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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客栈上房内一灯如豆,床帐低垂。
“我娘不知道会怎么想?应该是我娘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你偏要坚持。”
趴卧在大枕上的夜露羞涩地望着靠躺在她身旁的永硕。
“以前你夜夜睡在我身旁时,怎么没有担心你娘会怎么想?”
永硕浅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他发现她微带鼻音的嗓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听许多。
“那不一样,现在我娘就睡在隔壁,感觉特别不一样。”话说得比较多以后,她的发声已经流畅许多。“而且我已经被轰出府了,不再是侍候你的丫头,你也不再是我的主子,要是还这么同睡一床,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她放轻了娇柔的嗓音,藉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我都说要跟你成亲了,当然名正言顺。”他轻轻环住她的肩背,神情慵懒而满足。
“你要与我成亲,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每个人不都是要听父母之命吗?”
夜露并没有被他的话冲昏头,在下等房里待了一年多的时间,让她深刻体会到所谓的身分和地位是何等悬殊。
能够当上永硕的贴身侍女,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了,遑论成为他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奢望。
“所以我才不愿意继续留在王府里,不想再受人摆布,更不想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想起他曾在慎靖郡王府里见过容音格格一次面,如果她只是外型丰满肥胖也就算了,偏偏吟起耳熟能详的名家诗词也能错误百出,听她的妹妹月音格格读苏东坡的词,还嫌人家苏东坡写的诗词太拗口、太难背,完全就是一个愚蠢的胖格格。
要他娶这样的妻子过门,他的人生立时毁去一半了。
“可是,王爷毕竟还是你的阿玛,老福晋毕竟还是你的奶奶,你若为了我离开王府,恐怕是无法得到原谅的。”她不想他成为一个不孝子,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
永硕沈寂了好一会儿。
“我若不离开王府,就会永远离开你,你难道愿意这样?”
他无奈地淡笑,手指有意无意抚弄她的发鬓。
“不愿意。”夜露难受得将手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让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手心厮磨。“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当你的丫头。要是不能留在你身边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个地方,想我时就来看看我?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好没出息。”他笑叹,轻柔地挪动她的上身,让她靠伏在自己的臂弯,舒舒服服地安憩在他的肩窝。“其实你不明白,我心中对王府有着深深的恨意,若不是仍需要在阿玛的羽翼下长大,我也许在很小的时候就逃离王府,浪迹天涯去了。”
“是因为你身上的伤吗?”她的手指爱怜地轻抚他的胸膛。“你的伤是谁打的?是谁刺伤的?”
“身上的鞭痕都是兄长们的杰作,下腹的那道刀伤是五哥刺的。”
永硕的神色沈了下来,彷佛陷入痛苦的记忆里。每回一想起当年所受的苦楚,他下腹的伤疤总是会莫名的收缩刺痛。
“五爷刺的?!”
她讶异地微仰起头看他,怎么也想不到伤害永硕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兄长。
“他虽是一时失手,可是却造成我一生无法传宗接代的遗憾,所以我心中对他特别恨。”永硕的语气寒冷,几乎冻人骨血。
夜露撑起上身俯望着他,双手轻抚他寒冰似的面容。
“生不出孩子没有关系,我们也可以领养孩子,把他当成亲生的来抚养长大。”她细柔地轻语,甜笑着抚慰他。
永硕的心灵一阵悸动,他轻轻压下她的脑袋,微微抬起头舔吻她的唇。
夜露低眸垂望着他俊美醉人的脸孔,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势,让她有种主动侵犯他的错觉。
她大胆地主动吻他,尝试着深入他口中纠缠他的舌尖。
“你学得很快。”他贴在她唇上轻笑。“不过先停下来,你今天的状况不适合继续下去,还是别勾动我的欲火,免得我难受。”
夜露红着脸退开来,娇羞地伏在他的颈窝。
“我能不能问”她埋在他颈肩嗫嚅着。
“问什么?”
