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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叶离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资本,换了衣服出来,又被谢夫人拉着卷了头发,然后任由她在脸上涂涂抹抹,折腾了好一阵子。
出门的时候,司机老张和谢先生都已经等在车里,看见别别扭扭跟在人后的叶离,谢先生面无表情,倒是老张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那场豪门夜宴,设在本市最高档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过去叶离只在电视里偶尔浮光掠影的看过这家酒店富丽堂皇的内部装修,待到本人真的进来,才知道电视展现的已经足够闪耀的光效在实际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宴会大厅里这会已然是一片衣香鬓影,谢先生出示了邀请柬后当先进入大厅,只是似乎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忙,各自守着小圈子说着什么,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叶离一直紧悬的心稍稍的松了一下,谢夫人的忽然示好本来让她特别的不安,但是到了这样人很多的场合,这种不安反而得到了缓解。
不过谢夫人的笑容却越来越露出尴尬来,大厅里她认识的人本来不少,但是谢家今年元气大伤,算是在破产边远盘桓,她的那些朋友几乎个个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带着叶离和谢依菡吃了几次冷眼后,才迎面遇上一个白净稍显丰满、一身钻饰闪闪发亮的阔太太,彼时那太太正被不少人围着,偏偏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和周围的人点点头走开两步说“这不是谢夫人吗,我正说,怎么还没瞧见你。”
“路上堵车,可不就来晚了了,刘夫人的气色看起来还是这样好,”谢夫人眼睛一亮,就赶紧几步走了过去,顺带和那位刘夫人身边的其他几个女人招呼。“年纪一大把了,气色好也没用了,男人不爱这个,”刘夫人眼波一转,笑开了,伸出手臂来给众人看,那上面戴着一只钻石的手镯,钻石粒粒虽然比不过什么鸽子蛋的硕大,但是也已经足够闪得人眼睛发花了。“咱们有年纪的人不比小姑娘,什么都不戴也是美的,像我,也只能带点钻石,转移转移别人的视线,自欺欺人罢了,”刘夫人接着说的时候,眼光已经落在叶离身上,没什么停顿的,又滑向谢依菡,笑得越发开心了“谢夫人的福气就是好,家里竟然有两个这么水灵标致的女孩,可把人羡慕死了。”
“就是,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标致漂亮,谢夫人福气真是好。”其他几个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一起笑了起来,有人拉过谢依菡上下看了看说“怪道看着眼熟,前两年我家那个丫头过生日,巴巴的请了秦家二少爷,为着人家爱吃法国菜,还央着我们专门从法国请了个有名的大厨,可不是谢家这位小姐和他一起来的,结果我家那丫头难过得什么似的,其实她也是傻了,秦家是什么人家,怎么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这样的话里有刺,连讥带讽,叶离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谢依菡,秦家二少爷几个字,已经足以让她面色微微发白,不过片刻后,谢依菡的小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哪里,对所有看着她的人微笑。
“这个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刘夫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依菡和叶离身上,这会看见所有人都沉默了,才站出来圆场,一手轻轻的拉过谢依菡的手,拍了拍说“难怪秦家喜欢,这孩子这份淡定,我瞧着也喜欢,可惜我家那个不争气,竟配不上这孩子。”
“刘夫人说笑了。”谢夫人似乎没料到刘夫人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吃惊似的,但还是拉着叶离上前一步说“菡菡年纪小,身体也不好,倒是我家小离,这孩子从小就乖巧,书读得也好。”
