋那双眼睛重叠在了一起。
他猛然间意识到,蒋勋有双多么超出同龄人心智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充满了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我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想。”说罢他快步往外走,“我得给梁平打个电话。”
见他神情严肃,林春舟也没了买东西的兴致,将画放回原位,与他一同出了集市。
“你知道拼图理论吗?”寒冷的夜晚,两人并肩走在街上,韩章讲话时都能看到白雾从自己嘴里往外冒。
林春舟说:“知道,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拼凑出的真实,即使这个所谓的‘真实’是虚假的,但经由自己主动探索和挖掘得到的消息,假的也会令人深信不疑。”
韩章本来还想装个逼,没想到又没装成,他也是服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拼图理论原指人们总是对他人给出的完整信息持怀疑态度,质疑其真实性,而如果将这一完整信息打碎,让人们自由拼凑,那么通过这种方式拼凑出的真相,人们会更愿意相信。而在犯罪心理学中,也指犯罪嫌疑人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故意误导侦查,通过种种反侦查手段令警方拼凑出错误的拼图。
林春舟好笑道:“我不知道的很多,只不过你问的我凑巧都知道而已。你对部队生活真的有误解,我们也有学心理学的。”
“你的‘凑巧’有点多啊,你到底什么兵种,特种兵吗?”韩章好奇道。
“不是,武装侦察。”
韩章一个趔趄,不敢置信看向他:“操!特种兵预备役啊!”
林春舟笑笑不说话了。
要是他将自己曾经待过的军区也说出来,韩章恐怕下巴都会惊掉。
西南第一师的直属侦察营,它的武装侦察连,可以与最优秀的特种兵部队比肩。而林春舟,正是出自那里。
两人回到车里,韩章刚把安全带扣好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梁平,问他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在加班啊!”梁平悲愤不已。
“我有事跟你说,现在来找你。”
林春舟听到他俩的谈话,自觉往区刑队方向驶去。
梁平在电话那头哀嚎:“什么事儿啊?我这正忙着呢,写材料写到崩溃。”
韩章问他:“朱敏那案子移交检察院了吗?”
刘伟强招供后不久,朱敏也熬不住认了罪,对自己杀害丈夫蒋国邦的行为供认不讳。现在两人都已经被批捕,关在看守所里,案件等着移交检察院进一步审理。
“没,我这正写起诉意见书呢。你不知道夏之君那人特龟毛,我得万事俱备,证据齐全才敢交上去,不然他那边不肯收。”
韩章眼睛一亮:“太好了!”
“……”梁平无语半晌,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人,确认是韩章没错,又把手机移回耳边,“不是兄弟,好什么呀?你什么意思?”
韩章投下一颗惊雷:“我怀疑蒋国邦不是朱敏杀的。”
梁平呼吸一窒,忍不住又看了眼台历,想看看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韩章。”他看着眼下已经写了一半的材料,一点笑不出来。
“没跟你开玩笑。”韩章皱着眉,脸上同样没有笑意,“我想再见一面朱敏,我怀疑人不是她杀的,是她儿子,是蒋勋杀了蒋国邦。”
听着电话的梁平闻言忽然浑身一抖,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孩子本该是天真无邪的象征,人性本善,不会有人怀疑孩子是天然邪恶的。可偏偏,这个孩子如果就是邪恶的,那他造成的恐怖感,将会比邪恶的成人更甚。
恐怖片中惯常担当恐怖形象的,柔弱的女性、可爱的孩子、快乐的小丑,也多是运用了这样的反差心理。
梁平震惊地连话也说不清了:“你怎么……你为什么会去怀疑一个孩子?朱敏的购物记录里显示,是她买了电棍,是她蓄谋已久,这……这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蒋勋啊!”
而且电棍和毛巾也在刘伟强所说的埋藏点找到了,上面只有两个大人的指纹,根本没有第三人的指纹。
韩章道:“就是因为他是孩子,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他。我原本以为朱敏是因为到了极限,实在受不了蒋国邦了才会痛下杀手。但你仔细想想,她要是有这魄力和勇气,早就离开蒋国邦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梁平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他说:“你要不先过来再说吧,当面说说得清楚。”
韩章说行,然后挂了电话。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他整个人静下来,沉思着什么,许久没有动作,直到林春舟开口打破沉默。
“你会把那幅画告诉梁平吗?”
韩章眼皮动了动,说:“会。”
林春舟又问:“他会信吗?”
单凭一幅画就要认定一个孩子的杀人动机,这太荒唐了,不仅荒唐,还很胡来。可韩章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正视这种可能,更没有办法让自己将错就错。
“我不知道。”韩章叹了口气,身体不再紧绷,往后倒进座椅里,小声又说了遍,“我不知道。”
第一遍是说给林春舟听的,第二遍则是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