“你第一次的吻,吻的是谁?”她轻声问。
“为什么要问?”永硕低声笑着。
“因为你好像很随便就可以吻一个女人。”
以前当他是风流主子,不是太介意,但是现在她很不喜欢他再吻其他的人。
“不错,因为这是我的武器之一。”他坦诚地望着她。“我第一个吻的人就是五嫂,当我知道征服她得手之后,对五哥就有种很强烈的报复快感。”
是因为报复,他才吻她们的?夜露怔然。
“你以后还会想报复他们吗?”她希望他不要再这么做了。
“你吃醋?”永硕勾唇邪笑。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报复他们。”她的脸红到了耳根。
永硕笑拥着她。别的女人吃醋会让他觉得可怕,但是夜露吃醋却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我会选用其他的方式报复,因为我现在想吻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了。”
夜露忍不住羞怯而甜蜜地笑起来。
忽地,她抬起上身凝视他。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龙珠。”她的视线空茫地飘向远方。
“为什么忽然提起龙珠?”永硕莫名地看着她。
“我能说话,会不会是因为龙珠的缘故?那天在护国寺,你不是故意让我抱一抱龙珠,说也许我的病就能好了,结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说话了。”
夜露并没有想到,之所以令她失语是因为见到父亲受刑之后的重大打击,而在自己受杖打的同时,又遭受了同样的刺激,才会忽然恢复了她的语言能力,反而一直执着于那颗龙珠的传奇。
“夜露,我那天说的是玩笑话,你忽然能说话只是巧合,或许是你的心病已经痊愈,并不一定和龙珠有关系。”永硕对于龙珠的传说持怀疑态度。
“可是”夜露更在乎的是老和尚说的另一个传说。“老师父说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甚至关系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倘若你能拥有龙珠,是不是能改变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传说有五分真实,说不定对你的子嗣也有帮助,你觉得呢?”
她一心希望他不要对亲人有恨,不要再想报复亲人,更希望龙珠的神异传说能够治愈他绝种断根的病。
“夜露,别异想天开了,那龙珠只有皇上能拥有,我是什么人?岂可拥有那件绝世的宝物?而且千万不要太相信传说,传说通常多是无稽之谈,不可尽信。”
永硕虽觉得她过分天真无知,但是她那份为他好的心意却真切地感动了他。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拥有龙珠,为什么你不能呢?”夜露眨着不解的双眸。
永硕怔了怔,被她问住。
“龙珠如今在老师父手中收藏着,老师父只希望龙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里,并不会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们求老师父让我们收藏龙珠一段时间,只要三个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时间到了我们再还给他?”夜露突发奇想。
“你呀,真是天真又可爱。”永硕大笑着。“老师父是不会答应你的,你别胡思乱想了。而且,我并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会如何,对我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夜露并非胡思乱想,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向老和尚借一借龙珠。
既然龙珠的传说如此神异,那么,如果可以让永硕拥有龙珠一段时日,是不是就能翻转他在王府里的地位?
是不是能有机会让他传下子嗣来?
几日后,夜露终于可以下床。
老仆在王府后不远处找到了一间清幽的小屋,将永硕和秋夫人、夜露一同接了过去。
这段时间内,永硕和夜露过着幸福而甜蜜的日子。
在冬日里,他们可以窝在暖炕上闲聊大半日;当她做针线时,他就看书;当她忙着烧柴煮饭时,他会在旁边愈帮愈忙,惹得笑声不断。
他完全没了少爷架子,两人在温馨的小屋内暂时忘记了人间是非。
在一个风雪夜里,他们在深垂的帐幔内卸尽衣物,赤裸的肌肤厮磨纠缠。
她吻遍了他身上每一处伤疤,最后停留在他下腹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流连舔吮。
他狂野地喘息,在她毫无保留的吮吻中化为奔腾的烈火。
屋外雪花翻飞,床帐内燃烧着铺天盖地的炽焰,帐幔内隐约透出合二为一的人影激切缠绵着。
他和她,脱掉茧壳,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间,羽化成蝶
这日午后,永硕正在临帖,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永硕,你竟然躲到这里来了?”
永硕愕然地抬起头,看见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呵呵笑着走进来。
随后跟进来的老仆神色歉然地看着永硕。
“七爷,是二贝勒偷偷跟着老奴来的,不是老奴去通风报信。”
“我不这样偷偷地跟,怎么知道你躲婚躲到哪儿去了?”
二贝勒在临窗炕上一屁股坐下,东张西望着。
永硕和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是在一间古玩店争买一幅书帖时认识的,两人都对书画很有研究,由于兴趣相投,常常一起鉴赏书画,或是临摹字帖,彼此交情甚深。
夜露从内室里走出来,不期然看见陌生人,微讶地蹲身请安。
“永硕,这就是你藏的娇呀?”二贝勒挑起诧异的双眉,一脸有趣的表情。“果然是比我家那个蠢笨格格强过百倍,难怪你要躲到这儿来了。”
“夜露,他是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永硕替他们介绍。
听说他是慎靖郡王府的二贝勒,夜露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请用茶。”
夜露低头斟了杯热茶送到二贝勒面前,然后静静地坐在角落的雕花凳上听他们说话。
“你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单纯来看我,还是来逼婚的?”