忽然被夸奖,叶离一愣,然而也只是那一刹那,她的心里好多念头飞快的闪过,快得她来不及捉住细想,她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心里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又清晰了,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和痛苦,几乎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身子好像不停的被冷水热水交替冲刷,轻轻的颤抖。
后来周遭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叶离都没大留意,她惟一感受到的,就是谢依菡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再然后,灯光忽然暗下来,紧接着掌声雷动。
这场夜宴的主人登场了。
叶离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聚光灯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眉目清俊,嘴角轻扬,露出再漫不经心不过的笑容,坐在一张轮椅上,被几个一身西装笔挺的保镖推了出来。
再然后,有人上台讲话,叶离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个青年就是这场夜宴的主人家,而这场夜宴,就是青年的家族宣布,他将全面入主集团。
掌声再次雷动,叶离发现刘夫人不知何时站到了青年身边,再后来就是舞会,那青年既然坐在轮椅上,自然就不能跳舞,于是退到大厅一角,哪里有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菡菡,你爸爸叫你呢。”谢夫人一直带着谢依菡和叶离站在原地,一支曲过后才说“去看看你爸爸需要什么,我和你叶离姐姐去那边休息一会。”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夫人的那边恰恰就是方才那轮椅上青年休息的地方。
那天,叶离也发现,这家酒店的高档之处还在于,大门非常的隔音,休息室的大门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一边繁花热闹,一边清冷如水。
青年闲适的坐在沙发上,轮椅摆在角落,对于陌生人的忽然闯入,态度冰冷。
“刘先生,打扰您了,外面太吵,不介意我们稍稍休息一下吧。”谢夫人微笑,摆出最优雅不过的姿态,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叶离推到灯光下。
“这里是私人的地方。”青年目光冰冷,隔了会见面前的两个人没有动作,才不耐的又说“如果嫌吵,您可以直接离开。”
“天青,你和谁说话呢?”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叶离正尴尬的对着面前的青年,看他脸上流露出的强烈的不耐,这声音让她如释重负,顺着声音看去,却是刘夫人进来了。
“你们”刘夫人看见谢夫人和叶离站在屋中,面色有片刻变得冰冷,叶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刘夫人的眼神似乎飞快的瞄了沙发上的青年一眼,然后不由分说的过来,拉住谢夫人的手说“他们还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到这里来,快点,外面有几个人手痒,三缺一可少不了你。”
谢夫人半推半就,拉着刘夫人的手就走,叶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跟在身后,只是被谢夫人随手一挥,几乎一巴掌打到脸上,她下意识的停脚躲避,就那么一瞬间,前面的人已经拉开了休息室的大门,走到门口的刘夫人忽然回过头来,似乎想召唤叶离别落下,结果大门被谢夫人飞快的关上了。
门锁咔哒的声音,落在叶离耳中不亚于惊雷闪电,五星级酒店的内部设施该是再好不过的,偏偏不知道怎么了,休息室的门锁被谢夫人一甩之后,居然坏了,任凭叶离怎么反复的扭门上的把手,大门都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别白费力气了。”倒是身后的青年在十几分钟后冰冰凉的甩了一句过来。
“门好像坏了,”叶离回过身,她有点受不了那青年冰冷的眼神,只能把视线对准眼前的地板,声音小得更像自言自语。
“打个电话,叫人来休。”青年说了句,见叶离不懂,忍不住咒到“你怎么笨成这样,抬头,看我。”
叶离只得抬头,被刘夫人叫做天青的这位刘先生,有很立体的五官,这一点和别人不大一样,可能是混血儿,可是,他让她看什么?
果然,青年更加恼火,手往几步之外靠墙的一组沙发前一指“电话在那里,你看我干什么?”
“哦!”叶离赶紧过去,自己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觉得自己笨到无可救药,结果拿起电话,她又有点发愁,拨什么号码?110吗?
“试试0或是9,总服务台一般是这个号码。”刘天青哼了声,他本来不想出声,但他真有点受不了眼前这个女人,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但是怎么老鼠一样胆怯卑微,完全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他的继母大人果然看不得他好过,这边老头刚宣布把生意交给他,那边就迫不及待的送个女人过来试探他。女人也就女人了,还千挑万选一个这样的货色,不知道是觉得笨点好控制当眼线正合适,还是想让他丢人现眼,亦或是觉得他这样的残废,再配上这样的笨女人最能达到被人嘲讽的效果,或者是眼前这个女人太会伪装了?不过无论是什么,也得他愿意配合她,这戏才能唱下去,本来他也不介意唱这样一台戏,不过,这么草率送上的女人,他如果都要了,那似乎有点缺乏游戏的诚意。
叶离拨了总服务台的电话,几分钟后,有修理工过来,大厅里的宴会接近尾声的样子,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的衣香鬓影不见了,大厅里灯光明亮,服务员来回穿梭着收拾整理,谢先生、谢夫人和谢依菡都不见了踪影。
与工作人员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方才刘天青身边的几个保镖,叶离迟疑着四下张望的时候,他们已经推了刘天青的轮椅出来,一行人没有看叶离一眼,就去了电梯门口,然后不见了。
叶离依旧是身无分文,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小披肩和披肩下的连膝盖都不过的裙子,她只觉得冷,好像有什么嗖的钻进了骨血中,一瞬间就寒得彻骨。
渐渐的,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对她流露出了异样的阳光,叶离只得裹紧披肩,从扶梯下楼,一点一点的挪到酒店的大门口。
“欢迎您下次光临。”门口的迎宾小姐齐齐向她鞠躬,感应的大门也徐徐开启,叶离没有再迟疑的机会,只能一步站到冷风中。
几台待客的出租车在叶离面前开了车门,叶离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的走过去,身后忽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天呀,她这样要走回家吗?真有个性。”
“有个性不好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响起,似乎含着笑意,声音不大,但却如同提琴的声音,几乎能熨烫人的心灵。叶离几乎是本能的猛然回过头,身后一辆张扬的迈巴赫正好停稳,司机下车来去开后侧的车门,这些她都没看到,她看到的只是,那等候准备一步迈上车的男人,不再是十几岁时总是温和浅笑却对大多数人都眸光冷漠的少年,而是二十岁,渐渐显露锋芒的男人,秦朗。
第十六章绝地
有一瞬间,那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如果不是秦朗身边还站着个娇俏可人的年轻女子,如果不是那女子瞥见秦朗动作一滞,而叶离也停在原地,诧异的问了声“你认识她?”叶离想,她大概已经真的脱口叫出秦朗的名字了。
“是呀,”这是秦朗的回答,在叶离迟疑着准备转头走开的时候,秦朗笑了,他的笑容还是当年的模样,清风朗月一般,只是眸光依旧清冷,隔着他的车,他那样笑着对叶离说“许久不见了,怎么样,还好吗?”
叶离的心忽然划过一阵钝钝的痛,好像被一只巨手掐紧了脖子,又被用力击打内脏,痛,发自五脏六腑,却没有办法说出来。她要用力的告诫自己,才能控制住因这一句话引发的滔天泪意,秦朗怎么会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这不过是一句礼貌的问话罢了,而她这些年的所求,难道不就是偶尔可以这样的和他说几句话吗?
“还好。”深深的吸气,她扬起嘴角。她一直想在他面前这样的微笑,就像谢依菡一样充满幸福的、天真的微笑,今晚的笑容,她曾经对着镜子练过一千次一万次,她觉得自己真该感谢上天,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当命运如列车呼啸而至,即将带着她去不可预知的未来之前,还可以这样的在他的面前笑一次。
“既然是认识的,朗,我们送她回家吧,”秦朗身边的年轻女子看看秦朗,又看看叶离,笑了,率先绕过汽车,拉住叶离的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doris,朗的大学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叶离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亲热,几乎想后退几步“我叫叶离。”
“夜里?”doris一愣,求助般的朝秦朗眨了眨眼,秦朗笑了起来,拉开车门做了请的姿势让她们上车,解释了叶离两个字的写法后笑说“你是该回国来长住,不然的话,无论你父亲为你请多少中文老师|qi-shu-wang|,或者你的发音多标准,你始终还只是abc。”
“那你呢,你会留在美国还是回来?”doris对叶离不好意思的笑笑,转头忽然问秦朗。
“我?”秦朗微微的一挑尾音“我怎么同,我是中国人的。”
“好吧,你回来我就回来。”doris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转而对叶离说“我学过好多年中文了,可是同音不同的字太多了,有时候还是反应不过来,别笑我。”
“怎么会。”叶离的全副心思都在秦朗方才的回答上,车里暖和,她被冻住的大脑又缓了过来,开始控制不住的去想,秦朗回来了,他家和谢家那样近,怎么一次也没有去找过谢依菡?