永硕慢条斯理地把笔收下,微瞇着眼看他。
“我来看看老朋友也不成吗?干什么剑拔弩张的?我才不想替我那个蠢妹妹逼婚,我还想做人呢!”二贝勒悠闲地端起茶轻啜一口。
“那就好,你最好赶紧替容音格格找乘龙快婿,总之别指望我了。”永硕轻松地伸个大懒腰。
“当初我阿玛跟你阿玛订这门亲时,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要早知道我就请阿玛先回绝掉了,也不至于弄到两方都准备要纳采下聘的地步。”二贝勒拈起桌上一块糕饼吃。
“那现在呢?我这个新郎跑得无影无踪,你阿玛打算怎么处置?”
永硕坐到炕桌另一侧来,懒懒地问。
“就我所知,我阿玛倒是不急,急的是你阿玛。不过因为前些日子你家老福晋病倒了,所以才放你逍遥这么多日子,要不然早把你抓回去等着成亲了。但依我看,你的好日子应该过不了太久了。”二贝勒闲闲地弹掉落在桌上的饼屑。
“老祖宗病倒了?”永硕惊讶地回眸看了老仆一眼。“老祖宗病了的事,你怎么都没有跟我提起?”
老仆躬了躬身,不紧不慢地说着。
“七爷,老福晋是被七爷气病的,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肝火过盛,养些日子就会好起来。奴才想,七爷已决意不回王府了,就算知道老福晋病了,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回去探望,干脆就想等大婚日子捱过去以后再禀告七爷,到时候七爷再决定要不要回王府去。”
“还是老奴才心细,帮着主子爷躲大婚呢!”二贝勒笑着点头赞赏。
永硕凝眉垂眼,默默沈思着。
“我说你呀,对自己的家人有百般怨恨和不谅解,但是一听到老福晋病了,还不是一脸担忧。”二贝勒轻叹道。
“老福晋很疼我,与其他家人不一样,她的病是被我气出来的,我心里难免感到不安。”他有些烦躁地揉揉鼻梁。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回王府去?”二贝勒挑明了问。“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王府少爷,不可能有办法在这里久住的,而且你白白放弃衣食无虞的生活,跑到这儿来,每天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嫌委屈了吗?”
坐在角落静静听他们说话的夜露,一颗心微凉,也不得不承认二贝勒说的话并没有错。
永硕苦笑。“除非我阿玛退了我跟你妹妹的亲事,王府也肯收留夜露之后,我才会回去。”
“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真遇到事情反而变笨了呢?”二贝勒啧啧骂道。
“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你兄长们最近都在忙什么?”他倾头笑问。
“忙什么?”
永硕不知道那些不学无术的兄长们还能忙些什么事?不外乎就是听戏、上赌坊、和艳妓胡混罢了。
“就是袭愉郡王爵位的事啊!怎么,你都不知道吗?”二贝勒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算知道也与我无关,愉郡王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来的。”永硕瘫靠在椅背上,无奈地笑笑。
“你就这么点出息啊!”二贝勒皱眉摇头。
“阁下言下之意,莫非是要我去争这个爵位?”