“你家里都好吗?”忽然,秦朗回过身来,问了一句,眼光有些灼灼的盯着叶离。
“很好,菡菡读了高中,成绩很不错,人也越来越漂亮了,”叶离几乎是瞬间就了然,尽量轻描淡写的说“大家都很好。”
“哦,”秦朗点点头,回过神在座位上坐好,身旁的doris却歪着头问叶离“菡菡是谁?”
叶离一愣,菡菡是谢家的小姐,可是她是谁,她该怎么说她和谢依菡的关系呢?幸好秦朗淡淡的开口“她妹妹,我们两家是邻居。”
“哦,那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doris眨眨眼,拉住叶离的手,眼睛亮亮的“快和我讲讲,朗小时候的糗事。”
“别乱用词汇,什么青梅竹马,她们不过是两个邻家小妹妹,我比她们大很多,哪里有什么糗事是她们知道的。”秦朗对着doris似乎特别爱笑,两个人说几句中文,又不免夹杂几句英文,叶离垂着头,一阵难过又一阵痛快,英文她学得不错,但听力和口语都差,不过这些中文已经足够了,原来谢依菡也不过是邻家妹妹,不管秦朗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她都是又难过又高兴的。
秦朗的车终于还是停住了,叶离恍然,已经到了谢家的大门外“替我问候伯父伯母。”秦朗在车里没有下去,只这样说了一句,他的迈巴赫就飞快的驶开了。
叶离在谢家的大门外站了一会,她有些迟疑,自己还该不该回去,可是,她高中还没有毕业,不回这里,还可以去什么地方?
谢家大宅里灯火通明,谢夫人和谢先生甚至谢依菡都坐在客厅里,看到叶离进来,谢先生最先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刘先生送你的?”
“不是,”叶离摇摇头。
“他和你说什么了?”谢夫人问。
“休息室的大门坏了,他叫我打电话让人来修。”叶离想了想说“门修好,外面的party已经散了,他就和保镖走了。”
“就这样?”谢夫人的语气里,有些气急败坏的不确定和愁闷。
“嗯。”叶离点点头。
“你真是”谢夫人脸色沉了下去“木头一样,漂亮也没有用,真是笨死了。”
“算了,别说了。”谢先生打断了谢夫人的话,还算温和的对叶离和谢依菡说“晚了,你们小孩子都去睡觉吧。”
谢依菡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几乎是跟在叶离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她的房间。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这个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见了很多她没想过会见到的人,叶离发觉自己的心很凉,她发现,她连伪装的力气都消失了,真的笑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叶离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吗?妈妈刚才为什么把你留在那里?”谢依菡却仿佛听不出叶离话里逐客的意思,她少有固执的瞪着叶离,然后问。
“我不知道,或许你该直接问谢夫人。”叶离冷冷的说了一句,就转过身去,谢依菡不走,她只能到卫生间去,换下那一身的华服,不属于她的华丽,带来的注定就是羞辱,如果她还曾为了这身衣服带来的美丽欣喜过,那么如今,这种欣喜已经全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怨恨,不知道一件礼物有没有理由怨恨包装纸,但是她没有怨恨别人的资本,就只能恨这层包装纸了。
“叶离姐姐,你”谢依菡似乎被叶离声音里的冰碴冻住了,直到叶离换了衣服洗了脸,准备躺到床上时才说“我有些钱,是以前的压岁钱,我都没有花掉,”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般的说“如果妈妈让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就走吧。”
这次轮到叶离愣住,她有些机械的回转身,谢依菡已经走了,她的床边放着一张卡和一些现金,卡身上写着一串六位的数字,像是密码的样子。
有一瞬间,叶离真的想拿着这些离开,可是,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这真的是冲动,她有钱又能怎么样?她的户口已经落在谢家的户口上,没有户籍,她可以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养活自己?所以,她只能将这些悄悄的放回谢依菡的屋子,这样的好意,她领受不起。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初八一过,叶离所在的高三年级就提前开学了,开学那天,学校里还是很冷清的,校工早将学校里薄薄的积雪清扫干净,但是平时热闹的校园少了两个年级的学生,到底是少了很多的样子。
同学们小别之后重逢,张嘴闭嘴说的都是过年的情形,谁家请了什么样的厨师做了什么样的年夜饭,谁家举家去了什么国家旅游,谁家放的焰火半个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是者云云,叶离一贯知道同学们的身价都不菲,这会也就见怪不怪了。
寒假里的课没什么新内容了,复习的时候做卷子为主,老师咳了几声,教室里渐渐的安静了,耳边开始听到的声音终于单纯了,就是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而刘夫人就是在这样一片沙沙声中,很突兀的出现在叶离面前的。
“还记得我吧?”礼貌的回绝了老师为他们安排会客室的提议,刘夫人拉着叶离上了自己停在教学楼下的车子。
“是的,您是刘夫人。”叶离听得出刘夫人语气中的冷漠和不屑,但是这种态度,她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刘夫人说得很不客气“看不出来,你小小的年纪,魅惑男人的手段就这么有一套,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了。”
叶离一愣,她还从来没有从一位如刘夫人这样看起来非常和气的女性口中听到这样的斥责,一时只觉得血好像冲心底奔涌而出,直撞脑门,整个脸红透了,气息也粗重起来“我不明白刘夫人的意思,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去上课了。”她说。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刘夫人气定神闲,仿佛对叶离的反应了如指掌,停了会,看叶离的喘息渐渐平稳才说“我并不喜欢你,我想你既然这么聪明,也一定感觉得到。”
“那您何必还要在这里对着我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叶离反问,少有的尖锐。
“小狐狸亮出爪子了?”刘夫人轻轻笑了几声说“你们谢家的两个女孩子,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谢依菡,那才是有教养的淑女,可惜谢夫人太不识时务了,谢家这样的情况,我给了她这么好的一条路来走,她居然还和我耍花样,大庭广众的,就给我玩了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而且,我觉得我也没必要继续听下去。”叶离有些不耐,手指捧上车门的开关,大门去纹丝不动。
“我劝你还是听我说完,毕竟,这和你后面的日子有关。”刘夫人说“难道你不好奇?”
叶离沉静了下来,在刘夫人说,她的话和自己后面的日子有关后。其实刘夫人会说什么,叶离都并不关心,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像系在线上的风筝,除非剪断那根线,否则,高或是低、远或是近,本来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那么,除死无大事,她可以这么理解。
“天青是我丈夫唯一的孩子,哦,天青你是见过的,是吧?”刘夫人说话似乎有个习惯,就是需要听她说话的人随时保持着要听清她说每一个字的状态,所以她停下来看着叶离,等叶离点过头才说“他马上要入主刘氏集团了,这个那天晚上的party上宣布过,你也是知道的了?”
“我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教学楼里下课的铃声响过之后,上课的铃声又响起,叶离有点烦躁,莫名的,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在刘夫人的目光之下。
“当然,原本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以后,就和你有关系了。”刘夫人笑了,和她端庄大气的仪容极其不符合的冷飕飕的笑容,她说“天青接下来的工作会很忙碌,他的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光靠佣人照顾我们都不放心,所以他身边需要一个细致的女人来照顾。”
“我想,愿意照顾刘先生的人会很多。”叶离猜到了刘夫人想说的话,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了,所以她很希望能让刘夫人更厌恶她一些,那,她也许还有一点点的机会。
“那是当然。”刘夫人点头“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想稍稍对财经方面有些关注的人都知道,在天青身边,意味着她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甚至更多年,然后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没有女孩子不乐意,不过关键是,我们不想这样随便找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回来。”
“所以呢?”看到刘夫人又盯着她不说话,叶离只能问。
“所以,给天青找个女人的事情也不能马马虎虎,或是由着他的性子来。”刘夫人说“我们思前想后,觉得找一个像谢家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最合适不过,”刘夫人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叶离说“过去谢家也算本市的名门,称不上豪富,但是孩子的家教还不错,谢家的女孩叫谢依菡的,过去还是秦家二少爷心尖上的人,品貌自然也上上了,再有就是谢家的经营遇到了大问题,没一笔大数额的钱周转,他们就过不下去了,偏偏秦家不但不帮忙还落井下石,他们和秦家联姻是没指望了,如果我们肯帮他们,自然是要什么都不过分了,拿了我们的钱,听我们的话也正常。”刘夫人又停下来,等着叶离点头。