永硕被刺激到了,瞇着眼斜睨他。
“你的兄长们个个都是脓包,你不会愿意愉郡王的爵位由他们其中一人继承吧?好歹你也要去争一争啊!”二贝勒轻捶他的手臂。
永硕尴尬地苦笑。他没办法有子嗣,光是这点就争不来愉郡王的爵位了。
“二贝勒,我必须跟你坦承一件事。”他凝下神色低声说。
“什么事?看起来好像很重要?”二贝勒狐疑地看着他。
“是很重要。虽然我并不喜欢容音格格,但其实这才是我必须退婚的最重要原因。”
他决定对好友坦白,当然,二贝勒值得他信任。
“是什么?”二贝勒万分好奇。
“我无法传宗接代。”他轻淡地说道。
“什么?!”二贝勒惊呼。“童年时,我五哥拿刀刺伤了我,导致我受伤过重,恐怕无法生出孩子来,为了不耽误你妹妹的终身幸福,所以我必须要退婚。”他平静地叙述。
二贝勒无法置信地盯着他,像在观察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告诉二贝勒吧。”永硕转头对老仆吩咐。
“是。”老仆缓缓地说道。“二贝勒,七爷说的是实话,那一刀伤在七爷的下腹,十分严重,差点要了七爷的命。”
“这件事王府里没有人知道吗?”二贝勒惊愕地呆望着他们。
“没有。”永硕淡淡地扬起嘴角。“王府里知道的人全都在这儿了。”
“她也知道?”二贝勒讶异地看了一眼静坐在角落的夜露。
“当然。”永硕彷佛他问的是废话,调眸转望夜露,两人相视一笑。
二贝勒呆愣了许久,才慢慢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你的兄长欺负你到这种程度,你难道都不曾反抗过吗?”他气得想为永硕抱不平。
“六个对一个,我又是年纪最小的,你说我怎么反抗?”永硕耸肩笑笑。
“你该把愉郡王的爵位夺到手才对!否则,一旦你的兄长袭了爵,你还是得看人脸色过一辈子!”二贝勒气愤地说道。
“这我也知道,可是我阿玛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而且我无法传下子嗣,把愉郡王的爵位夺到手也没有太大意义。”
他一向对这种争夺权势的戏码不感兴趣,不过当他在王府里连夜露这个贴身丫头都守不住,逼得他必须出走王府时,原本的想法就开始有些改变了。
“永硕,只要你不说,没有人知道你生不出孩子,不是吗?要有权势,才有地位,有了地位才有说话的余地!”二贝勒再给他加把劲。
永硕浅笑,垂眸勾着唇角,似乎沈醉在某种思绪里。
“你放心。”二贝勒笑说。“退婚的事由我负责,你刚刚对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永硕,很多事不能步步退让,让到最后就是一无所有了,该争取的就要争取。”
二贝勒说的没错,要有权势,才有地位,有了地位才有说话的余地。
权势、地位,正是他都没有的。
“是,你说的不错。”永硕微微一笑,下定了某种决心。“该争取就该争取,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来撂倒我的兄长们,先夺到爵位再说。”
“好!”二贝勒大笑着附和。“你预备怎么做?”
“我知道几位兄长在王府外都有些营生,先抓他们几根小辫子再说。”
“你出面不妥,让我派人去查。”二贝勒兴致勃勃。
“有劳了。”永硕欣然浅笑。
当永硕回到王府后,立即掀起小小的波澜。
愉郡王爷素日忙于朝事,一向极少关心儿子们,在儿子六岁起,他就给他们选满文、汉文、骑射师傅,白日里把他们交给师傅们管,下学后则交给他们自己的额娘去管。除了小七永硕以外,其他儿子的母亲可都是显赫家世出身的千金格格,把自己的儿子们溺爱得不成样子,不但个个骄纵狂妄、脾气嚣张,还暗地里整最小的弟弟永硕,鞭打、欺侮样样都来。
但是,王爷忙着与王公大臣、各级官吏应酬,在王府里的时间不多,与儿子们的感情反倒不亲,跟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儿子私底下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当永硕带着被老福晋撵走的贴身丫环离开王府时,王爷才忽然注意起这个最小的儿子。
当年,他无意间见到永硕的母亲后惊为天人,可碍于她是下等房贱奴的身分,只敢偷偷宠幸她,直到她怀上了永硕之后,才得到老福晋同意,扶为妾室。
然而,在她病死之后,他就不太愿意看见永硕,因为他实在长得太像他的母亲了。
得知永硕在离开半个多月以后终于回府,王爷把他传唤到书房来,打算告诉永硕自己为他订下的亲事,并且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你去见过老祖宗了吗?”
王爷看着永硕那张益发酷似他母亲的俊脸,以及已经比自己高过半个头的颀长身材,心中有些讶异,疑惑自己真有这么久没仔细看过他了吗?
“回阿玛的话,我去请过安了。”永硕低着头回话。
“那个叫夜露的丫头呢?”王爷淡然问道。
“被我安置在王府后门不远的小屋里。”他实话实说。
王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以前对这个小儿子的印象,是成日混在女人堆里的没出息儿子,尤其不喜欢看他对老祖宗撒娇的样子,唯一值得他欣赏夸赞的地方,只有能写得一手好字,还能把赵孟俯的字帖临摹得唯妙唯肖,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好印象了。
但是,这回他竟敢为了一个小丫头而顶撞老福晋,还自己把小丫头养在了王府外头,这样的行径倒让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和他母亲的过往。
当年,为了留下永硕他母亲,自己与老福晋也是有过一番抗争的。
“你要是真心喜欢她,等老祖宗气消了以后,我跟老祖宗提一提,让她再回来服侍你。”他轻叹道。
永硕怔住,他从没有在父亲脸上看过这种慈祥的表情。
“老祖宗年纪大了,能顺着她就顺着,再怎么委屈也不许惹她老人家生气。”王爷一边堆迭案上的书籍,一边说着。
“知道了。”
“我给你订下与慎靖郡王府容音格格的婚事,你知道吗?”