“天青心气一贯是高,先前我就只担心他看不上谢依菡,没有想到,谢夫人还给我们留了一手,临到上场,把你推了出来。”刘夫人摇了摇头“我只当天青再怎么也不会看上你,没想到,就那么几十分钟,你倒能让他另眼相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叶离愣住了,心好像正被什么拽着,一点点的被拖入黑暗的深处,想挣扎,想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冷汗呼呼的冒出来,被车里空调发出的暖风一吹,身子几乎是瑟瑟的发起抖来。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夫人冷笑“我调查过你了,谢家的养女而已,哦,你本来也是叶家收养的孩子,其实你这样身份的女孩,别说进我们刘家,就是普通人家,也未必能让人家父母点头,你该有这个自知之明。”
“你不是说,你看中的是谢依菡,为什么不要她去。”叶离的心一缩,被什么刺中了,痛得厉害,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听你的话说,你们要给谢家钱,为了买谢依菡,现在他们不给你谢依菡,却给你个像我这样父母不详的孤儿,你可以选择不接受。”
“我没准备接受呀。”刘夫人微微耸耸肩,这是年轻人惯做的动作,放在她身上看,难免有些怪异“但是天青要你,我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我不会去的。”叶离摇头,非常坚决“你可以告诉他,我是不会去的,我是人不是物品。”
“小姑娘,乍眼看来你还挺聪明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糊涂?”刘夫人这回是真笑出声了“你以为刘家是什么人家,天青是什么人,是你一句不去就能拒绝的?亦或是,你以为谢家是什么人家,他们现在急等着用钱,会因为你一句不去,就放过你?”
这回叶离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张狂,笑过之后微微闭了会眼,将眼底的湿润硬生生吞下“所以,刘夫人,您今天约我见面只是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而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上课去了。”
“我当然有话说。”刘夫人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平静,连先时的冷笑都不见了,她说“我来找你,前面的话不过是铺垫,或者,你也可以当成是试探,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题了。”
“您请。”叶离重新垂下头,仿佛方才张狂的笑声不是她发出来的。
第二次见到刘天青,是在很多日子之后了。这些日子的最初,叶离曾经反复的设想过,见到刘天青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他会说什么,而她又该说什么,一遍一遍,反复设想着各种场景各种可能,只是,刘天青根本没有出现,刘夫人也没有再来找过她,谢家人也绝口不提刘家的事,日子过得太快,渐渐的,她忍不住觉得,也许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是她臆想出来的,并不是事实。所以,当刘家来接人的车子停在谢家门口,拦住准备上学的叶离时,她几乎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背诵了许多遍的说辞,只是惴惴的被谢夫人拉着,上了那车。
刘家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叶离记得,刘夫人提过,刘家有很幽深的院落,附近有湖有山,景色很美,但是刘天青等她的地方,却是闹市区的一栋很高的大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司机按过门铃后,里面出来一个一身职业装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她堵在门口,没有闪开更没有让人随便进去的意思,只是上下看了看叶离和谢夫人,待到叶离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才说“刘先生只请叶小姐进去。”
谢夫人的脸色一阵发白,她侧头看向叶离,后者垂头不语,听到年轻女子的话,就低头准备迈步。
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紧紧的抓住了叶离的手腕,那是她第一次这样用力的抓住那纤细的手腕,那好像再用点力气就能生生折断一样的纤细,让她的鼻子一阵的发酸。
叶离错愕的转头,耳边似乎听到对面站着的年轻女子冷哼了一声,很快的,谢夫人的手就挪开了,如果不是一抹红痕留在她的手腕上,她几乎以为这又是一场梦。