“知道。”
他也知道,二贝勒在容音格格面前如何“美化”他。
“本来婚期就快到了,我想先让你娶进容音格格以后再来安顿夜露,不过现在倒不用麻烦了。”王爷叹口气。
永硕知道王爷所说的“不用麻烦”的意思,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
“听说容音格格去求慎靖郡王爷退掉这门婚事,不知是何缘故?本来我以为可以替你订下门当户对的亲事,没想到临到婚期对方却反悔了。”
以永硕的外貌、仪表和家世背景,都绝对不会委屈了容音格格,王爷实在百思莫解对方忽然退婚的理由。
永硕在心中窃笑着。
二贝勒对他说,他这个妹妹过于痴笨,嫁为人妻绝对不比养在家里幸福,而且她很好骗,只要告诉她,未来的丈夫每天都会逼她背诗词,还要她每天写一百字,并且不许她吃甜食,如果没有瘦成竹竿,每一餐都还要缩减分量,不许她吃饱。这么一来,最怕读书写字,最爱糕点甜食的容音格格,肯定会吓得落荒而逃。
所以,他能够顺利退婚,二贝勒实在功不可没。
“阿玛,儿子在王府外住了一阵子,听闻了一些与咱们王府有关的不利传闻,儿子觉得还是告诉阿玛,仔细彻查一下比较好。”
这是他回府后要做的第二件事扳倒他的哥哥们。
“什么不利传闻?”王爷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大哥、三哥挪用了茶庄的银子,在东堂子胡同开了赌坊。四哥和五哥经营的钱庄公款帐目也不清,阿玛应该要详查仔细,否则王府的财库不知道何时会被哥哥们掏空。”
王爷的脸色骤然大变,立时发了怒。
“还有二哥,在风筝胡同养了一对娈童狎玩;六哥则养了一班优伶,成日流连风月,在外头败坏阿玛的名声。”
王爷又惊又气,大为震怒。
“去把阿哥们通通都给我叫来!”他拍桌怒吼,使劲地吼叫。
仆役们被王爷大怒的神色吓得连忙飞奔而去。
永硕看阿玛气得面色铁青、神情可怕,眼睛像两团烧得通红的炭火,心中不禁一阵冷笑。
“阿玛盘问兄长时,我最好还是不要在场,免得兄长们气我捅了他们,回头又再拿马鞭抽我,我可受不了了。”永硕淡漠地笑了笑。
“拿马鞭抽你?”王爷震惊地注视着他。
“阿玛不知道,我从小就被兄长们打着玩的,有兄长额娘们的默许,他们总是拿我出气,我也早习惯了。”永硕蹙眉无奈地低叹。
“竟有这回事?!”王爷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阿玛不信?我可没有诬赖哥哥们。”
永硕扯开层层衣袍,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和背部,慑得王爷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这是从小就打出来的?”王爷的嗓音发颤。
“是。”永硕缓缓拉起衣袍系好。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王爷气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
“阿玛,我多小啊,哥哥们既打我、又恐吓我,不准我说出去,我很害怕被赶出王府,只好什么都不说。而且我娘跟我说要忍耐,绝不能把真相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王府里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话。我们是什么身分?在这个府里,谁的地位最高,谁的话才会被相信。”永硕冷冷地说。
王爷心口一阵大痛,脑袋猛然一阵昏眩,整个人踉跄了一步。
“我没有期待阿玛会站在我这边,只是这回离开王府以后,我看清了很多事。忍耐是没有用的,我愈是忍耐,兄长们就愈是嚣张。阿玛只管去查茶庄和钱庄的帐,就知道兄长们是如何五鬼搬运了。”永硕淡淡叹息。
这时,永英、永厚、永芝等一群阿哥们惶然不解地来到书房,抬眼一看到永硕,眉眼神态马上转变,变得轻蔑不屑。
王爷把这些都看进眼底,既心痛又心寒。
“阿玛,儿子去看看老祖宗,先告退。”
永硕脸上挂着轻浅的微笑,优雅地转身离开书房。
就在他走出书房时,身后马上传来父亲暴怒的狂骂声和惊人的拍桌巨响。
他笑得更加怡然畅快,脚步轻盈地走进芬芳馥郁的花丛中。