“叶离,你”谢夫人的眼对上了叶离的,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了这样半句话,就停了下来,等到年轻女子不耐烦的问了句到底要不要进来时才说“听话”
叶离没有回应她,只是垂着头跟在年轻女子身后,进了门。
大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在叶离耳中,却是“砰”的一声,她几乎悲伤的想,这扇门彻底将她的人生隔断了,除了向前,不停的向前之外,她别无退路。
“你稍等下吧,刘先生就要出来了。”年轻女子关上大门后,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进了大厅,然后很快消失不见了,叶离这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很有意境的屋子,玄关和客厅连接处用木雕装饰成月亮门的样子,里面却有一片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毫无遮挡的照进来。屋子里的陈设都是厚实的木器,很有古意,但是看得出都是现代的东西,而且价值不菲,叶离正想着,这样的中西合璧,却让人不觉得不伦不类,也是用了心思了,身后就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离?”很好听的男声,依旧透着冰冷,她立刻想到了是谁来了。
“刘先生。”转过身,叶离习惯的垂下头,并不去看面前的人,视线去无可去,只能落在地面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刘天青问她。
“谢家需要钱。”叶离想说自己不知道,但又觉得那未免太过矫情,她从来就不是谢依菡那样生活在懵懂和幸福中的天真少女,既然如此,何必再那么麻烦呢。
“谢家需要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刘天青却哼了一声,屋子里又有脚步声,方才的年轻女子端了两杯咖啡出来,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咖啡的味道很香醇,有红酒的味道也有巧克力的浓郁,叶离记得这种味道,从前秦朗还常来谢家的时候,谢夫人曾经煮过这种咖啡给秦朗,是也门摩卡才有的味道。
“我只知道这个。”叶离迟疑了一下说。
“是吗?”刘天青端起咖啡,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隔了会说“听说谢家有个亲生女儿,我要是买的话,买她不是更适合?”
“那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呢?”叶离想,她还是该配合刘天青的想法来说话,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谢家还没缺钱到要买谢依菡的地步,或者,谢依菡值更多的吧。
“你挺聪明的,至少比起外表看起来。”刘天青终于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说“既然我选择了你,那么我们也犯不着拐弯抹角的浪费彼此的时间,简单说吧,我觉得,你会比谢家真正的小姐更符合我的需要。”
“我不明白刘先生的意思。”叶离微微抬了下眼,发现刘天青并没有看她,反而是在看窗外,可是是在家里,他并没有坐轮椅,实木沙发旁放着一只精巧的手杖“我确实比她会做家务。”她说。
“那位刘夫人找过你吧。”刘天青口气淡淡的,仍旧不看她“虽然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猜她是许了你什么好处的。”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语气是肯定的“你的来历我查过,你在谢家生活得并不如意,你想改变这种生活吗?”
“我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叶离垂头下去,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每个人都可以轻易的去查她的过往,然后把她的彷徨、无助、害怕平静的摊开在她的面前,逼着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的去走他们给她的路,难道她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为什么没有人能给她一点起码的尊严?
“提起过去,你不高兴了?”刘天青比叶离想象的敏锐“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不愿意提起,就可以抹杀的,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改变结果。”
“可是您看到了,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我凭什么能改变结果?”叶离笑了,迎上刘天青的目光,有点挑衅“我不过是被人践踏的泥土,刘先生还会觉得我符合你的需要吗?”
“当然。”刘天青回答得毫不迟疑“你从来不是泥土,这我感觉得出来,我也无意刺伤你,我只是想说,希望今后的日子,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怎么合作?”叶离反问。
“你只需要想好自己站在哪一边,至于其他,你慢慢会知道。”刘天青无意多谈,按了铃后对叶离说“你先回去读书吧,时间还很多。”
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叶离对于刘天青的感情一直非常复杂,那甚至无关爱恨。
事实上,从刘天青的住处出来之后,临近高考的那几个月,叶离几乎没有安稳的睡过一夜。当时谢家公司的情况越发的不好,叶离并不知道,刘家最初许诺用她换多少钱来给谢家救急,她只知道刘家一直毫无动静,到后来,谢先生沉不住气了,第一次亲自跑到叶离的屋里,旁敲侧击的,问那天刘天青和她说过什么。
“他让我回去上学,说时间还很多。”叶离想了想,能拿出来说的,似乎只有这最后一句。
“要不,你给刘先生打个电话?”谢先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沉思了半晌说“叶离呀,你到谢家这段日子,我们待你不薄,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想你去拜托刘先生,但是现在公司的情况真的很糟,供货商也落井下石,说这批的款不到位,货是绝对不能发的,这是我们现在惟一翻身的机会,时间不等人的。”
“可是,我不知道刘先生的电话。”叶离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只是并不抬头,仍旧保持着盯着书看的姿态。
“是吗?”谢先生似乎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很快说“那我去问问,你等等。”
找到刘天青的私人电话很难,但是找到他的秘书却不并不是很困难,当天中午,叶离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谢先生风风火火的找了出来,然后一起上了谢家硕果仅存的那辆车上。
去的还是刘天青在闹市区的那处房子,开门的依旧是上次的年轻女子,依旧是只让叶离进来,惟一不同的只是刘天青并不在。
年轻女子似乎对叶离并没有好感,甚至是一种不假掩饰的敌意,总是用一种防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几乎坐立不安,却无处可去。
这样的对峙一直到了夜幕低垂,年轻女子看了看时间,忽然站起身出了客厅,隔了几分钟又来叫叶离。
她带叶离去的地方是浴室,刘天青似乎很懂得享受,浴室里有很大的一只按摩浴缸,此时已经注满了热水,水上甚至还漂浮着一层玫瑰花瓣。
“洗澡吧。”年轻女子冰凉的撂下这句话,就不再出声。
“我没带衣服过来。”叶离很吃惊,她还没有在陌生人家洗澡的习惯。
“以后你留在这里,原来的东西都可以丢掉了。”年轻女子哼了声,不大耐烦的说“你动作能不能快点,先生就要回来了。”说完,开了浴室的门,转身出去了。
叶离对着浴缸里的热水迟疑了很久,可能要留在刘家的这个结局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可是那时还只是想想,她刚刚十八岁,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她始终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幻想,幻想着在最后一刻,可以有一个王子或是侠客来拯救她的人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离痴痴的看着浴缸的水面去想,好像她幻想的,那些可能别人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对她而言,永远是那么奢侈。
“你洗好了没,先生回来了,让你过去。”浴室的门被人很大力的拉开,年轻女子看叶离坐在浴缸边却没有洗澡就非常不满,说话的语气更加不客气“不洗?人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叶离默默无语,年轻女子复又出去,这次把一套衣服丢给了她“快点洗洗然后换上,你有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后,叶离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洗澡的水当时已经凉透了,叶离才知道自己发呆的时间居然长达两个钟头。
草草的洗过,冰冷的水让她整个人瑟瑟的抖着,年轻女子带她去的是一间卧室,卧室里,刘天青靠坐在床上,穿着睡衣,正微皱着眉头,看着笔记本电脑。
刘天青很安静,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离只听到笔记本的键盘被人不断敲击的细小声音,他的手指很长,有着和他脸上肤色一样的白皙,灵活的在键盘上跳动着。叶离从最初的紧张害怕中渐渐挣脱后,几乎就忍不住立刻想到了秦朗,秦朗的手指也是这样修长而灵动,不知掉他弹钢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挥洒自若。
“你来这里一个下午了,有什么感想?”刘天青忽然的问了这样一句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话。
“哦?”叶离不明所以然,有些艰难的收回飘远的神思,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刘天青的问题。
“等待的滋味如何?”刘天青手指不停,隔了会问。
“难受,”叶离想到下午自己被那个年轻女子狠狠的盯住时的手足无措,垂下头来。
“很好,这是你上的第一堂课。”刘天青居然微微的笑了,神色舒缓了不少“第一堂课就是教你,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矜持,如果想自己能够值得更多,想要得到更多,首先就要矜持,轻易别开口求男人,更别随便送上门去,不然,就只会自贬身价,让人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